第47章

◎承認◎寅時,謝衍從黑暗中醒來,頭有點兒疼,昨夜在老師家裏貪喝了兩杯酒。

淨了齒,而後用打濕的棉巾擦了幾把臉,他走到寢室。

一股鮮香撲鼻而入,灌進空空的腹中,食欲和頭腦一起清醒。

文童見公爺走出來,一溜小跑過去拉開椅子,笑的見牙不見眼,“早膳準備好了,公爺快請。”

謝衍坐下,才發現今日早膳同往日不同,都是他沒見過的菜色,眉頭忍不住一擰。

飯菜聞著雖香,可他從不需要口腹之欲來滿足味蕾。

文童見公爺變臉,趕忙解釋,“這些都是新鮮的海產,蒸煮即食,沒有過度烹飪,香味都來自食材本身。”

謝衍聞言,先嚐了一筷箸海蟹肉,口感彈滑,自帶鮮甜。

他又夾了第二筷。

文童鬆了一口氣,繼續介紹,“這些蝦蟹都產自深海,不僅肉質好,營養高,還特別幹淨。”

謝衍睃了他一眼,“這些話,誰教你說的?”

文童嘿嘿一笑,“是少夫...哦,不對,是曲家大小姐,她帶人去碼頭提貨,順道送給公爺一籃子海鮮,我聽繡杏說,給咱們的,都是曲大小姐細細挑出來最好的呢。”

謝衍緊蹙不展,以前這個時辰,她可睡得正香,平白無故的為何起那麽早給他送海鮮?

早膳後,謝衍先在望北書齋練拳、看書,一個時辰後準時穿上公服,準備去宮裏。

走到前院,見大伯母、二伯母站在院中,仿佛專門在等他。

走近了,大伯母迎上來道,“飛卿,過幾日是母親的六十歲壽辰,怎麽擺宴,老太太讓我們來問問你的意見。”

謝衍目光一沉。

大夫人心虛,臉色跟著一白,她知道謝衍剛升任輔國公,禁止府中大擺宴席,給那些想巴結他的人機會。

但國公府落魄這麽多年,好不容易一飛衝天,老太太想揚眉吐氣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看謝衍這表情,老太太的期望怕是要落空了。

她剛要作罷,卻又聽謝衍道,“那就在府中擺幾桌,隻邀請族人和常走動的親戚,也不必廚房麻煩,菜品直接在曲家海鮮樓定,走我的賬。”

大夫人和二夫人默默對視了一眼,喜出望外,這幾日就聽人說曲家海鮮樓賣的都是稀罕物,她們早想品鮮了。

曲箏接到鎮國公府的宴單後,瞬間打開了思路,客人不僅可以來店裏吃,他們還可以上門做,一場宴席的收入能頂幾日的營業額。

當下她就和幾個掌櫃商議上門辦私宴的服務,大家都覺得可行。

為了第一單就打出名聲,曲箏優選食材、精心配搭、巧妙擺盤,終於定製了一桌色香味俱佳的盛宴。

沈老夫人生辰那天,曲箏不放心,備了一份禮物,親自跟去了後廚。

鎮國公府雖說隻請了族人和親戚,還是有很多不請自來的人,把鎮國公府擠的滿滿當當。

幸好曲箏預估準確,比原定多準備了一倍的食材,宴上才沒出現不夠吃的現象。

大夫人一邊回味著口腔裏的美味,一邊看著空空如也的宴桌,心有餘悸,她在京城多少年沒見過真心實意吃東西的宴席了,今天來的人胃口真好。

幸虧這頓宴走飛卿的私賬,否則中公不得被這一下子掏個精光。

沈老夫人今日格外的高興,賓客和氣,食物鮮美,這場壽宴給她掙足了麵子。

謝衍剛從宮裏回來,她就拉著孫子的手,連連讚好,差點都要熱淚盈眶了。

謝衍見祖母開心,竟也心裏一暖,縱然她有自私虛榮的缺點,畢竟是他的祖母,鎮國公府風雨飄搖那十年,是她撐住了這個家。

謝衍拿出一柄玉如意遞了過去。

謝老夫人接過來,愛不釋手,逢人就道,“這可是宮裏麵的東西。”

正是散宴的時候,謝衍陪著祖母送客,幾番客套熱絡後,客人全部離開,喧囂的鎮國公府終於平靜下來。

曲箏這才從後廚出來,同大家見了麵,並把早已準備好的一把玉梳送給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很是意外,一疊聲道,“好孩子。”

送完禮曲箏又腳不沾地的離開,指揮店裏的夥計收拾碗盤、家什,準備打道回府。

沈老夫人愛惜的摸了摸手裏的玉梳,一抬眼,卻見身邊一直沒出聲的孫子,目光追隨著那姑娘離去的背影,一錯不錯的。

她沈老夫人惋歎了一聲,拍拍謝衍的背,“你還沒吃過曲家的海鮮吧,暖閣給你留了一桌,快進去嚐嚐。”

謝衍回眼,慢慢垂睫,他嚐過的,這幾日每天都有。

謝衍進到暖閣,看著那一桌子精致的食物,沒有一點胃口。

片刻,門扉從外麵輕輕敲了敲,大伯母的聲音傳進來,“飛卿,你出來一下。”

謝衍走過去開門,隻見大伯母遞過來一遝銀票,滿臉的不敢置信,“曲箏聽說今日宴席你付銀子,居然把銀票退回來,讓我還給你。”

謝衍眉頭沉沉的壓下來,接過銀票,闊步走了出去。

曲箏這邊收拾妥當後,領著酒樓的夥計撤出鎮國公府。

她站在西門的台階上,看著跟著來的人一個不落的從側門出去,進入馬車,才鬆了一口氣,準備自己離開。

誰知腳還沒掂起,麵前漆紅的門突然被關上,一個高大的身影籠了下來。

夕陽收起最後一絲餘輝,冬日的天空呈現出灰調的藍,沉鬱、清冷。

曲箏轉身,青絲拂過男人的公服,額頭幾乎頂著他的下顎,目光落在他細長的脖頸。

雲紋的小立領扣的一絲不苟,莊肅的蟒袍被他穿出清貴俊逸的氣質。

“是不是我幫了你,你就一定要還回來,一點都不能虧欠?”

謝衍垂下頭,寒潭般幽邃的目光灑在她的眼、滑落到鼻、定在唇上,喉結緩緩一滑,心裏煩躁。

方才在祖母身邊,他離的那麽近,這姑娘卻看都沒看他一眼。

她明明對他一如既往的敬而遠之,卻每日清晨把曲家漁船上最好的海鮮送進他的廚房。

今日帶人在府中忙碌半日又分文不取。

他怎會猜不出她的心思。

那日酒樓開業,他攔下陸秋雲鬧事,算幫了她一個大忙,她就不惜代價的要盡快還他這個人情。

仿佛但凡虧欠他一點,都會讓她於心不安。

可是她的那些彌補,他一點也不想領情。

曲箏見他明白了自己的用意,嘴窩淺淺一笑,“公爺那日的幫助,我無以為報,隻能在力所能及的事上略盡綿薄之力。”

她這番客套話,又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好遠。

謝衍沉著臉,一股澀意自心頭湧出,蔓延開來,啞了嗓子,“你畢竟曾經是我的妻子,那點小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你不必同我客氣。”

曲箏用同樣的理由說服他,“曲家漁船每日往來江上,一點海產同樣是舉手之勞,公爺也不必客氣。”

謝衍深呼了一口氣,寒風灌入身體,冷的刺骨。

這姑娘是鐵了心還他人情,兩人之間不想留一絲瓜葛。

他狠狠拉過她的手,將銀票塞過去,幾乎是咬牙切齒道,“曲箏箏,你明天要是敢再送海鮮來,我就封了曲家的碼頭。”

*

那日之後,曲箏沒有再給謝衍送海鮮。

雖然心裏還是覺得虧著他不得勁,但她已經將誠意付諸行動,既然他不接受,她也不再勉強。

日子一天一天往後挪,轉眼已是月底。

曲家的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尤其海鮮酒樓,最受追捧,京城的有錢人趨之若鶩。

方圓十裏的商家眼紅的都要滴血了,卻無法效仿,任由曲家一枝獨秀,銀子每天嘩嘩如流水湧入。

故而這一日,當曲家酒樓被戎裝的士兵圍住時,那些紅眼病的商家無不扭曲事實,奔走相告,“曲家被官兵封了!”

吳常將酒樓被圍的消息傳到望北書齋時,謝衍正在看呈折,聞言,那本厚厚的呈折幾乎被他捏到變形,厲聲,“哪路官兵?”

吳常答,“曾經長公主手下最得力的老將,王師左旗統領,霍衝老將軍。”

謝衍沉默。

曲家海鮮樓,曲箏客客氣氣的請霍老將軍坐下,又命人給他上了一杯老君眉,微笑道,“老將軍請喝茶。”

看這陣勢,曲箏雖知對方來者不善,但對霍老將軍,卻是打心眼裏尊敬。

他少年成名,曆經三朝皇帝,一直是北鄢最會打仗的將軍,無數次力挽狂瀾,抵禦住異族鐵騎,不讓他們踏進北鄢一步。

大長公主就是他的關門弟子。

當年他駐守京城,大長公主和謝大將軍領兵去邊關決戰西戎王,後來傳出消息說大長公主叛國投敵,被順安帝派過去的平叛軍當場鎮殺,老將軍一夜白了頭,從此駐守邊關十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回京。

曲箏倒也沒想到霍老將軍回來,第一個找的竟然是她。

老將軍見這小姑娘溫婉大氣,又懂禮數,一腔的憤怒消了三分,喝口茶水潤潤被黃沙磨粗的嗓子,才問,“就是因為你謝衍不修兵書了?”

征戰沙場的將軍,雖然刻意放緩了聲音,一開口還是嚇人,曲箏耳膜都跟著震了震,緩了緩才道,“敢問霍將軍,此話怎講?”

霍將軍氣的吹胡子瞪眼,“我聽秋雲那丫頭的意思,謝衍是因為你,才不讓她住在府中,她不住在府中,怎麽修兵書?

殪崋”曲箏無心無愧,坦然道,“霍將軍明鑒,此事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霍將軍冷哼一聲,“謝衍都親口承認了,你還要撇幹淨!”

曲箏怔愣,謝衍承認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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