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維護◎曲箏迎著他的目光,“公爺為何突然不走了?”

謝衍讓文情先帶大夫去榮正堂,才轉過臉,目光緩緩一垂,蛇信子般纏在她的身上,曲箏被他看得心裏發毛,默默往後挪了半步。

謝衍目光逼緊,腳一步步向她靠近。

曲箏下意識朝後又退了兩步,背抵在甬道的牆上,退無可退。

謝衍頓步,黑色的皂靴距離她腳上的繡鞋隻有一隻拳頭的寬度,他彎下腰,手撐著牆壁,高大的身子像樊籠,密不透風的罩著她。

三九寒天,正是冬日最冷的時候,他一襲墨黛長衫,寬繡的錦帶束出勁痩的腰線,一枚透綠的玉佩貼身懸掛,同色係的玉穗被寒風吹的淩亂。

他眸子邃暗,直直的盯著她,嗓音沉沉帶著一絲暗啞,“曲箏箏,你是不是在故作大方?”

關心秋雲的病情,費盡心思找藥,不遠萬裏的請大夫,她做的這些事——於理,他應該感謝她這麽做,畢竟他也不希望秋雲後半生在輪椅上度過。

於情,他心裏卻像灌了一壺濁酒,又苦又澀,她此次來國公府,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因秋雲進府呷醋,來表達不滿。

誰承想,她不但沒有不滿,還表現出不可理喻的“貼心”。

他知道她心地善良且有愛心,但她不是聖人,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的幫助一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和她對立的人。

其實他也知道,她在他麵前故作大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是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她這麽做的理由。

或者在他內心深處,有這樣的奢望。

這樣至少證明,她對他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他黯然斂眸,無聲的幹咽了一下嗓子,滾圓的喉結跟著緩緩滑動,想聽她的答案,又怕是冷言冷語。

曲箏在心裏默默歎了一口氣,最近鋪子裏的事太多,她沒有時間細細籌劃這件事,故而她今日帶著藥和大夫直接上門的行為多少顯得有點突兀。

讓謝衍誤會了她的動機。

她原本打算等陸秋雲的膝蓋完全好了,再同他坦白父親的無心之失,如今看來,等不到那麽晚了。

她平心靜氣的開口道,“公爺可否把胳膊放下來,我要同你說一件事。”

謝衍見她整個人突然變得嚴肅,於是慌忙收回手臂,往後退了一步,兩個人之間這才拉開距離。

曲箏呼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掩唇小心的清了下嗓子,才正色道,“當初你我還未定親前,二爺曾經找過我的父親,暗示可以幫忙打發同你青梅竹馬的陸秋雲,父親同意了,並給他一筆銀子作為酬謝。”

她聲音有一點難過,頓了頓才道,“所以說陸秋雲膝蓋上的傷,父親是有責任的,因此我才搜尋藥膏和大夫,想幫她治好。”

謝衍瞳孔闊了兩圈,沉默良久,他不知道自己心裏震驚多一點還是失落多一點。

他們這場婚姻陽謀已經很多了,沒想到還藏著陰謀。

而她早早就知道了這件陰謀,卻從始至終都沒和他說,一個人懷揣著這個秘密,暗暗打聽秋雲的情況,把她從邊關接回來,又四處求醫問藥。

想到她小心翼翼的努力彌補父親錯誤的行為,他的心竟然像被一隻手抓皺了般難受。

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好夫君,冷漠無情,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所以當得知曲父做了這樣的事後,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拚命彌補,而不是向他開誠布公,甚至在這一刻之前,她還不打算告訴他。

送陸秋雲去邊關這件事,她的父親固然有錯,最大的錯誤卻在二伯,至於她,可以算得上無辜。

就算他之前對她再冷漠,他也不會因為這件事怎麽著她和她的父親。

而她這一係列補救的行為,就好像以為他知道後,會對她做出多麽嚴厲的懲罰似的。

他在她的心裏到底是有多惡劣?

他聲音盡量放的溫軟,免得再嚇著她了,“這件事主錯在二伯,你父親也有不對的地方,我想你做的這些應該足夠彌補他的錯誤了,我問過太醫,秋雲的膝蓋還有救,等治好了,我同你一起去跟她說聲抱歉,秋雲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一定會原諒你的。”

曲箏倏然抬頭,美目睜圓,看著謝衍,“那你呢?你會原諒我的父親麽?”

他句句都是陸秋雲會原諒她和父親,卻沒有說自己的態度。

謝衍輕輕擰眉,“我?為什麽需要我的原諒?”

曲箏懵怔,他不生氣?

他怎麽會不生氣呢?

曲箏看著他沒有一絲怨憤的麵容,覺得他這一世的態度和上一世簡直判若兩人。

難道這就是主動承認和被動發現之間的區別?

仔細想想這其中的差距,倒也可以理解,畢竟上一世陸秋雲在邊關待了五年,而且曲家沒有任何補救措施。

曲箏心有餘悸,幸虧她選擇藥膏和大夫到京才和謝衍坦白。

結果比想象中好太多,她心裏猛然一鬆。

謝衍見她雙頰暈了兩坨薄紅,瞬間忘記了心裏的那點意難平,在前麵帶路道,“走吧。”

曲箏跟上他的腳步。

這是重生之後曲箏第一次進榮正堂,但謝衍沒讓她從正門入,而是從望北書齋繞進去。

進了院子,徑直來到西廂房。

曲箏無意間瞄了一眼,三間正房和東廂房都緊緊鎖著,感覺裏麵烏沉沉的,沒有正屋該有的軒宇。

石大夫和文情候在廊下等著。

謝衍和曲箏約定過,等陸秋雲膝蓋恢複了再告訴她二伯和曲父的事,屆時她會好接受些。

曲箏原本就是這樣打算,欣然同意。

走到門前,謝衍示意文情敲門,文情剛扣了兩下,門扇咯吱一聲從裏麵打開,陸秋雲穿著輕薄的紗衣,出現在門口。

她用一根青玉簪在頭頂簡單的挽了個發髻,大半秀發如瀑披在身後,麵若春花,眼橫清波,慵懶明豔的樣子,曲箏一個女子都移不開眼。

陸秋雲嘴角恰到好處的弧度在看到曲箏後突然一收,怔了怔,才疑惑的看著謝衍,“你們怎麽會一起來?”

謝衍側身,讓曲箏整個人出現在陸秋雲麵前,而後介紹,“聽說你膝蓋凍傷,她特地讓熟識的大夫來給你診治。”

陸秋雲看起來並不想領情,“這樣會不會太麻煩曲姑娘?”

謝衍接話,“這個你不用擔心,她一向熱心助人,聽你膝蓋有傷就趕緊讓石大夫過來,至於藥膏,曲家正好有,拿幾瓶過來,也算是舉手之勞。”

曲箏沒有謝衍鎮定自若的能力,隻跟著他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陸秋雲目光輕閃,淡淡笑道,“那就快快進來吧。”

說著側身站到門邊。

等人都走進去了,她嘴角的笑意突然消失,黑眸射出兩道冷光。

她知道,謝衍在說謊。

他平時能說一個字絕不說兩個字,隻有想遮掩什麽的時候,話才會多,而且他心裏越在意廢話越多。

這幾乎是她認識他這麽多年,見他廢話最多的一次了。

他想遮掩什麽?

還有這個曲大小姐,她們之前沒有任何交情,平白無故為何幫她治病?

再愛助人為樂也幫不到她身上吧?

況且這位曲大小姐也是疑點重重,她當初費盡心思嫁給謝衍,現在為何又和離?更何況還是她主動。

陸秋雲千百種心思縈繞心頭,手裏的兩扇門遲遲沒有關上。

“秋雲。”謝衍喊她,“石大夫已經準備好了。”

陸秋雲這才回神,快速掩上門,淡然的走過去坐下。

石大夫為陸秋雲把完脈後,起身對謝衍和曲箏道,“膝蓋上的濕寒雖頑固,好在這位姑娘的是新傷,隻要好好配合治療,開了春就能出去踏青了。”

曲箏臉上終於有了笑意,整個人也放鬆下來。

謝衍看著她也忍不住彎唇,這姑娘自進鎮國公府就一臉嚴肅,身上擔著千斤重擔似的,如今見她白膚粉腮,笑意嫣然,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聲音也溫柔幾許,“這下放心了吧。”

曲箏抿唇,輕輕的“嗯”了一聲。

謝衍感覺自己也跟著她心裏一鬆。

見石大夫開的藥方有每日三次的針灸,曲箏於是拜托謝衍在府裏給石大夫找個歇息的地方,否則每日往返兩府之間,太折騰。

謝衍答應。

安排妥一切,曲箏告辭,謝衍也跟著出了門。

陸秋雲站在門口看著那一雙遠去的背影,心上仿佛在剜刀子。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謝衍不惜撒謊都要維護的,正是他的前妻,曲箏。

謝衍一直把曲箏送到前院,正堂裏長輩們都散去了,謝綰和謝玉還在等著。

三人一起把她送到正門外。

上馬車前,曲箏朝他們揮手告別,“快進去吧。”

謝綰也同樣揮手,“曲大小姐慢走。”

曲箏第一次聽謝綰這樣喚她,怔愣了一瞬,而後笑著嗔她,“不許這麽叫我,多生分啊,叫我曲箏或者阿箏都行。”

“阿箏。”謝玉在心裏默默喚了一聲,眼裏幾無可察的落了幾星笑意,原來這就是她的閨名。

謝綰噯了一聲,笑盈盈道,“阿箏慢走。”

謝玉一揖,“曲姑娘慢走。”謝綰囑咐過他的,以後不許再叫三嫂了。

謝玉是男子,曲箏沒有糾正她。

謝衍站在二人身後,神情凝肅,等看著曲家的馬車消失在巷口,才進府。

謝綰腿長腳大,幾步就追上了先進府的謝綰,經過她身邊時,突然問了一句,“為何不叫三嫂了?”

謝綰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問,“陸秋雲都住進你的榮在堂了,她有問一句麽?有生氣麽?”

謝衍搖了搖頭,解釋,“那是因為...”謝綰打斷他,“不管你是什麽原因,另一個女子住到你的正屋,人家根本不在乎,這還不能說明問題麽?”

“這三嫂我叫不出口!”說完,謝綰徑直離開。

謝衍一個人站在原地,一向不怕冷的他,整個身子仿佛被一股涼風貫穿。

作者有話說:話先撂這,明早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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