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帶走◎謝衍道,“你隨我一起公辦。”

曲箏疑目,以為自己聽錯了,看到謝衍肯定的眼神,才確定他說的是真的。

隨夫公差,上一世奢望很久都求而不得,如今聽到心裏已經掀不起任何波瀾。

謝大爺臉瞬間垮下來,倒不是害怕曲箏的離開,而謝衍這種明顯的護妻行為,讓他不知道後麵該怎麽辦。

他低聲掙紮,“侄媳婦不是不舒服...”謝衍眸光一凜。

謝大爺立刻噤聲,把未說完的話咽回肚子。

“大爺!”大夫人將丈夫拽出院外,第一次衝他發脾氣,“你還糾纏個什麽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飛卿不想讓侄媳婦替你墊背,老二出事後我就警告過你,他不是你們原來想象的那樣,對自己的妻子不聞不顧。”

謝大爺腳下一軟。

院內,謝衍淡淡掃了一眼不情不願的曲箏,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我在外麵馬車上等你。”

曲箏在感情上自然是不願意去的,但理智告訴她,這是讓謝大爺死心最好的方式。

事發突然,什麽都沒準備,花媽媽急出了一身汗,指揮繡杏織桃趕緊幫小姐收拾。

臨出發了,她又在馬車外囑咐文情,“少夫人怕硌怕冷,一到地麻煩小哥把鴨絨褥子和鵝絨被子鋪到**。”

車廂裏,謝衍睇了一眼曲箏,伸手從匣子裏抽出一張白色的狐狸皮,放在坐墊上,示意她,“坐過來。”

曲箏原本坐在靠門的位置,這樣一來不得不坐到裏頭,緊挨著謝衍,不過這一路還不知道要走多久,舒坦最重要,幾乎沒有什麽猶豫,她就坐了過去。

還不忘客客氣氣的讚了句,“公爺這張白狐皮品色真好。”

又軟又厚,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

謝衍眸光微動,半晌才道,“是我母親的。”

曲箏心裏一驚,不好意思坐在長公主的遺物上,“這麽珍貴的皮子公爺還是收起來吧。”

說著就往一旁挪。

手腕突然被謝衍按住,他垂著睫,聲音沉沉的,“母親生前和你一樣,也怕冷,怕硬,到哪裏去都帶著這張狐皮,她性格大氣,一定不願意狐皮藏在匣子裏,讓你受凍。”

曲箏隻好又坐回來,順勢抽出手腕。

馬車麟麟朝郊外駛去,天色越來越黑,文情敲敲車窗,挑了一盞燈籠送進來。

昏昧的車廂立刻盈滿暖黃色的光,冷津津的空氣仿佛一下子熱和起來。

曲箏直起身子,謝衍看到了她雙手覆住的湯婆子。

順手合上被文情拉開的車簾,他悠悠的問,“知道我為何帶你出來麽?”

曲箏道,“因為大伯?”

謝衍點頭,“謝家和曲家聯姻,動機不純,定親前我提醒過你,是你堅持...”謝衍頓住,感覺應該給姑娘留點麵子。

曲箏倒不介意,笑著自嘲,“是我非要嫁給公爺。”

她那時候根本沒把謝衍的警告放在心上,反倒覺得他磊落坦**,愛慕之情又深了幾分,非嫁給他不可。

好傻,她默默喟歎一聲,如果他真的磊落,就不會心裏藏了一個人還娶她。

謝衍沒想到,本該是避之不及的話題,她竟毫不避諱就說出口,抬起眼,見她嘴角微彎,長睫半閉,很放鬆的狀態,和婚前完全不同。

彼時她總有一種故作矜持的別扭感,雖故意不看他,眉梢眼角都溜在他身上,現在倒是大方得很,共處一個車廂,也能泰然自若,仿佛他不存在一般。

謝衍打住思緒,把想追究她轉變原因的想法甩出腦袋,他不該在她身上耗太多精力的,沉了一口氣,冷靜的把話題拉回來,“大伯以後無論何事求你,都不必理他。”

聽說京城討債者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手段極其殘忍,曲箏之所以願意跟謝衍出來,也是怕他們來時,謝大爺再求到聽雪堂,自己心軟答應。

隻是她還是奇怪,她不是謝家人,對謝大爺即將遭遇的尚且於心不忍,謝衍這個侄子,是如何做到這般冷血的。

“大伯找我幫忙必然是借銀子,借不到的話,他會不會有危險?”她實在好奇,他是對所有人冷血,還是隻針對她一個人。

“不是借銀子,是要銀子。”謝衍糾正了她,才繼續道,“至於大伯,危險倒不會有,隻是要割塊肉。”

“割肉?”曲箏心裏咯噔一聲,嚇的麵色慘白,“生割麽?”

謝衍一愣,想明白後低下頭,嗓音發出悶悶的笑聲,唇角眼尾上揚出溫煦的弧度,和平時冷冰冰的模樣相比,可以稱得上好看的動人心魄了。

曲箏心裏卻毛毛的,這種事能笑麽?

謝衍以拳抵唇,止住笑意,“不是真割他的肉,意思是需要他付出一些代價。”

語氣好像在教小孩子。

曲箏臉微微一紅,啞然不語。不過謝大爺一窮二白,能付出什麽代價,不會是....她心裏又惶惶然,“謝綰有危險?”

謝衍搖頭,“遠沒到那個地步,中公欠錢雖多,謝家百年祖業,即便被陛下封鎖十年,也不至於還不起,不過是大房二房隻進不出慣了,掏空了中公,還妄想找旁人替他們還賬。”

曲箏終於明白謝衍所謂“割肉”的意思,鎮國公府賬上雖然沒有銀子,名下也沒有封地,可是祖輩幾代置下的產業可不少,京城的別院、鄉下的莊子、南山的溫泉、還有幾處閑置的鋪麵,這些大多在大房二房名下,關鍵時刻賣了就是一大筆銀子。

她放下心來。

謝衍見她麵上總算有了血色,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好言相勸,“你要放下助人的情結,不要摻和鎮國公府的事,人的貪婪是沒有盡頭的,要想回頭隻能靠他們自渡。”

曲箏兩輩子第一次聽謝衍講大道理,一時分不清他是太清醒還是太冷血。

頓了頓,謝衍又道,“壽禧堂的事,謝綰是不是和你說了?”

車外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馬車突然停下,曲箏正在關心外麵發生了什麽,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謝衍望了她一眼,不急不徐道,“中公那邊讓他們自己挖骨療傷,你隻需要管好三房的私賬即可。”

說著將一把明晃晃的黃銅鑰匙放在曲箏麵前的小桌上,而後起身下了馬車。

曲箏認識,那是三房私庫的鑰匙。

*

曲箏緊跟著走出車廂,眼前是一片開闊的草地,上麵紮著一圈一圈的帳篷,一隊隊身披銀甲的侍衛拿著火把,把黑夜照成了白天。

這就是謝衍出公差的地方?

旁邊也停著幾輛馬車,下來的有男有女,看行頭,非官即貴。

謝衍正和人說話,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頭,看曲箏出了車廂,伸出手臂給她。

繡杏不在身邊,曲箏正愁怎麽下車,看到謝衍骨節分明的大手,略一躊躇,軟綿綿的握上去,借力下了馬車。

謝衍收回手,又轉過身去繼續和剛才那人說話。

曲箏聽話音,對方好像是謝衍禦史台的同僚。

片刻之後,最前頭的馬車上走過來一對中年夫妻,男人一臉官相,遠遠的就熱情道,“飛卿,你不是說不帶夫人麽?”

一旁的妻子嗔道,“我就說陛下難得邀臣子攜家眷秋獵,小公爺哪裏舍得不帶著新婚娘子,你還不信。”

曲箏這才明白,原來謝衍所謂的外差就是陪皇帝到九華山秋獵。

而這兩位,不出意外應該是謝衍的上峰。

果然見謝衍衝二人謙謙一禮,“微臣見過蔣大人,蔣夫人。”曲箏也跟著福了福身子。

蔣夫人是個開朗的性子,跟著福身回禮,調笑道,“那民婦也見過小公爺,少夫人。”

在衙署謝衍是下屬,在這皇家獵場他可是皇帝的親侄子,超品公爺,蔣夫人拜的不虧。

一個善意的玩笑立刻消除曲箏的陌生感,蔣大人和謝衍聊公事的時候,她已經跟著蔣夫人認識了不少隨行官眷。

時候不早了,明日還要開山狩獵,大家互相認識後淺聊了幾句,就各自回帳。

中間最大的那個帳篷是皇帳,緊挨著皇帳的四個帳內分別住著公主和順安帝的心腹,謝衍的帳篷就在其中。

進到裏麵,空間挺大,就是隻有一個窄窄的小床,服侍的內侍愧疚道,“出發前公爺報一人出行,內務就準備了單人床。”

“沒關係,這不怪你。”曲箏不甚在意的笑笑,謝衍本來就沒打算帶她。

那小內侍鬆了一口氣,自以為聰明的接了一句,“九華山比京城冷,小床擠著更暖和呢。”

謝衍正好低頭走進來,蹙眉對那內侍冷冷道,“你以後在帳外服侍,不許踏進帳內一步。”

小內侍恨不能咬舌自盡,謝罪後退了出去。

曲箏雖然有點同情說錯話的小內侍,可更愁夜裏怎麽睡,這麽小的床,要躺兩個人,非得緊緊貼在一起才行,可從小內侍的遭遇來看,謝衍比她還排斥這個睡法。

腳下都是草地,又值深秋,睡地下更不可能。

她站在床邊有點犯難,眉頭深深的擰在一起。

謝衍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走過來,安慰道,“別擔心。”

說完,他彎腰拉開她的鴨絨褥子鋪在下麵,上麵用鵝絨被子嚴嚴實實的蓋好,拿了兩個引枕塞進去,留出外麵一大半的位置,指著道,“你一個人睡這裏。”

曲箏對他這番操作很是疑惑,問,“那你睡哪?”

“我不睡,夜裏有事要辦。”謝衍指指裏麵凸起的引枕,正兒八經道,“還要麻煩夫人幫我打個掩護。”

曲箏眼中一悚。

突然想起,上一世也是這個時候,謝衍趁著群臣陪皇帝在九華山狩獵,收集多位大臣貪腐的證據,朝中一大批人因此入獄。

後來雖然他被陛下嘉獎,官升兩級,在這期間卻受了重傷,人抬回府的時候,身上沒有一處囫圇皮肉,昏迷了五日才蘇醒。

如今他夜裏不在營帳,還要她幫忙打掩護,去做什麽,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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