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現在好了,被幹掉了吧。◎
車轍馬蹄沿路遠去, 斜陽下一列快馬與薑家的車隊擦肩而過,當頭的是位二十幾許的青年男子,細眼長眉, 秀氣有餘。他隻往薑家車隊看了一眼,沒有多加關注,又挪正了視線,目正前方 。
行了一路, 天色漸晚,便在途中驛站歇腳。
男子下了馬,護衛便將名帖文書等出示驛丞,那驛丞細看了看,原是盛州雲中縣的縣令,剛得了升遷, 還未赴任, 趁這段空假回京過年的。
驛丞拱了拱手笑問了聲好:“阮大人。”方做了登記,請人入住。
阮何適亦笑了笑,在驛卒的引路下去了驛站二樓, 才歇了沒多久, 就聽下方庭院裏人聲嘈雜, 燈籠晃亮。
仆從端了熱水進來,說:“幸虧我們來得早, 這會兒來了好多人。”
阮何適擦了臉:“也是回京去的?”
仆從道:“那倒不是, 是往鄴城、雲州去的,洵王府的人手,說是洵王妃單準備出來的賑災物什。看起來可不少, 驛站都容不下了, 那位王妃倒很是憫人的, 不止往官處也捐了善銀,私底下也另有善心。”
阮何適聽罷,點點頭,打發了仆從去後,他才關好門,鬆了鬆裏外衣裳,自歇息去了,翌日天亮,又再度啟程。
而送走了賑災隊伍的沈雲西,正在新收拾出來的靖王府,幫廢太子元域,現靖王和靖王妃薑百誼處理挪宮事宜。
本來這事兒輪不到她幹的,但沒辦法,元域和薑百誼來殷皇後的正陽宮請辭時,慶明帝也在,這老皇帝見底下的兒子兒媳,一個消瘦蒼白,一個虛疲頹倦,很不頂事的樣子,眉頭一皺,就指了沈雲西,讓她來搭把手。
沈雲西嚴重懷疑慶明帝是故意的。
故意讓她來招恨的。
畢竟元域這一家裏多的是人,根本就用不上她。但皇帝有命,又不得不來。
沈雲西麵無表情地坐在右側位,一旁的元域,眼覆陰冷。
男人致命的打擊,讓元域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身邊每日都有陰涼冰滲的鬼氣立體環繞,就跟一頭想吞人的惡鬼一樣,性子越發暴戾。
原東宮,現靖王府的下人連同側妃們,近些日子無不戰戰兢兢。
沈雲西端坐,兩手交在身前,兩眼放在對麵桌上的果碟上,然後由一點發散,漸漸放空。
想回家,啊好想回家吃飯,今天跟廚房說好了要吃烤全羊的,這會兒應該烤得差不多了。
還有母後交給她的宮規作業還沒抄完,不想寫,不想寫,一點也不想寫。
她思緒飄得老遠,那樣子木愣愣的,入定了一樣,一動不動的,跟泥人兒木頭沒個相差。
殺人一樣的眼神不起作用,反倒把自己眼睛盯得抽筋了的元域,想到辭官後跑得沒影兒的薑丞相,心頭的殺意、恨意,是怎麽都止不住。
薑丞相,他的老嶽父,他兒子未來的助力,他東山再起的希望,他沒了!
沈朝朝!
就是這個女人又鬧出來的事!肯定就是她寫的那什麽以子換女的話本子鬧的,最近就這麽一件大事是和薑家相關的,要不然根本就沒辦法解釋為什麽。
元域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得知薑丞相辭官時的心情。
他到現在都還是懵的。
這他娘的,老大的一個丞相,突然就沒了,魔幻了是吧。
“為當初那點事,你就這麽恨我嗎?”元域冷聲道。
“……”
元域嗬嗬地臉皮子一抽:“先是我外祖,又是我嶽父,每一樁都和你逃不了幹係,你還真是恨我入骨啊。由愛生恨,看來當年你還真是愛慘了我啊。”
“……”
半天沒收到反應的元域,就像唱了一出尷尬的獨角戲,躁怒地摔了茶杯:“你他媽啞巴了?!”
沈雲西輕啊了一聲,又呆了好一下,才緩慢地把視線放到了元域身上,不認同地認真說:“大皇兄,我沒有啞巴,隻是不想和你說話。不能你自己殘了,就見不得別人好啊。你這心理很有問題。”
又對季六月言說:“回頭幫大皇兄請位太醫來,這是病,得治,不能諱疾忌醫。”
季六月忙答道:“是,屬下過會兒就去安排。”
“沈雲西!!”
元域拍桌而起。
沈雲西:“啊。”
元域:“你……”
沈雲西算算時候差不多了,起身來,掉頭就走。
元域在中堂氣鼓氣脹,腦門兒生火,陰著臉一甩袖,往後院去了。
沈雲西坐上馬車,自回府去,到了王府,看著那一本厚厚的皇城宮規,她耷拉下眉頭。
說起來這還是薑百誼踹元域惹的禍,薑百誼敢如此妄為,不將禮法放在眼裏,慶明帝覺得很有必要將整個皇庭上上下下都好生調訓一番,滿宮上下,除了殷皇後這一位,底下的其他嬪妃皇子公主王妃,全都照抄宮規十遍,這個宮規,可不是單指後宮,還包括皇城宮城在內的所有地界,又細又多。
離截止日期還差一天,她還有不少沒寫完。
算了,反正還有一天多呢,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端上來的烤全羊外皮金黃,邊角微帶焦色,隔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香氣,配上涼拌豆芽和小鹹菜,並三兩碟炒素菜。
這不是一個人的分量,沈雲西把宮規拋到腦後,和季六竹珍她們分了,美美吃了一頓。
飯後喝了一碗奶茶,歇了會兒消食,正要去書案邊,就見荷珠興奮地來報說:“小姐,出事兒了,靖王府出事了!”
沈雲西剛提起來的筆又擱下了,怪道:“怎麽了?”上午她走時不都還好好的嗎?
“靖王,靖王人癱了!”
沈雲西:“……??”不是,怎麽、怎麽就癱了呢?上午不還生龍活虎的跟智障一樣蹦躂得挺歡快的呢嗎。
“陛下皇後娘娘王爺他們都過去了,娘娘使人來,讓您也趕忙去,說去得晚了就趕不上熱乎的了。”後麵那句,荷珠忍著笑憋了出來。
沈雲西也抿了抿唇,片刻才嗯了嗯,披了件禦寒鬥篷,又往靖王府去了。
竹珍在後麵指了指宮規,欲言又止,張了張口,話還沒出,這頭人已經不見了。
竹珍:“……”
隻剩下一天,還要去看熱鬧,能抄得完嗎?
沈雲西接到消息比較晚,她到時,靖王府外禁軍林立,王府所在的那一條長街也早都被清空了,身穿盔甲的羽林軍圍得嚴嚴實實,街邊別說人了,連一隻麻雀都不見有,隻有街道口遠處才隱見幾個好奇張望的百姓。
沈雲西暢通無阻到了王府內裏。
華室之內,慶明帝一身常服沉著臉背手而立,殷皇後就站在落地罩邊,沈雲西衝二人行了禮,在慶明帝不耐地擺手下退到了一側,和衛邵站在一處。
沈雲西扭頭看了看衛邵,衛邵衝她一笑,很快又斂神沉和下來。
這不是說話的場合,兩人便都靜立著,看這事兒怎麽處理。
太醫早都跟慶明帝他們一同過來了,站的跪的一屋子,他們在床前診脈施針擺弄了許久,又湊在一起低聲半刻,才把蔣院使推了出去。
蔣院使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深吸了一口氣,認命的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埋下頭膝行數步,等昂起頭來已然是淚流滿麵,努力做出悲傷的哭叫:“陛下,臣等無能啊,靖王殿下他傷在腦骨,我等竭盡心力,雖勉強把人救了回來,但、但……”
他一邊支支吾吾的,一邊使著眼角往**瞄。
眾人下意識地便隨他一並望去。
隻見床中軟褥上,元域窩在枕裏,臉上青白,沒有血色,人身也是半僵著,但他的人此刻是醒著的,隻是口眼歪斜,瘖不能言,隻能發出啊啊啊的音響,嘴角邊掛出一道涎水,淒涼地和眼角流出的淚水交匯。
“……哈。”
殷皇後沒繃住笑出聲來,笑一出口,在慶明帝慍怒的注視下又忙急轉了個音,變成了哎呀呀的一聲,她抹抹眼角:“天爺,我可憐的兒啊。這是真癱了?!”
她的親兒衛邵無奈地微握手抵了抵唇。
沈雲西側身,半把臉往他肩上遮了遮,擋住笑。
那頭蔣院使沉痛地點頭:“皇後娘娘節哀。”
皇後娘娘一點兒也不哀,哀的是親娘齊淑妃。
齊淑妃直接軟在了地上,宮人摟都摟不住,熟悉的哭聲傳來,讓沈雲西有一種夢回之前的錯覺。
但這次和上一次不同的是,除了齊淑妃外,還有其他女聲交錯低泣,包括薑百誼在內。
薑百誼和元域的妾室們皆都跪在落地罩外,以薑百誼為首,皆都低著頭,雙肩顫抖,身子搖搖欲墜,哭音不絕,好似聽到了天大的噩耗。
薑百誼今兒穿的一身淡藍色的長衣,孩子月份還不太大,但因比以往清減了不少,肚子就凸顯出來了,她扶著腰,半跪著,垂下的脖頸上烏青淤血的傷痕若隱若現,本該是嬌氣蠻傲的人,當下倒很有幾分弱不禁風的楚楚可憐。
元域的其他側室也都沒什麽好氣色,形容憔悴,和上一次成親後沈雲西在東宮裏見時,大不相同。
“是你!是你,肯定又是你!”
大約是有上一次打底,一回生二回熟了。
齊淑妃雖說心肝都碎了,但這次力氣卻還在,她直接半支著身,飛爬到了薑百誼跟前來,手直直指著她,怒目切齒,作勢就是將她一推,揚手便抓打過去。
薑百誼嚇得往邊上挪,其他幾個側室竟都上來幫忙阻攔,七嘴八舌地說:“娘娘使不得,王妃身懷有孕,這可是殿下唯一的孩兒。”
“娘娘,這事和王妃沒有關係,殿下出事時,王妃正招問妾等,我等都在王妃身側,皆可作證。”
“這是意外,天大的意外,今日我等皆是初入王府,庭院路徑尚都不熟,殿下應是行路一時心急,不小心踩滑了腳,才釀成此禍嗚嗚,殿下……”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邊拉邊擠,邊遮擋齊淑妃,拉拉扯扯的,不知不覺就湧到了沈雲西這邊來。
沈雲西幹站著,畫麵就送上門兒來了。
哎,別說,齊淑妃還真猜對了,這事兒確實是薑百誼幹的,但又沒完全對,因為幹這事兒的吧不止她一人,在座的幾個妾室全都有份兒。
沈雲西:“……”
她不禁又往**傷心慘目的元域瞄了瞄,暗哇了一下。
被後院兒的人有誌一同的一起幹掉,你說做丈夫的做到這份兒上,他元域也是個人才。
身體殘了,心裏痛苦,這很正常,但也不能變態發瘋家暴,折騰自己人啊,現在好了,被幹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