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孝的東西◎

閑閑臥在椅榻長枕上的薑茹, 說是被鬼魂附體都不為過,無論是說的話還是這個人,都異乎尋常, 陌生得讓薑夫人心驚神木。

她一時僵呆住了。

冷風灌湧進窗格,冰冷刺骨,被震住的薑夫人好難才拉回了神兒。

“薑茹!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薑夫人恍然叱問。短暫的失驚之後,她又嗤之以鼻, 丞相夫人見多了大風大浪,哪裏就能被個手無寸鐵的小女娃唬住了。

“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瘋。拿這點事來威脅我!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薑夫人冷笑,喝命仆從進來,指著薑茹便道:“你們二姑娘撞鬼啦,給我把她押到祠堂裏,當著祖宗牌位好好兒地醒醒神, 清清腦子!”

仆婦疾步上來就要拿人, 薑茹拎起桌幾上的瓷瓶就砸了過去。哐當的碎響,讓薑夫人一個後仰,捂著心口大呼道:“反了, 反了, 你要反天了!”

薑茹唉了唉, 笑道:“母親,你不會以為我在跟你說笑吧?”

她把袖子裏的小刀取出來, 拔掉刀鞘, 尖頭對準了人,而後一個調轉反過來對準自己。

薑夫人一驚:“你做什麽!”

薑茹對薑夫人平聲道:“我知道你不信我說的話,沒關係, 我先走一步罷, 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到底說的是真是假了。”她嘴角擠出一抹怪笑, “在這個家,我本來也不算活著,你們也沒把我當個活人,我在下麵等著,等著你們下來陪我。反正也就幾天而已,到時候我們又可以在地府裏團聚了。”

言罷,她高舉起手,作勢就要往自個兒身上捅下去。動作之幹脆,神態之漠然,看得薑夫人膽戰心驚。

薑茹前頭的那番話,薑夫人確實是不信的。

什麽不想活了,拖著全家一起去死,放屁!

年紀輕輕的姑娘,哪那麽容易就心如死灰,一心命赴黃泉了?她就不信薑茹是真想死,那些話必是故意恐嚇她的!

薑夫人原是這麽想的,可當下不信也得信了,這是真對自己下得去手的啊!

“住手,快!快攔住她,攔住她!”薑夫人連聲驚呼,這混賬怕不是真留了後手。

幾個仆婦在薑夫人吩咐前就已經撲上去,一番掙紮,總算將刀子從搶奪了下來。薑茹甩了甩空了的手,看著薑夫人。

她不言語,但那股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倦怠氣,讓薑夫人手指甲一個緊力。

薑夫人退了兩步,命仆婦:“看住她,給我看住她!一定給我看緊了她。”說完,便急匆匆地回了正院。

到了院裏,薑夫人失力跌坐到褥子上,餘光在各家送來的拜帖上駐了駐,愈發心神不寧。

話本子之事鬧得盡人皆知。洵王妃的話本子就沒出過錯,有她這書作保,如今定是人人都信了他們家裏有一對雙胞胎姐妹了!

若薑茹真寫了書信散出去,說清姐妹替嫁之事,就算他們沒親眼見過薑茹,心裏頭就不會懷疑了?尤其那洵王妃是見過薑茹的!

還有宮裏的皇帝皇後太子淑妃等人。

誼姐兒和薑茹的性子本就是有相差的,從行宮回來性格轉變,雖奇怪,卻也不至於叫人想歪,畢竟一個契機酒心性大變的,這世上也不是沒有,可薑茹若是把替嫁之事捅出來的話,人家稍一動腦子也該曉得不對勁兒了,屆時該如何能善了?

薑夫人雖自負,又自恃為丞相夫人,官家位高,但她心裏清楚,她家老爺這個丞相也不是一手遮天的,多的是政敵。

因誼姐兒害傷太子之事,老爺近些時日在朝堂上就受多了抨擊,陛下也冷待了許多,若再來個真假太子妃……說不得還真要牽連出一場全族大禍。

薑夫人想來想去,越想越慌:“她個禍害,禍害!”氣急敗壞地罵說了兩句,一麵吩咐人手去查薑茹最近小半個月的蹤跡,一麵又叫下人趕快去把老爺請回來。

官署裏的薑丞相接到消息匆匆回府,細聽了薑夫人的話,瞬地沉下了臉,也親去見了薑茹一麵。薑茹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麵對薑丞相的威嚇和代姨娘的柔情,全都油鹽不進。

一時間丞相府裏陷入了僵滯。

從薑茹的院子出來,薑丞相、薑夫人、代姨娘這三人坐在一處,表情都不大好看。薑夫人先衝代姨娘發難,把話本子往代姨娘一砸:“你怎麽說!”

代姨娘詫異道:“夫人,我能說什麽?換孩子一事,我可是為了你好,你也受用的,這些年咱們不都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的嗎?薑茹到了我膝下,我也是拿她當親女兒疼的,從沒給過她氣受。要論起來,還是夫人你這個做親娘的,老爺這個做親爹的,偏心大姑娘,最給她委屈受。”

薑夫人臉上難看,被堵住了話。

薑丞相忙安撫地給妻子順了順氣,他對換孩子之事沒什麽特別大的感覺,換來換去不還是他的種,隻是更改個名義上的娘罷了,他當初默認,就不是不想妻子再為子息之事受苦受罪又受氣,偏代姨娘這會兒還敢給人氣受,當即便斥說道:“有沒有規矩!”

被喝了一通的代姨娘遮了遮眼中的諷刺。好個深情愛妻的郎君啊。

換孩子的事被薑丞相岔開,當務之急還是薑茹!

三個人商量了一通,由代姨娘去穩住薑茹,薑丞相去查書信,而薑夫人則來了洵王府。

“王妃寫出這種東西毀我相府名聲,是指量我相府沒人嗎!”薑夫人在季六月的冷視下,忍著心氣向沈雲西問了安,做完福禮,動作還沒收完,口上就又說氣話來。

沈雲西隻看著她,不言語。

她不搭腔,薑夫人暗咬了一下牙。早就聽說這洵王妃是個厲害的,果然如此,好生沉得住氣。

瞥見薑夫人神色轉變的季六月:“……”有沒有可能他們王妃隻是在走神,單純的還沒反應過來要說話。

“明人不說暗話,我今日來是有一事想和王妃說個清楚明白。”

沈雲西不按常理的反應,讓薑夫人收了大半氣勢,沉氣鬆肩,轉換了個相對軟和的語氣,“我們家那二姑娘,被人騙了私奔離京,這是京裏頭都知道的。後頭那男人死了,她大受了打擊,傷了腦子,我們把人找回來後,人都不正常了,總愛胡言亂語。我們家裏一直把她看得緊,可發起瘋來也攔不住,叫她跑出來到王妃這裏造次。”

“王妃實在不該聽她亂說,寫出這種話本子來。”薑夫人板臉皺眼,一副深受其害的樣子,“我此次上門,是想請王妃另寫一本,為我們家做個澄清才是!哪有什麽換子換女的,都是我們二姑娘腦子渾了,臆想出來的。”

她看了沈雲西,又叫了句:“請王妃聽我細說,我們那二姑娘瘋起來可嚇人!”

薑夫人便將在府裏與薑丞相、代姨娘商量好的說辭,講述出來,在她口中,薑茹就是個創巨痛深,思想混亂的瘋子。

瘋子說的話,做的事怎麽能信呢!

要不是沈雲西早就知道真相,說不定還真被她唬住了。編得還挺像那麽回事兒。

“薑二姑娘可不像夫人你口裏的瘋子。”沈雲西放下手爐,捏起茶蓋,撥了撥茶水汽,“我看薑二姑娘和太子妃長得一個樣。說起來,不止長得像,性格也很像……”

她忽地將瓷蓋合上:“宮裏的那一位打洛山行宮回來,性格大變,薑二姑娘的氣質真是像極了從前的太子妃。”

她這一提,薑夫人驟變了臉,出口的聲音都帶了點變調:“洵王妃可不能胡說!她是和誼姐兒長得像,那是因為我和她姨娘本就是姐妹。能不像嗎!”

沈雲西哦了一下,故意拉長了音,然後正眸打量起她來:“我也沒說什麽,夫人何必急怪。這倒顯得不對來。莫非……”

薑夫人忙就打斷了:“什麽不對,哪有什麽不對!話都扯遠了,我是請王妃出書來的!”

沈雲西靜靜地看著:“真假如何,我心裏有數,薑夫人,這個忙我幫不了,請回吧。”

她起身便要離開。薑夫人氣惱地急道:“王妃這是打定主意不給我薑家這個麵子了?王爺也是這麽想的嗎?”

沈雲西一側頭,眨眨眼說:“他啊,因為上次……”她頓了一下,“他現在好像不太愛聽我說你們家的事,要不然你自己去問問他?”

薑夫人一梗。這意思是洵王對他們大有意見了?

也是,他們本來就是太子一係,太子淑妃和皇後洵王慣來就有不對付,能看他們順眼就怪了。

薑夫人被王府的宮人堵在廳堂門口,不甘心的眼睜睜地看著沈雲西離開。

薑夫人一無所獲地回到了薑家,哦,也不算是一無所獲,托沈雲西提起薑二和太子妃時語焉不詳的福,她還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薑茹的信一旦散出來,這洵王府怕不是要頭一個做筏子。

而薑丞相那頭也暫時沒有頭緒。

薑家一行人隻得盡都先哄著薑茹,真就如她所言,一心想把她伺候高興了,讓她重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接下來的幾天裏,是薑茹二十年人生裏過得最舒坦的日子。父親對她噓寒問暖,母親對她連說帶笑,家裏的下人更是全捧著她,走哪兒都恭恭敬敬的。她好像也過上了薑百誼那樣的人生。

但可惜都是假的。隨著十天之期越來越近,薑丞相與薑夫人也愈加心煩氣躁,這幾天,他們沒停過尋找薑茹所說的書信的蹤跡,但找來找去卻發現,她放書信的地方居然是洵王府。這個逆女,她居然把要命的東西放在王府裏頭!

薑丞相在查探清楚之後,派了不少人往洵王府去,全都铩羽而歸。

“鬧夠了嗎?你到底想怎麽樣!你馬上到洵王府去,自己去把東西拿回來。”眼見明日就是第十天了,薑丞相已經忍到了極限。

“茹姐兒你才多大,要死要活的做什麽?你不想去宮裏,不去就是了,我們好好說,沒得張口就拿命來拚的。別使性子,你縱使心裏不痛快,也不該禍連無辜,你可曉的這一事兒一旦捅出去,整個薑家三族,有多少人要受牽連。”這是勸說的代姨娘。

薑茹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口切好的冬桃。

她這樣子,讓薑夫人氣上心頭,環顧了一周:“你不就是因為當初換了你,你才做這副樣子?那全都是你姨娘幹的好事。把她交給你處置還不行嗎?你倒是說話呀!”

代姨娘沉眼看向薑夫人。

薑茹一拍手:“我對姨娘沒興趣。我隻有兩個要求。”

“一我要父親你主動辭官,並對外說明換子之事,二家中資產,盡數與我,這個家所有的一切……”她對著薑丞相,擲聲:“我全都要。我家的東西,我來繼承,這很合理吧。”

既然沒把她當女兒,那她就做個不孝的東西,這也很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