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苦非要和我過不去◎
呂施的說法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有人笑說:“我們那位沈夫人三個月前敗走城郊,我還以為人要不成了,沒成想而今卷土重來,心膽更勝從前了。”一番話引得眾人全笑了起來。
“我看她是真瘋了,哪裏還有往日的半分體麵。”
“什麽瘋,她是居心歹毒,秦夫人是她婆母,又是她表姐,往日也沒有對不起她的。她自己虧心短行,不思反省,還寫出這些惡心人的東西來潑髒水。”
“是啊,你看她這裏頭寫的,又是什麽重生,又是秦夫人和安國公未婚苟合的,還隱射說秦夫人給她和衛三公子下藥,可笑的很。”
“也不一定全是扯汙貶毀,”呂小姐一貫喜歡神神道道的東西,她性子大大咧咧,腦子也向來放得很開,自封梁京第一女神探,腦子裏自有一套道理,
“前幾年,‘和春秋’的變化確實太大了,我當時就問過你們她怎麽一晚上就性情大變了,結果你們一個答不上來,你們那會兒不也都覺得她奇怪。”
聽她這麽一說,眾人也都想起當初的一些不同之處來,但重生之說,太過匪夷所思了。
她們都笑:“年歲時光都是往前頭走的,怎麽可能回得過頭來?就算有仙神在,又憑什麽隻垂青秦夫人一個?”
呂小姐沉思:“也許王八看綠豆正看上眼了?”
眾人忍不住大笑:“你素來是最信神佛的,說這些也不怕你的神佛怪罪你。”
呂小姐隻當沒聽見她們的調笑,她說:“咱們說再多也沒有用,話本子裏寫的到底幾分真幾分假,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呂小姐麵上的興味不加掩飾,眾人雖覺得她想法荒誕,但因一向唯她馬首是瞻,今日又是她生辰,麵上自然都盡心地哄她高興,踴躍參與,“這要怎麽查?”
呂小姐神秘一笑,將正在懷疑人生的衛芩一並拉入了夥。
就在眾人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下人傳報說秦二姑娘來了,呂小姐一轉頭果見秦蘭月的親妹妹秦芙瑜穿著一身海棠紅,正往亭子裏來,她忙一個眼神使過去,眾人立時齊齊住了嘴。
太傅府的小宴到未時後就散了,衛芩在呂施的殷切注視下上了馬車。
回程路上,她將話本子剩下的幾頁看完,眉頭就沒鬆開過。
一到府中,她照呂施說的計劃,私下叫來了父親安國公的貼身小廝周大,故意將話本子裏“和春秋與王父”二人之間發生過的事套到安國公和秦蘭月身上,詐問他。
起先周大還疑惑地笑聽著,直到衛芩詳細地說起這二人未婚前便在畫船上春風一度時,周大才變了臉色。
他大駭,哪裏還繃得住笑來,驚疑不定地問道:“小姐是從哪裏聽到這些話的?”
周大的反應叫衛芩心下一跳,她不敢置信地反問:“居然是真的?”
周大不答,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打著躬急切地追問:“姑奶奶,您快告知小的吧,你到底是從什麽人那裏聽到這些話的?”
衛芩將話本子摔到他懷裏,坐在椅子上恍惚了半天,連周大何時跑掉的都沒發覺。
..
日暉堂裏,周大快匆匆地走進內室,安國公衛智春正坐在書案邊拿著刻刀做木雕,聽聞話本子的風波,他仍舊神氣自若,頭也沒抬,隻盯著手中漸顯輪廓的女子木像。
好半天才不緊不慢地問:“昨夜三郎不好,老三媳婦在雲上院守了一夜?”
周大哎呦道:“老爺怎麽說起這個,是有這麽回事兒。”
安國公笑嗬嗬地說道:“我就問一問,三郎他娘去得早,我做爹的不得多關心關心他。成親許久,他和沈氏生疏得不像夫妻,我也憂心。”
他慈父般的關懷話語,讓周大心中一陣腹誹,府裏的老人誰不知道,國公爺父子關係冷淡得很,後頭還與秦夫人攪和在了一起,鬧了不少流言風波累及三爺,怎麽瞧也不是個慈父。
他老爺對所謂的子女親情淡薄得很,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老爺當他的麵還裝起樣來了。
“老爺,您還是看看這個吧。”周大再一次把話本子往前頭遞。
安國公卻不接,吹去手上的木屑,沒放在心上:“都是過去的事了,又不是什麽驚天的舊聞,你急什麽。我就不看了,你拿去給月娘吧,府裏雜事都是你主母管的,我不好越俎代庖逆她的權,傷了她的威嚴。”
周大隻得又火急火燎地跑了一趟正院。
沈雲西抬眼望了望,一眼就看到了周大手裏的話本子,她眉梢一動,居然這麽快就傳到府裏來了,她以為至少也得再等個三兩天才對。
周大沒想到寫話本子的正主就在這裏,被沈雲西看了一眼,他渾身都不大自在。
周大是個圓滑的,府裏的大小主子他誰也不想得罪,是以訥訥了半晌把書遞給秦蘭月,道了句,“老爺吩咐小的將這個給夫人送來,讓夫人看著辦。”後,就借口有事飛快地溜走了。
秦蘭月奇怪衛智春為什麽無緣無故地給她送話本子來,接過來後看到沈雲西三個字,當即忍笑不住。
笑完了好半天,她覺得自己明白了,故意板了臉,厲聲與沈雲西說:“朝朝,你什麽時候還幹起寫話本子的買賣來了,平日裏我也沒短你嚼頭吧,你堂堂公府夫人,犯得著幹這種行當?”
“就算是興趣使然,你好歹也換個名字,傳出去,人家還以為府裏頭怎麽苛待你了。”
她擺著長輩的派頭,義正詞嚴,語重心長。
沈雲西看著洇染的紙麵,眉眼微彎,不答話。
秦蘭月隻當她沒臉說話,撚開書頁想看個究竟,但很快,她情緒就不對了。
和安國公衛智春的心安神泰不同,秦蘭月臉色從一開始的舒然,逐漸變得鐵青。
這話本子並不長,但寥寥數筆,差不多將她前世今生給寫盡了。
她上一世的愛而不得,委屈重生;
給沈雲西和衛邵下藥撮合,斷了對方入宮的青雲路;
和安國公衛智春先苟合,後成婚。
每一樁每一件,表麵寫的是和春秋,實則寫的就是她秦蘭月。
尤其是看到重生時,秦蘭月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連母親和妹妹她都不曾告知,沈雲西是從何處知曉的?!
莫非她也有機緣,她也重生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秦蘭月一顆心如墮淵海。
她的腦海裏不由地浮現起前世沈太後高坐宮闈,向她投下來的威嚴一瞥,漫不經心的目光中含著看透一切的銳利,讓人生畏。
後來的沈雲西是宮廷和前朝鬥爭中最大的勝利者,在權力的漩渦中架海擎天,即便她不想承認,但多年磨礪下,對方的手段心性早不是常人可比的了。
年輕的沈雲西,她不放在眼裏,但如果是經年之後的沈太後……
秦蘭月猛地轉頭。
槅扇邊的書案前,沈雲西寫完了一張大紙,她立在斜灑下的半邊陽光裏,兩手抻開紙張任墨跡風幹,察覺到秦蘭月的視線,溶溶泄泄地和她對上。
相視過後,她才眼睫微動,慢悠悠地啟唇說道:“表姐,你難得有份大造化,該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何苦非要和我過不去呢。”
她的目光沒有任何的攻擊力,語聲也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就好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可越是這樣的氣度,越叫秦蘭月想起前世的沈太後,心頭駭然。
在沈雲西的注視下,她控製不住趔趄著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