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抓緊時間◎

驕傲自大, 又唯我獨尊的帝皇,很輕易地就認領了明月的愛意。他是大梁的君王,天之下的第一人, 憚赫千裏,威加八方,又對她一往情深,矢誌不渝, 她本來就該為他所征服,本來就應該愛他的,不是嗎。

幸芳不愛他,難道愛別人嗎?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絕不接受這個可能性。

殿內的鬥彩雲龍紋三足香爐裏點著龍涎香,甘甜土質的香味鑽入慶明帝的鼻息, 堵在喉嚨口, 卻是引得舌根一陣焦苦。

他頭昏眼暗地扣緊了禦椅扶手,力氣大得使頭臉上的青筋都鼓脹了起來。

慶明帝的腦子裏、心裏既因喜悅而激動亢奮,又因自以為是的錯過和誤解而急怒悔恨, 種種強烈的情緒, 交織在一起, 如波濤海浪打得他中心搖搖,上身微晃。

他沉浸在自己暢想期望的世界裏, 哪裏還顧得上沈雲西。

慶明帝的反應完全在沈雲西的意料之中。前麵也說了衛智春很能揣測上意, 把握慶明帝的心思喜好很有一手。把衛智春那些記憶行為多分析分析,她多少對慶明帝也有幾分了解了。

內殿寂然無聲,沈雲西沒有再繼續提話本子, 更沒有趁勢編說衛智春。

多說多錯。

她可什麽都沒說。

沈雲西不吱聲兒, 卻也不願幹跪在這裏, 她見慶明帝尚惝恍迷離,便借機刻意壓低了聲音,語聲小小地提出了告退,以保證不會打破他正在做的美夢。

慶明帝聽見告退,反射性地就擺了擺手,大太監田林忙輕手輕腳地跑到殿中,攙了沈雲西起身,笑著親自將她送出了門去,又使了眼色讓禁衛等皆都退下。

他們老陛下這會兒又美又傷的,正發昏發癡呢,可不能打攪了喲。

沈雲西從內殿出來,如她進去時那般,殿門又快速地被人合上了。

衛邵一直沉神關注裏麵的動靜,見她出來,立時走了過去。扶住人見她確無什麽大礙,方鬆了鬆氣。

此處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兩人相攜了往底下走。

天色比先時還暗沉了許多,濃雲低卷,在風中湧動,仿佛要墜下來似的。

沈雲西摟住被風吹飄得快要飛走的月白色披帛,兩手扒著衛邵的胳膊,挨在身邊,借他擋風。

待下了雲龍階石,遠離了那排列著屋脊走獸黃琉璃瓦大殿,坐上了馬車,不消他問,沈雲西便主動和他說起進入紫宸殿後發生的一切。

衛邵認真聽著。

沈雲西好奇地觀視衛邵的側臉,看了又看,最後還是出口問說道:“你都不問我的嗎?”

這次的話本子,她在洛山行宮就寫好了,她與衛邵住在一處,自然瞞不過他,動筆的時候,衛邵就曉得她寫的什麽了。

但他一點沒問,他好像一點也不好奇,她為什麽會知道二十年前的過往。

事發時,裕和郡主與沈萬川都尚未成婚,“沈雲西”這個人連影子都還沒有。隔著輩兒,差了代,還是不光彩的秘事,曉得人沒幾個,她卻能知道,他就不覺得奇怪嗎?

他不奇怪不問也就罷了,從洛山歸來的回程路上還主動和她串了供。她好幾次都等著他問的,但他偏就不吭聲兒。

這個人真的好沉得住氣啊。沈雲西沒有表情地鼓鼓臉頰。

衛邵捏了捏她的臉,笑說:“不說那些,不是說好了去吃飯的嗎。”

沈雲西嗯聲,飯當然是要吃的。但有些事,是不是也該說?

“我……”她才張口出了一個聲兒,就被他環過肩頭的手捂住了唇。

沈雲西往右邊一歪頭,斜抬起臉不解地看他。衛邵順勢將她摟得更近了些,掌心從她的唇上托到她的側臉上,溫聲說:“朝朝,要把秘密藏在心裏。特別的秘密,不該告訴任何人,包括別人,也包括我。”

沈雲西眼睫飛快地眨了一下:“我不說,你也知道了。”

她哎的歎了口氣:“老師果然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

衛邵失笑,對上她的眼:“我知道的不多,便是我都知道,你也不能說,一旦說出口,有一就會有二。這是個危險的習慣對不對?”

沈雲西遲疑地點了一下腦袋,窩在他懷裏,一邊聽著馬車轔轔之聲,一邊聽著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她舒了舒眉頭,好一會兒後,依言不提,轉移了話題:“你下午還要去應天書院嗎?”

衛邵雖正了皇子身份,但慶明帝一直有意無意的不做安排,沒有讓他受領差事。衛邵現下便仍留在書院裏。

他倒也不急,早就預料到會有此阻礙,慶明帝便是不做安排,他也能通過科舉,名正言順地步入朝堂。況且,應天書院也是個好地方。

他頷首應說:“用完飯就過去。”

沈雲西啊了聲,她正色道:“這麽快啊,時間緊急,我們抓緊。”

抓緊什麽?衛邵正自不解,她便已經仰頭親了上來。他們好幾天沒見了,她要親親。

衛邵:“……”

他低笑出聲,憂沉盡散,扶攬住她的腰。

兩人一路低語到了城中的仙臨居用飯。

宮中紫宸殿側殿內,安國公衛智春煩躁地來回走動,時間過去很久了,早過了午時,內邊卻一直沒有響動傳來不說,連個送飯來的宮人都不見。

依他慣常在慶明帝這裏的待遇,這等怠慢是不該有的,看來慶明帝還是因替身之事對他心生惱意了。

衛智春餓著肚子,心內煩憂。

秦芙瑜坐在角落裏,死揪著帕子,餘光偷覷他,喑畏不作聲。

沈雲西話本子她看了,國公府這幾日的鬧騰她親身經曆了,但從始至終,她並不如姐姐秦蘭月那般反應劇烈。

畢竟,她跟著衛智春,壓根兒就不圖他這個人,單純就圖在國公府裏過個舒坦的日子。

是不是什麽替身,她全然是無所謂的。

但她沒想到,自己也會經曆話本子裏歲夫人曾經曆過的事。被他獻給別的男人。

也是到此刻,她才知道,話本子裏接受歲夫人的“友人同僚”竟然是當今的皇帝。

秦芙瑜心裏砰的作響,有些害怕。她是愛享受,但跟了皇帝,就意味著要遠離長姐。

她自己有幾斤幾兩她自己是清楚的,她不行的。她不想去……

秦芙瑜掐住手心,訥訥地叫了一聲:“老爺……”

衛智春止住腳步,低喝糾正她的稱呼:“叫姐夫。以後那一位才是你的老爺!”

秦芙瑜聞言急得站了起來,說:“老爺、姐夫,我不,長姐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我要回去!”

衛智春卻道:“哪有你說不的餘地。”又哄她,“皇家裏頭還能少了你的榮華富貴嗎?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

秦芙瑜還要再說什麽,幾個內侍並宮女走了進來,傳話道:“國公爺,陛下有請。”

衛智春往傳話人手裏悄塞了銀子,打探慶明帝當下心情如何。那傳話的卻隻搖頭。

衛智春沉下氣,慶明帝這是還在氣頭上?他略一想,便指向惶惶不安的秦芙瑜:“我可否帶她一並過去?”

傳話人道:“您自便。”

衛智春這才正了正衣冠,長吸一口氣,眼含警告地瞥了瞥秦芙瑜,讓她跟上。

他二人的身影落入一個老太監的眼裏。

來跟人換班的老太監沈萬川驟然見到秦芙瑜,愣了一下,芙瑜怎麽會進宮來?

與他交接的內侍見他直直盯著那頭,便多嘴的悄聲說道:“快收收你的眼睛,可別多瞧了冒犯,那一位說不定以後就要做娘娘了。”

娘娘??

他沒聽錯吧!

沈萬川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別說臉上的妝了,人都差點裂開了。

她娘背地裏做娘娘去了,當女兒的也要去做娘娘?這他麽的他賠了妹妹不說,女兒也要被慶明帝那老狗占了麽?

內侍看他人都僵住了,當他是不信,一攏袖子又笑了說:“老仇,我可沒哄你,聽內裏說是國公爺獻給陛下的,都叫嬤嬤驗過身了。”

國公爺?

沈萬川先是一呆,緊接著麵容猙獰。

衛智春!他竟把這個狗東西給忘了。

當初沈傳茵就是在他府上撞見了慶明帝,現在他居然又把芙瑜送進宮來!如此看來,沈傳茵和慶明帝之間說不定也有他牽線搭橋在!

好個老物!竟將他一家禍害個幹淨。

沈萬川心中一片濤瀾洶湧。

而被他惦記的衛智春已帶著秦芙瑜入了正殿。

當下正下著瓢潑大雨,電閃雷鳴的烏雲暗壓。正殿合了殿門,又沒有點燈,暗陰陰的,隻有閃電劃破天空從花璅映入時,才可見幾分明亮。

這樣的氛圍,讓衛智春心不大安定,他拉著秦芙瑜恭敬地請完聖安,做足了會被怪罪刁難的準備,卻不料慶明帝竟笑著叫了起,他似全然忘了早時的不愉快,語氣和煦的說:“物生啊,朕先才忙著事,都將你忘了。時辰不早了,朕就不留你用飯了,你自歸家去吧,正好順路幫朕往忠順王府帶個信。”

慶明帝立在禦案邊,一揚臉,大太監田林便將有紅泥印封的親筆書信呈遞了過來。

忠順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慶明帝親叔叔,比他年長幾歲,因早年參與奪嫡之爭,是六皇子一派,跟在六皇子後頭幹了不少針對當今的事兒,在慶明帝上位後大清算,忠順王也沒逃得脫,亦被圈於王府之中,二十年來一直不得出。

慶明帝怎麽和忠順王還有往來嗎?居然有書信相通。

衛智春心內疑惑,但皇帝有令,他不得不從。又見慶明帝一副不欲多言的樣子,便隻得按捺下諸多心緒,也不敢問及沈雲西如何,隻躬身接了信告退,徒留下不安的秦芙瑜。

衛智春出了皇宮便打著傘去了忠順王府。

王府有禁衛把守,衛智春給亮了慶明帝諭旨,便暢通無阻地入府內。

忠順王雖被囚禁,但仍有三五個伺候的人在,他沒能見到忠順王,隻立在屋簷下避雨,手中的書信被老仆呈遞給了房內的老王爺。

自宮裏出來,衛智春就是一副凝重的樣子,他頭一回估測錯了慶明帝的心思,原以為他會很受一段時日的冷待,卻不料慶明帝對他居然毫無惱意。

這不應該啊。幾十年往來,他今天竟然有些摸不準那老東西的打算了。

衛智春望著暗沉的天空,見雨勢住了些,想著已經做完了慶明帝交待,便欲要離去。然正當轉身,後頭房門卻突然大開了,緊接著一股大力倏忽扯住他的手臂,將人給硬拽了進去。

衛智春掙紮不得,愕異駭然地瞪大了眼,被丟在了**,那兩扇房門就這麽“砰”的在他眼前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