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特別的靈感◎

季六月守在離沈雲西七尺遠的地方, 一路堵著秦蘭月跟過來的女婢侍衛們見她丟了刀子,猶豫要不要把人丟出去。

明王府和沈萬川兄妹相關的本就有仇怨,他們本來是要把人趕出去的, 誰料到這女人跟瘋了似的,捏住刀子真就往脖子上割。

她死不死的,倒無所謂,但好歹名頭上還是國公夫人, 小姐最近的話本子又正在風頭上,她死哪兒都行,可不能死在他們府上!是才一路攔一路退。

季六月也看到了秦蘭月脖子上割出來的血痕,她抱劍擰眉,看了看沈雲西,含了幾分無言的問詢。

沈雲西接收到了, 她想了一想, 邊吃邊搖頭,示意不管她。

人都來了,那就見吧。見了又不說話, 偏隻哭, 那就由她哭好了。等哭夠了, 自然就會說明來意了。

季六月見此便罷了,給侍衛們打了個手勢。眾人便都退至一側。

院中院外都安寂下來, 隻餘下秦蘭月一人的哭聲, 在這蕭索的秋日裏,還真叫人聽出了幾分傷心欲絕、冷落淒涼的味兒。

西風嫋嫋,吹落了樹梢上殘餘不多的桂花, 洋洋灑灑的金黃, 恰似斑駁的陽光。

美是美的, 但沈雲西想到的卻是廚房裏的桂花糕。

回到梁京的第二天,殷皇後就把她小廚房裏專做白案的柳姑姑派過來了,柳姑姑那一手麵點和各色小食做得香極了,沈雲西當然不會浪費人才,她就地取材,這幾天把院子裏好好的桂花樹都給擼禿了,全給送進了廚房了。

沈雲西發呆,吃著手裏的,惦記鍋裏的,一心二用,自成結界,秦蘭月的哭聲被自動屏蔽在外。

隻要她不主動,她可以和別人永遠處在兩個世界,誰也影響不到她。

秦蘭月徹頭徹尾的痛哭了一場。這是明王府,在這裏沒人勸她,沒人問她,也沒有人安撫她,更不會有人會可憐她。大家都隻是盯防著她,以免叫她生出事端來。

如此的冷漠姿態,反倒叫她無所顧忌的狠狠發泄了一通。

自重生以來,成了國公夫人,她自恃身份,一向端著臉麵,從沒有如今日這般當著一群人不顧體麵和眼色過。也是頭一次在死對頭跟前失態至此。

即便幾經打擊,她都一直告訴自己,不能露怯,就算她輸了,她也決不會像當初沈雲西在衛老夫人壽宴上那樣,失智般的瘋癲狂亂,敗犬一樣地落到城郊莊子裏去。

至少在這一點上,她要比沈雲西強!

是而哪怕經了行宮之事,她都努力撐著,冷著臉咬著牙在外人、在衛智春麵前撐著,至少這個男人對她還有幾分迷戀,她還不算輸得太徹底。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她還在國公府一天,她就總有翻盤的資本在。

沈雲西昔時一敗塗地,從莊子裏回來後,都一朝翻身,照樣風起,她憑什麽不能!

重生的沈太後又如何,她也是重生的!她不比她差,何以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但這回的話本子,給了她沉重的一擊。

三日前她翻開話本子,看到裏麵所寫的一切時,她原是不信的,或者說不想、不敢相信。

沈雲西和她水火不容,她寫這話本子能安好心嗎?不可能!她必是存心胡扯來膈應她!

她是這樣想的。卻還是忍不住跑去了日暉堂。

當時衛智春不在府內,她在日暉堂如入無人之境,進到內房,竟真如沈雲西在話本子裏所寫的那樣,推開了一間暗室。

目之所見,一室的瑩潤玉像,一室的舊物衣裳,林林總總的物樣,盡是歲夫人的過往!

當頭一棒。

看著畫卷裏出塵如仙眉眼淡漠的女子,她想起了被衛智春調.教過的秦芙瑜,那股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的詭異違和之處,至此有了解釋。

她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些日子她冷淡下來,衛智春反倒死皮賴臉的湊上來了。

不過是因為這樣的她和歲夫人更像罷了!

駭然得知真相,秦蘭月迷留沒亂,在那間暗室裏呆坐了一下午,精致美麗的玉刻雕像正麵對著她,在暗下來的日光餘暉下,把她襯成了一個無比滑稽的笑話。

歲夫人是玉做的,華美高貴,光潔無瑕,她卻隻配一個木頭雕的玩意兒。她還為此沾沾自喜過呢!

這不夠可笑嗎,這還不夠可悲嗎?

她對衛智春早就失望至極了,在他納了秦芙瑜之後,感情也淡失漸無了,但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般的事實,來戳她的心窩啊。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原來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大錯特錯,錯得離譜!

所以老天爺讓她重來一回到底是幹什麽的?

它何苦讓她重來一回,接二連三地受這些罪苦,她甚至把這一世過的,比上輩子還苦!

她坐在日暉堂,直等到晚上,衛智春才回來。

她將書甩在他的身上,用那一室的東西質問他,他竟也笑得出來,說:“月娘,你起頭和我在一起,也不是全心全意的真心,我也不對你用全副的真心,這不是很公平嗎?”

“成親以來,我雖拿你當影子,卻對你處處體貼,外頭誰不說一聲好丈夫,我自認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何必做這種委屈不忿的情態。”

“合著我還該感謝你了?你昔時早與我說清楚,我秦蘭月若還多看你一眼,我把自己的眼招子挖出來喂狗!”

她歇斯底裏:“你要臉不要!你怎麽能這麽不要臉!”

“翻來覆去都是這些話,你也不嫌膩嗎?”男人坐在那處翻看話本子,神色溫度漸至於無,笑不出來了。

衛智春笑不出來,她卻是哈哈的大笑了起來:“這書都傳遍了,在京裏大賣呢,你等著,過不了一兩天,你也能如往前的宋駙馬並我那舅舅一樣,成為全城皆知的‘風雲人物’了!就是不知道,你是會落得宋駙馬的下場,還是我舅舅那般了!”

“衛智春你活該!”

衛智春冷冷地丟了書,扯著臉皮子要笑不笑:“怕是要叫月娘你失望了,京裏這點不痛不癢的風言風語,我從不放在眼裏。而且我不是你舅舅,也不會做宋駙馬。”

“你那表妹確實很恣肆無忌,膽大妄為。但看來沒有人教過她,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如宋修文之輩一般蠢笨如豬,能任由她玩弄於股掌之中的。”

衛智春嘖嘖作聲,沉了陰冷:“太過一無忌憚,是要付出代價的。今日這新仇,行宮莊子裏的舊恨,倒也正好一起跟她一並清算了!”

她怔然地望著衛智春,一時竟摸不清是想他成功,把沈雲西打垮,還是想他落敗,看他滅亡,又或者最好兩敗俱傷。

那天傍晚她和衛智春吵了一架,回到正院後就再沒踏出過房門一步路,她不吃不喝地睡了一天,連兒子哭叫都不能讓她動神一下。

事實上,她今天不應該來找沈雲西的,但她還是來了。她更不該在她眼底下哭的,可當先才衝過來時,看到沈雲西神清氣閑坐在那裏,她死活都忍不住了。

她和沈雲西是這個世上唯二的重生的兩個人,為什麽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對方總能活得比她漂亮?

“你現在一定很得意是不是?”秦蘭月擦幹淚,布滿血絲的紅眼盯向沈雲西。

沈雲西將橘子皮一塊一塊的用針線串起來,等過水洗一洗後,可以曬幹了煲湯。她做得認真,聽見這話,她才偏過頭,眼眉不動地反問她:“你覺得呢,我有得意嗎?”

秦蘭月迎著她如止水般靜幽幽的黑烏的眼。

定了許久,頹然的啞口無聲。

沈雲西又把頭轉過去,繼續串橘子皮,問她:“你勞力費心地跑進來,就是為說這一句話?”

“不是。”秦蘭月從地上站起來,她咬牙切齒,用一種恨極的語氣說道:“我是來告訴你,衛智春這幾天他在家裏神安氣定,想是早就拿定好主意對付你了,今天早上他就進宮麵聖去了,還帶了幾個道士和尚,不曉得安的什麽心。你有個數吧!”

沈雲西哦的應了聲:“所以你是來給我通風報信的。”

“沒錯。”秦蘭月目中森冷,她當然不是為姓沈的好,而是單純的不想衛智春好。

衛智春搞出來的替身之事,幾乎打碎了她重生以來的所有自信,讓她的精神都碎裂重組了,衛智春也因而一躍成為了她心內仇恨榜的榜首,恨之極深。

她怎麽能叫他順利如願!

“我要說的就這些,你自己做好打算吧!”秦蘭月用袖子抹掉脖子上的血,邊挽著散墮的頭發,邊去了。

守在院子外的侍衛女婢便也盡都散了。

季六月凝重地對沈雲西說道:“夫人,你說安國公叫道士和尚進宮做什麽?”

沈雲西去洗了洗手,回道:“又叫道士,又叫和尚的,還能為什麽,不就是神神道道的那些事。”

她猜應是她話本子寫太多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讓衛智春有了點特別的靈感,想給她安個鬼怪精魂之類的名兒,說不定還想把她架上火堆一把火燒了呢。

事實證明,沈雲西猜得沒錯,衛智春還真是這樣想的。

秦蘭月走後不久,宮裏來的天使就到了,傳旨太監是禦前總管田林的幹兒子,也是近身伺候的,那拂塵一擺,沈雲西路過時一碰,衛智春在慶明帝跟前的畫麵和說的那些話,一幀不落,一字不差地全被異能傳了過來。

“陛下,臣早就覺出這沈氏的古怪之處了,她定是年前在莊子裏的時候,就被孤魂野怪占了魂兒了!”

沈雲西一揚眉,哦喲,她知道衛智春隻是想尋個由頭來弄死她,但沒想到這由頭還真讓他弄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