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是我們。◎
秦蘭月瞪目哆口之下失手的這一聲碎響, 太過突兀,將殿中所有人的神思都拉了回來,並成功地吸引了全部的注目。
待眾人看清了弄出響動的是誰, 又見她那副魂飛天外,麵紗都遮不住的失張失誌的作態,無不露出一種異樣的、不可言說、又帶點兒笑也不對,不笑也不對的複雜神色來。
安國公府的那點破事兒, 京裏就沒人不知道的。不說相熟的王公貴族們,就是稍微愛八卦的老百姓也聽說過一兩耳朵。
別看這位秦夫人不過才雙十出頭,卻在梁京很出了幾次名。
一次是未出閣時對衛邵過分熱烈的追求,她一度指天對地揚言非君不嫁,沒少往各處堵人鬧人,在被對方多次嚴詞拒絕後, 也毫不氣餒。
雖說這份膽大和堅持不渝的心誌很讓人欽佩, 但一意孤行的出格糾纏也引起了許多非難閑言。
之後倒是想通了放棄了衛三公子,卻又想不通地嫁給了人家的爹。
戲劇性的先子後父,有人覺得這做娘做得揚眉吐氣, 有人覺得荒誕不經, 不可理喻, 吵來吵去的自也成為熱談。
這是第二次出名。
再就是她的表妹兼兒媳蘇夫人一手揚起的話本子風波了。那書中揭露出的一切,讓人不得不重新正視她。
和安國公婚前成事兒就不必多提了, 主要還是暗下迷藥毀人清白、撮合蘇夫人和衛三這事, 就很耐人尋味。
任誰都看得出來,她這一出是不安好心的,打的是讓這兩人都不好過的主意。
從昨年來看, 她確實成功了;可從今年來看, 她又沒完全成功;而從現在來看, 她何止沒成功,簡直是滿盤皆輸了!
在今時以前,誰也沒想到這衛三他竟是二皇子,是皇後的那個該在青雲山的獨苗苗啊!
她這不就是,前腳斷了最不對付的蘇夫人的太子妃之路,後腳又親手把人送上了二皇子妃的位置嗎?
搞了半天,忙前忙後轉來轉去的,結果全是在做無用功,白費大功夫……原以為把人當猴耍,到頭才發現自己才是那個上跳下竄的猴兒。
天爺哦,這擱誰,誰心態不崩啊!
死對頭風光,那可是比自己吃糠還叫人難受的,尤其是這風光還有自己的一份助力。
眾人的眼風不住地往秦蘭月攏去,口上憋得慌,卻又不敢出聲和身邊人嚼上幾句。
慶明帝也衝響動處眄視過去。見是安國公衛智春該坐的位置上,坐著的一位年輕婦人,他半耷著的眼皮下的倆眼招子動了一下。
這就是物生後娶的那位夫人?
他記得好像是沈傳茵的大女兒吧。
慶明帝未見過秦蘭月,卻見過秦芙瑜。二女兒秦芙瑜不太像,他先入為主,對大女兒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這會兒看到秦蘭月擋了半張臉龐的麵紗,他也沒深究,隻是掃量了兩下就興致缺缺,不再費神了。
慶明帝撩了眼,對底下的殷皇後說道:“既回來了,身上也大好,是好事,是喜事,哭什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鬧笑話不是。”
眾人雖不懂二皇子為何在皇城腳下隱姓埋名,卻也不欲去深究,忙都體貼的說:“娘娘殿下母子重聚,喜極而泣是人之常情。我等也都為娘娘殿下感到高興。”
殷皇後這才住了淚,拍了拍衛邵和沈雲西的手,邊走邊回頭的笑著回往上位了。
宮人們極有眼見的,另設案於太子太子妃之下,請他們入座。
衛邵和沈雲西到了案前,與太子和太子妃互相見禮。太子元域臉上皮笑肉不笑的,眼縫兒裏的陰沉卻是半分不掩飾的滿溢出來。
許是身份轉變了,再見到沈雲西,太子妃薑百誼也不如上次所見的沉和了,她眉眼上飛,挑著掃了掃沈雲西,就偏過了頭去,雖還是開始那樣端坐的,但落在膝上的手指卻是煩躁不停地亂敲著。
“大家都動筷吧。該吃吃,該喝喝,都不要拘謹,也不要為了我們家裏頭的這點事,壞了你們的興致。”殷太後以身作則的用了一筷子。
殷皇後給大宮女使了個眼色,白臨花一擊掌,侯等的樂師與翠袖歌姬,紅裙舞女依次而入。
一時間,衣袂紛飛,樂聲悠揚。
有了這些做掩蓋,坐得近的都掩唇悄聲擺起話來,一雙雙眼隔幾息就往秦蘭月身上瞧。
秦蘭月整個人連骨帶皮的都在顫抖,若非一口氣硬撐著不想顯出醜態,又有綠芯站在後麵勉力支抵著,她早就如軟泥一樣垮跌下去了。
憑什麽?為什麽?這怎麽可能!
衛邵怎麽會是遠在青雲山的二皇子!
難怪,難怪上一世衛邵出家不久,二皇子就傳來死訊,原來他們是同一個人!
為什麽姓沈的總那麽好命。前世嫁給太子,兒子做皇帝,自己當太後,今生嫁不了太子,到頭來卻還是入了皇家。
秦蘭月扭著僵硬的脖子,轉看向對麵斜上方的桌案。
她存著看笑話的心思,費心費力湊到一起的兩人,此刻並肩而坐,她最討厭的女人嘴唇動著,不知小聲地說什麽,而她印象中明麵有禮實則無情疏離至極的男人,正低頭含笑認真的聽著。
是從何時開始,他們兩個人就變成這樣了?
那她重生以來做的這一切算什麽。
全是沾沾自喜,自以為是的自娛自樂嗎?!
秦蘭月腦子裏一片空白,那空白逐漸擴大,連人也好似成了一道慘白的影子。
所有事情都脫出了掌控,這讓她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慌,和一份對未來的驚懼和不知所措。
二夫人原齊芳睨過去又轉回來,對衛二爺說:“這就叫自作自受,人呐,那就不能存壞心,因果輪回,老天爺有眼睛,在頭頂上看著呢!”
一家子都是坐在一起的,她們離得近,原二夫人的話聲不大,卻聲聲都在秦蘭月耳邊開炸,叫她身子越泄了力,直往下梭。
沈雲西沒有關注這邊,自然聽不到二夫人的這番話,但若聽到了,她必定會在心裏加一句:“老太爺有眼睛,但不多。”畢竟原主這個苦主因他們做的事,抑鬱故去了,而太子衛智春秦蘭月這幾人卻都還活得好好的。
這一場宴在諸人心思各異的笑談中畫上了句號。
姑爺突變二皇子,裕和郡主真是受了大驚嚇,她有諸多話想和女兒說,但看前麵的太後皇後,也明白現下不是好時候,到底還是先隨人散了。
秦蘭月早失了力氣,人都快暈了,更別提走路了,她是被綠芯和另外的小丫頭架著出了宮殿的,一到了馬車上,避開了外人,她就徹底倒了下去。
人側壓在坐墊上,因情緒起伏過大導致連聲嘔吐,綠芯忙捧了痰盂來,急得直說:“夫人,夫人哎,有句話我早就想說,你何苦來的!”
秦蘭月恍惚想起,沈雲西好像也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她說:“表姐,你難得有份大造化,何苦非要和我過不去?”
秦蘭月魂不守舍地回到了莊子裏,在綠芯的伏侍下漱口擦臉,她身心交瘁,筋疲力盡,隻想睡一覺,把所有的事統統都忘掉。
有婆子卻來傳話說:“夫人,老爺吩咐請你過去一趟。”
秦蘭月沒力氣說話,綠芯代為回說:“夫人疲累的緊,這便休息了,煩請告知老爺,夫人明日再過去罷。”
若是往常,這婆子定就應了,今兒卻訕訕地笑說:“姑娘,不是老婆子我找事兒,是老爺的意思,說是務必將夫人請過去。還望不要為難我們。”
綠芯猶豫,秦蘭月不知何時由兩個小丫頭扶著走出來了。她一言不發,出了院子,去了衛智春處。
安國公衛智春半闔著眼,正聽秦芙瑜給他念書,見秦蘭月進來,他兀地撚了撚胡須一笑,衝她說道:“月娘,今夜這宴吃得可好,可見過咱們那位二皇子和二皇子妃了?”
秦蘭月猛然利眼看他:“你早就知道了?”
“你這說什麽笑話,他養在我家裏的,我能不知道嗎?”衛智春欲要伸手牽她,卻被躲過,他合起手來微握成拳,抵在嘴上笑。
還如從前那個好丈夫一般,儒雅和氣又語重心長地說:“月娘,你還和我鬧什麽脾氣。你死對頭都飛上枝頭了,你呢,已經沒有侍郎府沒有沈侍郎給你撐腰了,手上的錢財也都散盡了,你如今什麽都沒有,可隻有我了啊。”
“還是說……”衛智春對上秦蘭月那雙長而媚的眼,“你想要與我和離?”
不待她答,他又自笑地說:“也不是不可以,月娘你若是堅持,當下就可叫人進來磨墨了。”
衛智春盯著她,不算隱晦地給了她一個選擇的機會。
是一無所有的離開國公府,還是留下乖乖地做他想要的主母?
秦蘭月美目緊緊地死扣在他臉上,也不知過多久,她終是溜下了肩,上前奪過書,接替了秦芙瑜的活兒。
她選擇了後者。
美人冷臉念書,昏色燭光下,越顯得像了。衛智春癡癡地凝著她,捏著她的指尖,愛不釋手地放在自己的臉上,長籲了籲氣,“月娘,這就對了。”
..
沈雲西和衛邵沒有回莊子來,殷皇後早就遣人整理好了寢殿,宴散後,興衝衝地親領著他們去了。
到了地方,又拉著衛邵,母子倆說了許久的話。
沈雲西沒去打擾他們,被幾個年輕的宮人帶著去沐浴洗漱,荷珠竹珍跟在後麵,到現在都還是呆愣的沒反應過來。
及至沈雲西都抱著被子往**躺了,她二人才跟找回魂兒了似的,撲趴在床沿邊,死命壓住聲音,聲線不住抖動:“小姐,姑爺怎麽就成二皇子了呢!”
沈雲西兩隻手在她倆的腦袋瓜子上摸了摸,“因為他娘是皇後娘娘啊。都是托娘娘的福。”
竹珍荷珠:“……”
“在說什麽?”衛邵笑著進門來,他送走殷皇後後,又去後殿浴池沐浴過,肩頭套著一件披風,周身還有些水汽。
見他入裏來,竹珍荷珠忙都撤開,曉得他們不喜歡有人在內守著,俯了俯身,留了兩盞桌燈便退了出去。
“我和她們鬧著玩兒。”沈雲西支起身,眼眸彎彎地回他,待他上了床來,她拱進他懷裏,軟噠噠地靠著,一點兒力都懶得使。
兩人睡在被子裏,頭挨著頭,衛邵叮囑她明日去殷皇後宮裏請安認人的事。沈雲西聽著嗯嗯地記下,聽他說完了,她就去揪他的衣裳,慣例日行一問,小聲道:“今天能和我睡覺了嗎?”
不出所料,衛邵如往常一樣,笑搖了搖頭。
沈雲西失望地哎了聲,細眉耷拉著:“那到底要什麽時候才可以?”她都想了好久好久了。
衛邵看她一本正經的好生惆悵,失笑地側身,親了親她垂下的眼角,聲音沉徐和緩地回她:“在那之前,朝朝,我們先成親好不好?”
是我們。
我和你。
把該有的一一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