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蒼天可鑒◎

初時, 衛智春對秦蘭月沒什麽好印象。

恨父及子,他厭惡衛邵,連帶的對衛邵身邊的一切都有偏見和遷怒, 也包括追求衛邵的秦蘭月。他見不得衛邵好,也見不得別人認為衛邵好,秦蘭月無疑碰了他的大雷。

在那之前,他萬萬沒料到, 這個女人會給他帶來一個大驚喜。

她不知為何變了。

重活一世的秦蘭月脫胎換骨,褪去浮躁後,性情沉澱下來的從容自若,將那張與歲夫人略有相似的臉麵徹底顯現在了他的麵前。

而秦蘭月對衛邵表現出的,與往時不同的冷淡不喜,甚至於怨望, 讓他產生了別樣的、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衛邵作為慶明帝的兒子, 在衛智春的眼裏是慶明帝的半個化身。

歲夫人對衛邵的疼愛護持,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之一 。這總讓他覺得歲夫人對慶明帝有情,憑什麽?我才是你的丈夫!

我為把你獻給皇帝而受盡折磨煎熬, 你也應該和我一樣痛苦, 你怎麽能毫不在乎, 你怎麽能對他的兒子好?你該怨,你該恨, 唯獨不應該愛他!

而今, 與歲幸芳長得有相似之處的秦蘭月,重生後對衛邵的態度,無意間對準了他曾經的期盼。

這才對。這才對!

衛智春沉寂已久的心, 在遇到這樣的“歲夫人”時, 如枯木逢春, 煥發了新生。

他主動接觸了秦蘭月,因秦蘭月和衛邵的牽扯過往,他隱約還有了一種把“歲夫人”從慶明帝手中又奪回來了的錯覺,並因此而感到暢快不已。

衛智春把秦蘭月完完全全當作了另一個“歲夫人”,他想要在這個人身上補足過往的遺憾,憶起歲夫人說過的話,他還刻意保持了自己的“貞潔”,收心斂性,和所有女人斷了往來,隻守著秦蘭月一心一意。

他和秦蘭月過好日子的同時,也沒忘了衛邵。仇人的悲苦更能襯托自己的圓滿和幸福,在這方麵,秦蘭月和他不愧是夫妻,很有共識。因而當秦蘭月暗中設計衛邵和沈才女時,他樂見其成,不動聲色地特意助了她一把。

後來的發展,如他們所企望的那樣,那二人的婚姻儼然成了他們的對照組。

秦蘭月稱心,衛智春快意,夫妻相視一笑,空氣裏彌漫著甜蜜的氣息。

但他們並沒能高興多久。

沈雲西從莊子回京以後,那本話本子打了秦蘭月一個措手不及。被揭穿了重生的秘密,她徹底失了穩重,亂了章程。

衛智春可不曉得世上還真有重生這回事兒,對婚前相合他並不放在心上,他完全不能理解秦蘭月的慌張。

一次兩次還好,時間久了,失了淡定的秦蘭月,身上那份與歲夫人的相似就被弱化了,尤其是在家產被秦家奪走之後,巧了那天又正是歲夫人的忌辰。

這讓衛智春將秦蘭月和歲夫人徹底分開了。後來他又見衛邵解了毒,身體康健,夫妻關係也變得和樂,於是他心態再度失衡了。

慶明帝富有四海,是天老大他老二的帝王,有權有勢,想要什麽便有什麽,活得舒坦。

他的兒子竟也這麽好命!老天可真是不公平!什麽好處都叫他們父子全占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不甘、嫉妒和仇恨填滿了他的內心。即使有秦家姐妹相陪在側,仿若歲夫人就在身旁,也無法掩下他的不忿和憤怒。

他該把他也拉下泥淖,也讓他嚐一嚐他曾受過的苦!他倒要看看這個幸芳百般疼愛過的兒子,麵對奪妻之恨,辱妻之仇,處在和他同樣的處境裏時,又能高風亮節到哪裏去。

陰溝深處的臭蟲,如是下定了決心。

這便有了今日地道擄人,想將沈雲西送給太子的事。

..

沈雲西把那些畫麵甩出腦袋,拉著衛邵,仰首踮腳地去親他,說什麽都不肯讓他出去。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慶明帝從十一皇子踐祚即位,實現了大跨越,得到了萬人之上的權柄,之前擁護他上位的殷家對他來說就不再是助力了,而是威脅甚重的外戚。

他本就忌憚殷家,對二皇子這個殷家的外孫有很大的意見,在衛邵和衛智春之間,他不但不會袒護衛邵,相反還極有可能借機發作他。

衛邵在宮裏缺了二十年,重新歸位本來就很艱難,若在恢複身份這個當口,和“養父”鬧出事來,以後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煩呢。

當然,沈雲西堅信以衛夫子聰明的腦子,肯定可以把那些麻煩通通都解決掉,但很犯不著去受那些累。衛邵本來每天就很忙了,再要忙,她快要見不到他的人影子了,睡覺的機會豈不是又少了一大半,憑什麽要為一個衛智春,減少自己的福利。好不劃算啊。

她有更好的不費力氣的法子。

沈雲西想著腦海裏漸漸成形的話本子大綱,停下了親他下巴的動作,歪著頭出了一下神。

下一刻唇上就被衛邵埋首壓了過來。

按著她的腰,托著她的臉,唇手上的動作,都用了極大的力氣。呼吸滾燙灼熱,這樣不同於以往的、頗有力度的親吻,讓沈雲西口舌都有些發麻。

她唔哼了兩聲。

衛邵才陡然恢複了些理智,變為安撫的淺啄,綿密溫柔的細吻。

“朝朝,我不是故意瞞你。”片晌好,兩人在榻上坐下,沈雲西窩在他懷裏,聽他低聲說道。

沈雲西知他說的是皇子身份的事,她不在意地嗯了嗯,並不在這上麵過多糾結,隻是仰頭看著他。

衛邵垂眉沉眼,他麵上本不帶笑的,見她看過來,才柔了柔繃住的臉色。

秋風吹起落葉在空中打卷兒,雲層裏的太陽若隱若現。接下來的半天,衛邵都沒再出去,用過午飯後就陪著她到**午歇。

上午的事,沈雲西緩過勁兒後就放下了,她扣著衛邵的手,沾到枕頭沒多久就睡沉了過去。

衛邵欲鬆下她的手,然而才剛挪開她一根手指頭,她就似有所覺的忙地收攏了。

不能離開,衛邵隻得叫竹珍讓外麵的季六月進來。

季六月聽得傳話,連忙快步走了進來,頂著床沿邊投射過來的冷然視線,硬著頭皮拱手:“公子。”

“屍體還在暗道裏?”

“是,假山裏路徑複雜,三夫人從暗道裏出來時,隻有一個小廝在場,屬下當時就拘住了他,並讓咱們的人封鎖了那處,除此之外,沒有人知道暗道和底下發生的事。隻是……”季六月聲音弱下來,“夫人一身血的樣子還是被不少人看到了。”

衛邵淡聲道:“對外就說是夫人不小心受了傷,接下來,有件事交給你去辦。”

將功折罪的機會來了!季六月一定,打起了精神。

衛邵抬起眼,作了吩咐。雖說答應了朝朝,衛智春之事交給她解決,但他也不可能真就什麽都不幹,這邊鼓還是要敲兩下的。

..

傍晚時分,練兵行獵完的慶明帝領著臣下歸來,衛智春也在其列,他心情極好,一路打著折扇和人說說笑笑。

談話間,眾人一並行至行宮,不料才剛到地方,就見太子元域鐵青著臉往他們這邊疾行而來。

衛智春笑容一頓,凝神觀望,太子這表情怎麽和想象中的不大對?

他疑惑的空兒,太子已經躍至眾人身前,向慶明帝邊做禮邊大聲道:“父皇,兒臣有要事啟奏!”

慶明帝正賞看今日的收獲,興致正好,幾月來頭回給了太子一點好臉色,點頭讓他說。

太子頓地拔高了嗓子,生怕別人聽不見,朗聲就道:“兒臣要狀告安國公膽大包天,私設暗道,通往行宮,有不臣不軌之心!”

眾大人都愣住。

衛智春也僵住了。聽到這兒,他哪裏還不清楚,他的計劃失敗了,那個廢物,得他多年栽培,居然連個小婦人都拿不住!

慶明帝背過手,兩眼一眯,犀利的目光在衛智春身上掃過,這才喝命太子:“說清楚。”

太子忙上前一一道來。

事情是這樣的。

太子元域這大半年因“調戲”沈雲西、插手科舉、齊家之禍,等一係列的事,受了慶明帝冷落。就連今日行獵,作為太子,他都沒能跟在慶明帝身側,不得已,隻能在殿中裝模作樣的溫書習字。

下午時分,他看久了書,正自煩悶,剛抬腳踹了書案,就聽得宮人一陣驚呼,大喊:“有刺客!”

禁軍守衛一擁而上,這才發現躲在角落裏的不是活的刺客,而是一個身穿黑衣的死人,不是太監裝束,也不是侍衛打扮,就不是宮裏的人,身上也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不曉得是從哪裏鑽出來的。

“行宮禁內,出現一個不明身份的外人,皇家門戶任人進出,這還了得?兒臣當即便命禁軍嚴查。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我等順著血跡一路追尋,竟在行宮內搜出了一處密道!”

太子挺直了腰板,直指向衛智春,“更讓人吃驚的是,那密道居然直通安國公衛家的住處!”

“安國公啊安國公,你怎麽敢!”太子義正辭嚴,毫不客氣地抨擊指斥。

衛智春在其他人眼中是堅定的帝黨,但在太子這裏,他不是!作為衛邵的養父,衛智春和衛邵怎麽可能脫得了關係!

對於二皇子一黨,太子當然不可能手下留情,鬥大的罪名,也不管合適不合適,說不說得通,直往衛智春頭上套,先按上去再說:“你是想造反呐!”

太子這個蠢貨!這件事可大可小,衛智春眼角嘴皮直抽了抽,在慶明帝含了幾分懷疑的眼皮子底下,趕忙雙膝跪下,大呼:“陛下,臣冤枉,臣根本就不知道莊子底下還有這樣一條暗道啊!微臣對您的忠心,蒼天可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