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娥皇女英◎

衛邵又輕喚了她幾句, 沈雲西被叫起來,半閉著眼做了簡單的洗漱,而後一覺天亮。

才起身就見福花喜洋洋地進屋來做禮:“小姐, 今兒一早院試放榜了,咱姑爺打這回起就是秀才了,有功名在身了。”

沈雲西窩在被子,一點兒也不驚訝, 衛邵讀書本來就很厲害,這是眾所周知的,往前是被身體不好給耽誤了,“他以後還要考進士的呢。”衛夫子三元及第都不在話下。

雖不足為奇,但人家來報好事,那就得慶祝, 沈雲西打著哈欠, 說話時帶了些許氣音:“正好,書鋪把這月的帳送來了,給你們多發一個月的月錢好了, 去叫你竹珍姐姐開箱子。”

“謝謝小姐!老太太也有賞, 這就是雙份了!”福花歡呼出聲, 跑去院子裏傳好消息。

沈雲西看她歡喜得腳下生風,撐頭在枕上, 少頃, 也笑了起來。

說到衛邵,沈雲西就想起昨晚上,她後頭困了, 都把人給忘了, 她問荷珠, 荷珠笑回說:“昨夜小姐歇了,姑爺就走了,早上天沒亮就往書院去了。”

沈雲西手托著臉,趴在**反思了一下,衛邵睡得比她晚,還起的比她早,她怎麽這麽能睡?

合玉居裏大發賞銀,正院裏的仆從捧著老太太發下來的賞錢也是高興得迷花眼笑。

自秦家族親來鬧過一場,秦蘭月被迫交還家資後,她的生活水準直線下降,手上的那點錢,自己都不夠活得漂亮了,更別說漏給下人了。

秦蘭月對底下人的埋怨一清二楚,可有什麽辦法,秦芙瑜和還在喝奶的弟弟都得她來養,她這雙弟妹又不是衛家人,吃穿喝住都是從她的份銀裏扣的,她哪還有閑錢!

“姑娘喝茶,你家夫人可還好?特意使姑娘上門來,可是有什麽話要知會我的?”廳堂裏,秦蘭月言笑客氣地看向坐在側位的年輕女婢。

那女婢穿著淺翠的小衫,下麵套著織花繡葉的細綿布裙,頭上還別了兩隻玉釵,和尋常家的小姐沒什麽兩樣。

“勞您記掛,多虧了您的提醒,我們夫人往關神醫那裏去探了探脈,果然內裏有大病處,關神醫都說幸而來得早,發現的及時,若不然不堪設想!”

那女婢雙手合十直念了兩句阿彌陀佛,才又感激地笑對秦蘭月說:“你可是大恩人呐,我們夫人專程遣婢子來向您道謝的。”

說著奉上錦盒。

綠芯接過傳遞上去,秦蘭月客氣了兩句,收了放在手側,沒打開來看,而是又繼續對婢子說:“我不過就是提了一兩句,主要還是關神醫本領大,也是有宮裏的太子妃娘娘的福澤。”

聽她提起太子妃,那女婢臉上的笑兀地遲滯了一下。

“這、可是關神醫因齊家那事連帶遷怒到薑府門上了,薑夫人去求醫時受累了?”秦蘭月試探問道。

那女婢忙擺正了麵,說:“沒有沒有,我們和那齊家也不常往來,神醫仁心不曾故意為難。”隻是多收了很多銀子。

秦蘭月拍心口鬆氣:“那就好。太子妃是夫人獨女,我還擔心神醫因這個使性呢。”

她三句話有兩句不離太子妃,想起府中的事,那女婢的表情越不自然,匆匆起身告辭。

秦蘭月哪裏知道太子妃在薑府的尷尬地位,和一些不為人知的秘辛,她隻當是薑夫人在關玉珂處受了刁難,卻又顧及麵子,這女婢才做這般姿態。

當下便體貼的不再多言,笑著送人離開。

那女婢一走,秦蘭月就打開了薑家送來的錦盒,隻見裏頭放著的竟是幾張銀票。

她笑臉一收,氣得砰地將那盒子拍在桌幾上,“她薑家這是什麽意思?我好心救她一命,她就送這個來羞辱我!”

她失了秦家家產的事,滿城皆知,薑夫人送什麽不好,偏故意送錢過來,往她心窩子上戳,不是羞辱又是什麽?!

綠芯倒不像秦蘭月那麽敏感,“薑夫人許是知我們周轉不得,才備下這個。不過……”

她百思莫解:“夫人為何偏要與薑夫人交好來?

現下因齊家作惡,淑妃受了牽連不提,奴婢私下裏聞見風聲,說是太子這一兩月也頻受聖上申斥,懲處,連朝都暫不讓上了。正是不好的風頭上,夫人卻和太子妃娘家頻繁接觸,是不是不太妥當?”

秦蘭月消去怒容,穠麗的芙麵浮出隱笑,“我心中有數,你往後便知這其中的厲害了。”

算一算馬上就是衛邵出家了,在那之後不久,青雲山傳來二皇子病逝的噩耗,緊接著朱牆宮院裏將會發生一起堪稱駭人聽聞、天驚石破的宮闈毒殺案。

淑妃皇帝皇後太子一個都沒活下來,獨有太子妃成了最大的贏家。

上一世的太子妃是沈雲西,這一世的太子妃是薑丞相家的嫡女薑百誼。

雖說換了人,但在秦蘭月看來,並不會影響結果。這一切與太子妃是誰無關,主要點在那位從未露過麵的二皇子身上。

二皇子一死,殷皇後就一定會送淑妃皇帝他們下去給自己兒子陪葬。

秦蘭月歎氣,她重生回來後,不是沒想過進東宮去,但依她身份家世注定當不得正妃,皇家妾室聽起來高貴,可做小就是做小,要她天天給正妻俯首低眉,她是無論如何也彎不下那個腰的。

再者,殷皇後投毒,誰知道會不會誤殺到東宮的妃妾,風險太大了!

再三權衡之下,她最終還是放棄了往東宮去的這條路,陰差陽錯地和衛智春走到了一起。

至於幫太子度過難關,給太子透風聲?秦蘭月從來就沒升起過這個念頭。

她又不是傻貨,她一個宮外的婦人,去向宮內人告知宮內的隱秘,且不說太子皇帝信不信,她要怎麽解釋消息來源?這不就是明晃晃地告訴別人她有問題嗎?

與其費那些麻煩擔大風險,不如直接從太子妃和薑家入手。

搭上薑家這艘巨船,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秦蘭月舒心地喝了口茶,聽見院子裏笑鬧聲,便問了句:“他們在外麵鬧什麽?”

綠芯盡力地組織語言:“三爺得了功名,老太太有賞。”

秦蘭月蹙起眉,又迅速地展平了。

她不記得前世衛邵有沒有得到功名了,具體是哪天出家的她也不太清楚,隻記得安國公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是端午過後。

應該就是這幾天了。

也無妨,衛邵如何,左右礙不到她的計劃。至於沈雲西……便是沈太後重生,她和關玉珂交好,就代表著和太子站到了對立麵,應該也妨礙不到她。

自秦家走後,秦蘭月頭一回神清骨鬆,她一邊靜心等待二皇子病逝的消息,一邊給秦芙瑜準備親事。

想起鬧性子的妹妹,秦蘭月怡然的麵孔上添上了一抹心煩。

她那妹妹眼高於頂,又愛奢華富貴,盡想著要過好日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家條件還有名聲,還指望著嫁高門呢。

她給挑的書生,雖出身清貧,可文采斐然,這屆科考必定榜上有名。

書生相貌也出挑,品性又端正,家裏人口更簡單,芙瑜嫁過去,又有她這個姐姐照看,能差得到哪裏去?

“前途無量的好夫婿她不要,難不成,她還想往哪家門裏頭去做小?!”

這天,秦蘭月和秦芙瑜又吵了一架,見妹妹又哭著跑了出去,深感疲累。

“二姑娘不知好賴,要奴婢說,夫人不管她吧,何苦為她操心,費力不討好。”綠芯對那油鹽不進的二姑娘也生出煩意了。

秦蘭月揉按太陽穴,沒接綠芯這話,“算了,且放著吧,再給她另挑挑。”

她起身:“小廚房不是熬著湯嗎,你去裝好了來,我給老爺送日暉堂去了。”

秦蘭月一心要把管家權從兒媳婦大夫人手上奪回來,對老夫人和安國公無比上心,大小事都親力親為,送湯送點心是常事。

綠芯應喏,提起食盒,與秦蘭月一並往日暉堂去。

主仆倆一徑行到那院門兒口,見裏外都沒人,隻一個守門的小廝坐在石台上打瞌睡,也沒覺出奇怪來。衛智春向來不喜歡閑雜人往他這處晃**,就連她這個正頭夫人也是隔幾日才來一回。

秦蘭月沒叫起那小廝,自走到了簷下,正要起手叩門,笑叫老爺,卻猝然聞得一陣嬌笑。

女兒家甜膩的嗓音正說:“‘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這字寫得真好啊,您再教教我。”

男人笑道:“你倒是個好學的。坐好,別亂動,怎麽還扯起我衣裳來了。”

門外的綠芯形容劇變,大驚地扭望秦蘭月,隻見秦蘭月兩目發直發冷,一張臉黑得能滴出墨汁子來,不顧綠芯的拉扯阻攔,兩手大力地將門一推,卷風帶火直入裏去。

..

翌日又是請安日。

沈雲西起了個大早,用完早飯就往正院去了。前一夜落了幾顆雨,早時天都還陰著,烏雲漠漠,不知是不是天色影響,沈雲西一踏進正院,就覺得,這裏頭的氣氛也跟天上一樣的沉悶。

吳媽請她到廳堂內坐。

大夫人幾位都先到了。見到沈雲西,原二夫人先一揚團扇開口說:“三弟妹,我叫人往你那裏送的東西,你可都收到了?”

沈雲西點頭:“等李姑做好了,就照往常一樣,送一半到二嫂你屋裏,不會忘的。”上次吃過一回,原二嫂就愛上了虎皮雞爪的滋味兒,但時下雞鴨鵝的買賣都是一隻半隻的交易,沒有說專程把雞翅雞腳分開來的,沈雲西叫李姑做過一回雞爪子後,嫌麻煩就再沒做過了。

可二夫人饞啊,便親自使人收羅雞爪子,時不時就送到合玉居來加工,還分她一半做加工費。

沈雲西最近都吃膩了,已經叫李姑改做泡雞爪子,這會兒弄上,估計晚上就能入味了。

沈雲西捧起茶杯,喝了兩口,壓了壓升起來的饞意。

“你們在打什麽暗主意,還有秘密往來呢?”衛芩順了順她發上兩邊長長的銀流蘇,得意地說,“你們快看我這兩根釵,漂亮吧。”

原二夫人看到,隨口答道:“瞧你那勁兒,是永城侯夫人送的吧。哎喲,這還沒進門呢,婆媳關係就處得這麽好了,不愧是我們五妹,蠢得就是招人疼。”

衛芩衝二夫人哼了聲。大夫人溫玉嫻笑:“是好看,芩姐兒長得就好,這釵稱你。”

衛芩這才高興了。

她們閑聊著,等了半晌都不見秦蘭月,二夫人揚聲就問,“怎麽回事?”

綠芯應聲從裏間出來,沈雲西往她看,隻見那丫頭麵發白,眼下青,笑得很勉強地說:“怪我們疏忽了,夫人夜間發了熱,身上不好,本該往各房裏說一聲的,誰曉得一忙起來就給忘了。幸苦諸位跑這一趟。小廚房做了些點心,夫人小姐們用著,坐一起說說話,過會兒就自去吧。”

說著,叫吳媽取點心來,她又親自提了瓷壺,給她們依次斟茶。

到沈雲西這邊,兩人有瞬息的挨觸,異能發動,一段段畫麵聲音齊向沈雲西湧來。

頭一段就是秦蘭月在日暉堂推門而入,指著屋內的那男女二人炸雷般的罵喝:“好啊,我道你為什麽推三阻四的不肯應親,原來你竟是想往我門裏來做小呢,我的好妹妹!還有我的老爺啊,我竟不知道,你還做著娥皇女英的美夢呢!”

別說秦蘭月了,就是沈雲西看著那畫麵,也不由得捂著帕子呸出一口茶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