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睜眼瞎◎

沈雲西當然應好, 每日待在家裏挺悶的,出去走走,順便去看看現場版的壞人有惡報的大結局, 可比看話本子有意思多了。

今天夜色極好,風清月朗,銀輝傾瀉。明日早上關玉珂還要施針,就在國公府暫歇下了。

沈雲西白天在**眠得太久, 到了晚上就有點睡不著,又起身來,穿過滅了燈暗陰陰的房間,趴在窗邊看了半晌的月亮。

外間值夜的荷珠與福花也還沒睡,在小聲唧噥,時不時傳過來兩句。

“我這幾天在門房那邊和張媽媽吃茶, 聽她說正院裏最近派了不少人出去, 四下找尋咱們那位前老爺沈萬川呢。”

這是福花在說話,這小丫頭是個交際達人,是她們合玉居放在府裏的耳報神, 除了正院兒的人, 其他的誰見了都能嘮嗑上兩句, 什麽消息都能給探出來。

荷珠不屑道:“沈萬川都被廢了多久了,我們那前老爺, 以往多疼她們呐, 現在才想起找人來了。”又問,“找到了沒有?”

自在魚兒胡同外撞見了一回後,就再也沒聽說過他的蹤跡了。

福花笑:“沒找著, 侍郎府的宅子被收了, 他好似去沈家的老宅子住過幾日, 該是受了什麽打擊,陰陰滲滲的,人有些癡瘋,後頭就跑沒影兒了。誰也不知道他縮哪兒去了。”

“不提他了,左右他和我們這邊也沒有關係了。沒了他,我們郡主娘娘吃好的喝好的,可比從前快活多了。”

後頭她們又說起女兒家的私房話,沈雲西不好多聽,又回**去了。

她側倒在枕頭上,在心裏念叨明天的夥食,香蔥芋艿,紅燒芋頭,芋頭扣肉,好多好多芋頭……

數著芋頭,催眠自己,沈雲西一覺到天亮。

朝食李姑做的麵片湯配肉餅,加上一小碟爽脆的醃泡蘿卜條。雖簡單,但沈雲西吃得格外滿足,麵片滑美殊常,肉餅皮薄餡兒足,裏麵還有切得細細的菌菇和筍粒,醬香濃鬱,竟半點不覺得膩。

沈雲西美美吃了一頓,才漱完口,就見季六月帶著七八個女婢捧了大盒小盒的東西進院裏來,說是宮裏皇後娘娘叫人送來給她的。除了珠寶玉器、綢緞布匹、藥材絹花這些宮裏賞賜的常物外,還有一盒宮廷糕點。

沈雲西謝過禮,吃了那糕點一塊,熟悉的味道叫她恍然,原來衛邵帶回來的糕點是宮裏頭做的,他口中的相識長者,指的就是皇後娘娘啊。

收了皇後的賞禮,沈雲西抱著糕點盒子,又轉去雲上院,看關玉珂施了最後一回針,親自送她離了府門。

“估計這兩天就能醒了,如果沒有,晚一兩三天的,也是正常現象,你也別急,隻要喂得下藥湯飯湯的就沒什麽問題。”

“明日起我就不過來了,他體內的餘毒後續吃藥半個月就能徹底清了。身體再溫養個半來年,內裏的損傷也能完好了。”

關玉珂離開前說道。

沈雲西都點頭記下,衝她笑:“多謝你了。”神醫不愧是神醫,天才果然就非同尋常,別人十幾年解不得的頑症,她輕巧地就能收伏了。

關玉珂眼中一亮,說:“蘇夫人你就得多笑笑,笑起來多好看啊。”

沈雲西聽見此話,不禁兩手捂了捂自己笑起來的臉頰,歪歪頭,看向她,是嗎,她笑起來很好看嗎?

被這樣望著,關玉珂忍不住地拍了拍自己心口,老天,真是撞她心坎兒上了!

關玉珂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如關玉珂所料,接下來幾天衛邵還是沒醒,沈雲西先接到了關玉珂給她下的帖子。不隻她收到了,衛芩大夫人二夫人等都受了邀約。

這天清日麗風清,臨江街齊府門前車馬不停。

關玉珂把京裏說得上名號的年輕小姐夫人們都請了來,沈雲西是第一次到齊府,但因用異能接觸過關玉珂,她對齊府大概的布局結構還是清楚的。

是以一進門沈雲西就發現,齊府大變樣了,尤其是後院的花林,最中央的地方,被硬生生鏟平了一大片,鋪上了青石板,立著一個龐然大物。

沈雲西看了發出低低的哇聲。那磨子是真的大啊,又高又寬,成年男人和它比都矮了一寸,想要往裏灌豆子都得站凳子上支勺子。

齊家所有人全圍著那磨子轉,五個男人拴著繩子在前頭拉,齊大夫人齊二夫人和齊立畫三個女人扒著長柄在後頭推,一家八口人加在一起推拉,依舊憋得臉紅脖子粗,他們一邊挪著步子,一邊哼哧哼哧地直喘粗氣,個個大汗淋漓。

關玉珂從宮裏帶出來的女婢就雙手拱在袖子裏,在一旁盯著他們。

見有誰稍一停下,那女婢就唰地從袖子裏甩出一條軟鞭子,抽過去,口上還冷聲道:“盡是一群懶驢,不抽不成器,隻會吃白飯的。”

齊家人打得直痛呼,敢怒不敢言,隻往沈雲西她們這邊露出求救的可憐視線。

來的客人俱都左顧右盼地張望,隻當看不見。聖上都下令了由百榮公主處置,還有什麽可說的。

況且她們也都是眼明心亮的,並不覺得關玉珂過分,要換了她們,她們指不定比這位離國公主收拾得更狠。總而言之,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不過,這到底是淑妃娘家,淑妃太子一日不倒,她們總要給兩分麵子。倒不好落井下石的笑話。

沈雲西倒是很坦然地直視,和齊大夫人的眼珠子對上後,還揚了一下眉梢,她旁邊的衛五妹則是直接笑出聲,氣得齊大夫人腳下一頓,結果便又挨了一下打。

關玉珂在離磨子不遠處的花林裏擺了桌椅,請諸人入座。

沈雲西和關玉珂坐在一處,隻見她拍了拍手,立即便有下人有條不紊地端了杯盞上來。沈雲西還以為是茶水,拎起蓋子一看,卻是一杯鮮濃的豆漿。

沈雲西:“……”現磨鮮豆漿,真不錯。

關玉珂很有江湖氣的,大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高聲說:“我也沒什麽好招待大家的,先請大家喝杯豆漿,你們看喜不喜歡,若是覺得不錯,等會兒回去的時候,姐姐妹妹們就一人提一桶回去,我這兒多著呢。”

她笑笑指了指那磨子:“那磨子大,磨起來很快的哈哈哈。”

諸人很給這位公主麵子,也陪著她笑,畢竟是外客,在他們皇都受了大委屈,讓她開心開心也無不可嘛。

誰叫齊家這一門不做人,活該唄。

不過提豆漿什麽的,並沒有人應,誰家裏也不缺那個。

倒是沈雲西喝了碗甜豆漿,覺得很不錯,主動對關玉珂說:“他們磨出來的那個,我提兩桶回去,正好做些吃食。”

關玉珂衝她擠了擠眼,笑嗬嗬地應好。

喝完豆漿,關玉珂才叫人上了正菜。

眾人吃喝說笑,倒也和樂。

不遠處拉磨的齊立畫,聽著她們的笑語聲,聞著飯菜的濃香味兒,終於還是受不住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她這一哭,引得齊大夫人齊二夫人也是悲從中來。

聽著後麵親娘和妹妹的哭聲,看著自己一身粗布,和磨爛了的紅腫的手,齊立椋也繃不住了。

自打那日關阿玉搖身一變成了離國公主關玉珂,從皇宮中回來,這個家就徹底天翻地覆了。

齊立椋騰地直起腰,忍著身上被麻繩磨拉出的火辣辣的疼意,麵色猙獰的,大聲衝關玉珂吼道:“阿玉,你有什麽事衝我來,是我對不住你,你就饒了我爹娘祖父他們吧!他們年紀大了,受不得這樣的苦,而且怎麽說都是你的長輩啊!”

這個時候,他倒是有擔當了。

關玉珂扯起唇角,一聲冷笑,站起身來往齊立椋那邊看了一眼,而後拍了拍自己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疑惑地衝大家說道:“哎呀,我耳朵好像壞了,我怎麽什麽都聽不到,不好,我眼睛好像也壞了,怎麽什麽也看不到呢?”

沈雲西彎起唇,心有靈犀與她捧哏說:“你這是成睜眼瞎了。”

關玉珂合掌笑道:“可不是嗎,我就是個睜眼瞎,我可看不到他們有在受罪受苦。我都看不到了,那就是不存在的嘛。”

齊立椋眼見這一幕,臉白如紙。

..

齊府的宴席午後就散了,沈雲西吃飽喝足回到國公府,才過了二門,就見福花等在那裏,歡歡喜喜地上前來說:“小姐,早上你才走不久,姑爺就醒了!”

沈雲西一頓,便沒回合玉居,轉道去了雲上院。

雲上院的黑衣侍衛已經全撤走了,又恢複了以往人少的清淨,季五年守在廊下,那張硬板板的臉上都浮出了笑。

“衛邵你真的醒了。”沈雲西穿過珠簾門,青年倚坐在床頭,想是已經整理過了,頭發束了起來,肩頭披著一件青色的外衫,正低頭看著書,聽見她的聲音,還未看過來,病白的麵容上先有了笑。

他將書放下,清潤的眸子鎖在她的身上,眼裏也盛了笑,待她走近了來,衛邵向她伸出手。

沈雲西握上去,就被牽引到了床沿上他身邊坐下。之後他也沒鬆開,輕合著她的手搭在被上,“這些天勞累夫人擔心了。”

近日常吐血吐藥的,他的聲音不如往日洋洋盈耳,而是帶了點沙啞。

沈雲西卻也覺得好聽的,她望著他不言語。

衛邵溫溫一笑,“怎麽了?”

沈雲西彎了彎眼,輕聲說:“你這樣比睡在那兒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