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不會紮成篩子吧◎

當宮廷內侍甩著拂塵, 用尖利的嗓音說完來意後,國公府門前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中。

這什麽玩意兒?

齊大夫人還以自己耳朵壞了,她完全失去了表情管理, 硬梗著脖頸,艱難地抽扯了一下眼角,聲音不大,卻劈了叉:“怎麽可能……”

離國公主?關阿玉怎麽會是離國公主?

“你們是弄錯了吧?!”齊二夫人也失聲叫了起來。

灰藍長衣的內侍是常在宮內外行走的, 自然不可能不認得淑妃的娘家人,他扯著皮笑了笑,“錯不了,聖上親下的令,叫我等到國公府來接人的。並傳口諭,請您二位夫人也一並入宮去, 齊院使齊禦醫等也都在宮裏頭等著呢。”

內侍向關玉珂又抬手作了個揖, 才直起腰板兒來,用陰柔的腔調對齊家夫人高聲說道:“有關於你們齊氏一府與百榮公主之間的紛扯,事涉兩國往來, 並非小事, 聖上並皇後娘娘與皇貴太妃要親自定論裁決。”

她不過就是**兒媳, 一轉頭竟就成了國家大事,何至於此?!

這關阿玉分明是個來曆不明的鄉下人, 她怎麽會是域外離國的公主呢?

公主?公主……也就是說她立椋該是駙馬來的, 哎天爺啊,到手的大富貴,卻是被他們自己作沒了!

完了, 這下真是全完了!

齊大夫人接受不得, 鼓漲了臉皮, 一口氣沒喘上,兩眼一翻,人就挺了過去。

齊二夫人慢了一步,再裝暈哄人就顯得不禮貌了,她隻能驚急地推搡地上的齊大夫人,叫道:“大嫂,你快起來,阿玉可是你的兒媳婦,和我可沒關係!”

然任她如何動作,齊大夫人都死閉著眼挺屍,齊二夫人隻得一頭冷汗的張望說:“不成了,不成了,我家大嫂人不成了,不行,我得帶她馬上去看大夫,怕是暫時去不得宮裏了。”

內侍皺起眉:“陛下有令,哪由得你們說不?”

“何必另找人,我就是大夫。”關玉珂一笑,對眾人說道,“你們別看我年紀小,我可是紅藥宮出來的,在那裏頭學了十幾年的,治病救人最在行了。”

“紅藥宮啊,那醫術定是頂頂好的……”紅藥宮善名在外,關玉珂將名頭一說出來,再將自己那亮閃閃的銀針一擺,就很讓人信服。

“來,紮幾針就好了。”

關玉珂徑直走過去,在齊二夫人驚恐的目光下,一邊挑選銀針,一邊用隻有她們能聽得見的聲音,說:“我看看紮哪個地方才能讓你半身不遂,筋脈壞死呢,啊呀,就這兒吧……”

她撚起針,還沒紮下去,齊大夫人就騰地張開了眼,恐慌萬狀地屁股擦著地,瞬間挪開三丈遠。

關玉珂看著她那醜態,也覺沒趣兒,撇了撇嘴,朗聲道:“看這精神的,我的好婆婆,你原來是裝的啊,也是,你在外人麵前向來就很會裝樣。我失憶這兩年,在你們府裏,做你的兒媳,可是受夠了你這對裏對外的兩副麵孔了。”

“你也不必在這兒顛倒黑白,向我和蘇夫人反潑髒水。從前我一個失了記憶的人,沒得父母親族依靠,你們齊家欺我辱我虐待我,”

關玉珂渾不在意的一擼袖子往上頭一挽,露出青紅斑駁的兩條手臂來,厲聲道:“我這一身的舊傷處處都是見證,汙蔑不了你的,蘇夫人那書不過是氣不過,替我出口氣罷了。”

說完,她兩步上前,重重一個耳光甩在了齊大夫人的臉上,而後又一巴掌扇了齊二夫人,關玉珂這些年做活兒,手上早生了繭子,她打下去不疼,齊家兩位夫人卻是細皮嫩肉的,啪啪下去,那臉已是不大能看了。

在她二人又驚又痛,難以置信的注視下,關玉珂昂首冷笑:“我確實是個膽大的,我要教訓你,就在青天白日底下,你看我怕不怕。這兩巴掌就先給你們開個頭。”

沈雲西和圍觀眾人看得津津有味。

沈雲西的話本子今兒才上市,傳開來還需要時間,當下最主要還是在官家小姐夫人們之間口耳流傳。尚且沒有大規模的散開去。

圍觀的人群剛開始其實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是聽了齊大夫人指責的話語,才摸出了些許原由。

原來是這國公府的年輕夫人故意寫書,傳出了流言,說人家虐待兒媳,害得人背上汙名,滿門不幸,被人家找上門來了。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們非常能理解齊大夫人的急怒。

怎料到後麵還有這麽一出!原來是這齊家人欺負人家失憶後流落民間的公主,然後還惡人先告狀。

好在宮裏及時來人,公主翻身。

這一出一出的,真是比梨園唱的戲演得還精彩呐!

眾人看得臉色激紅,擠著往前,平日裏娛樂太少了,看這些可太有意思了。

有人低聲說:“打開年來,這國公府的大門好像總是這麽熱鬧。”

“可不是嘛!我以後一定常來這邊轉轉。”上回秦家人堵了整條街蹲在這大門口要死要活討要錢財,今天又來這一出,不曉得還有沒有下一回。

關玉珂把齊家人震懾住了,才回頭來對內侍道:“勞天使稍待,本宮近日與衛三公子看診,有些緊要處須得與人交待。”

內侍忙說:“我亦有所耳聞,公主且請。”

他揮了揮拂塵,宮廷內衛當即分守兩側,在外等候。

關玉珂和沈雲西轉身回了府內去。

沈雲西昨夜睡得晚,一大早被叫起來,沒睡醒,哈欠連天的。她掩唇穿過影壁,躲在後頭聽看外麵動靜的一眾婆子女婢小廝連忙束手整衣,低眼立定。

待她走得遠了,他們才飛的散去,和府裏其他沒能親眼瞧見的姐妹兄弟分享消息。

“你說什麽,公主?那個關阿玉是離國的公主?”

彼時大夫人等正在正院向秦蘭月問安,聽得下人回了這話,衛芩都張圓了唇,原二夫人則是喟然長歎,又幸災樂禍,“受難小媳婦兒竟是公主身,叫他們做人不地道,以為自己是婆婆長輩,就敢隨便欺負人了,這下要慘了,遭報應了吧。”

她又掐著聲兒,眼角往上首瞄了一點,調高了嗓子說:“惟願所有的這類人,都跟他們遭一樣的報應。”

秦蘭月如何不知,原齊芳是在故意陰陽她,因她曾仗著婆母身份,沒少叫原齊芳過來立規矩。

秦蘭月緊住帕子,裝作沒聽明白地轉移了話題:“別人家的事,和咱們什麽相幹,還是接著說衛芩的婚事。老大媳婦兒,你繼續。”

大夫人溫玉嫻應了聲是。

..

關玉珂到雲上院先給衛邵紮了針灌了藥,又和蔣院判等人細說了一番後,才向沈雲西告別,往宮廷內苑去了。

當下已經是巳時過半,沈雲西回合玉居吃了個早午飯,又回**睡了個回籠覺。待起身已是午後。

簡單用了碗陽春麵,她才又去探看衛邵。他人還是老樣子昏睡的,沈雲西側坐在小杌子上,人半撐在他的枕頭邊,手指頭輕輕戳了戳他的臉,感覺和戳自己的很不同。

沈雲西無聊地玩了會兒相公,不,是陪了她相公一會兒,才回到榻上看她昨晚沒看完的話本子。

關玉珂是天黑了才回來的。

她已經換下了去時所穿的簡素長裙,一身朱衣羽冠,應是離國的打扮。與她一同來的,還有一隊護衛和四個內宮婢女。

一回來,關玉珂又給衛邵紮針,紮完了,沈雲西湊近去看那些留下來的密密針孔,指尖按著帕子安撫似的輕輕搓了搓他的額角,回眸一本正色地對關玉珂說道:“每天都要這麽紮上幾回,用那麽多的針,真的不會把他紮成篩子嗎。”

關玉珂哈哈大笑起來,“你可別心疼,這針該紮還是要紮的。”

沈雲西否認:“我不是心疼,我隻是好奇。”

關玉珂捏了捏下巴,背過手,笑說:“過幾天就好了,不信你以後看,要有問題你再來找我,我就在齊家。”

沈雲西:“你不回離國了?”

關玉珂:“當然要的,我等他們來接我,隻是暫時待在這邊。”

她又拉著給她講今天去宮裏的事,沈雲西和她挨到一起,異能同時給了她一段現場畫麵。

兩相結合,沈雲西便把宮裏發生的拚湊了個大概。

昨天關玉珂寫信,以他們離國的聯係方式遞交給了宮中的皇貴太妃。

皇貴太妃也姓關,是先帝時期往離國來的和親公主,也是關玉珂的大姑姑,年齡比她長了許多。

這位關皇貴太妃在先帝時並不受寵,但卻與當時還是皇後的殷太後關係和睦密切。

殷太後和皇貴太妃作為先帝後宮位份最高的嬪妃,皆膝下無子,但他們一個是權貴世家女,一個是代表兩國往來的離國公主,背景雄厚,威望素著,兩個人都屬於坐山觀虎鬥的那一掛人。

先帝子嗣甚多,那幾年為奪皇帝屁股下的位置,打得頭破血流。

最後死的死,廢的廢,最後竟隻留下六皇子和慶明帝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十一皇子。

當時六皇子勢大,支持的朝臣眾多,然而先帝卻看重慶明帝這個十一皇子的孝心,一力將其扶持上位,為彌補他生母低微母家不顯的缺處,親自替他指了殷太後的侄女殷若華為正妃。

最後慶明帝奪得皇位,六皇子和其府中妻妾盡被幽禁,沒幾年就相繼離世了。

說這麽多,其實就是慶明帝的登位免不了殷家的相助。

太後皇後都是殷家的女兒,不管怎麽說,慶明帝一直都麵上敬著,連帶關皇貴太妃在宮裏也是獨一份兒尊榮。

關玉珂失蹤兩年,離國皇室和紅藥宮早就在滿天下找人,自也有請大梁的皇貴太妃注意。

且說皇貴太妃昨日接到關玉珂的書信,看清內中所寫,是又驚又怒,拄著拐,親自走了一趟紫宸殿,又將信交給了慶明帝。

慶明帝當時就拍了桌,但他到底還是有些偏向太子,又暗想齊家也不缺下人錢財,不至於這般上不得台麵,做出拿兒媳當騾子畜生使的缺德事兒來……吧?

第二日也就是今天早上,慶明帝便派了人到國公府來接關玉珂和齊家夫人入宮,又留了齊院使齊老大齊老二齊立椋祖孫三代一起,想著叫兩方當著他的麵說個明白。

關玉珂一入宮,見了皇貴太妃就抱著老人家大哭,哭的那叫一個肝腸寸斷,委屈萬分啊。

一邊哭訴自己在齊家過的日子,一邊扯了衣服就要給她看身上的傷。

皇貴太妃對這個小侄女兒不太相熟,她嫁到大梁的時候,關玉珂都還沒出生呢,也就前些年她生了場大病,太後皇帝允她回國省親時見過兩麵,其實沒有太多的感情。

但關玉珂這個自來熟的,抱著她抱得比親娘還親,皇貴太妃愛疼得心都要碎了。從來不理萬事的,也強硬起來,非要個公道。

齊家人見關玉珂竟真是離國公主,早就嚇破了膽,麵對關玉珂的指訴,一個字都反駁不得。

慶明帝見此,臉都黑成了鍋底,能刮下好幾層灰來。當場砸了杯子。

齊家手段太過低劣,太過蠢壞,以至於他連罵都不知道該罵什麽,畢竟罵他們是豬都算抬舉了。

但凡是個要臉的人家,誰幹得出這事兒啊?!

慶明帝自己雖是不要臉的,卻很不喜歡臣子也這個批樣。

尤其這還是淑妃的娘家。

一群付不起的阿鬥!

總之慶明帝大動肝火,為安撫皇貴太妃和離國,直接卸了齊家人的職,將齊家人交給了關玉珂處置。

“等我這幾日將那家裏頭重新收拾規整一番,就請夫人你還有京裏頭的其他小姐們,一起到我家裏來做客。”

關玉珂笑眯眯地別了別耳邊的頭發,“我今下午,特意請工匠給我定製了一個老大老大的石磨了,沒十來個人拖不動的那種,正好叫他們全家一起推拉,等磨子送過來,我給你發帖子,到時候你可記得一定要來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