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要求還這麽多◎

燭光浮動, 夜裏起了風。沈雲西將兩件書信裝封好,落下紅藥宮的地址。

與別國皇室通信易起亂子,被查出來, 說不定給她扣個裏通外國的罪名。離國的書信還是一並由紅藥宮轉交為好。

晚上看多了字書傷眼,沈雲西寫完信,自去休息。

福花小姑娘沒抵擋得住八卦和看熱鬧的**,又往外門探風聲去了, 竹珍替了她的活兒往內來滅燈垂簾,笑說:“小姐好生定得住,今夜裏,你怕是獨一個睡得著的。”

沈雲西把頭埋在枕間,她困得很,長卷的睫羽一合一合, 欲眠半眠的沒有應聲, 不過轉息便入夢了。

是夜,沈雲西一覺安沉,府中其他院裏燭火燈籠點得透亮。

老夫人住處, 秦蘭月聽得真死了人, 驚得失語, 心如擂鼓,一時神不守舍。

燒了一室的安神香都定不住她的心慌。

她無論如何都沒想到, 秦家一夥向來隻會耍蠻放刁的貨色, 竟真敢舍下命來。

他們瘋了不成!

莫說秦蘭月,大夫人二夫人乍然聞得,也失了聲。

衛老夫人閉目撥撚佛珠, 念了幾句經文, 才問下人:“你們老爺回來了沒有?”

女婢趕忙回說:“還不曾, 宮裏留老爺說話吃酒。”

“那就叫你們大爺馬上領人到外門去守著,叫他務必要看仔細了,人家有備而來,有一就必有二,事情還沒完。”

老夫人閱世多年,片刻即猜出了秦家人接下來的計劃,沉著地下了指示。

女婢匆匆傳令,秦蘭月脫力折身,跌坐回了椅子上,後背發涼,起出毛毛冷汗。

老太太這話什麽意思?

死一個還不夠,他們還要送命來嗎?!這是鐵了心要絕她的路,為了從她身上扒下一層好處來,不惜以人命做局!

秦蘭月大受打擊的失神模樣,並沒有引起二夫人半分的憐憫,反而火氣更大了。

今晚的事一旦傳出去,她臉皮子臊沒了事小,沾上洗不清的人命陰司,那才是大事!

秦夫人手上的銀錢,她又沒沾,好處姓秦的全得了,結果受禍的時候,一家子都得陪她擔著,這是什麽道理!

原二夫人冷臉飛過去一個白眼。

原齊芳無聲的頂撞,讓秦蘭月萬分窩火,她死力掐著手,嫣紅飽滿的雙唇裏咬出了慘白的齒印,卻始終不肯鬆口。

她厭憎秦家的族親,要她把父親留下的東西交到那群惡狗手裏,和從她身上剜肉無異。

可饒是她再怎麽不願,衛老夫人還是開口了。

老太太像是一眼就能洞穿人心:“你們秦家的家產,我們不好沾手,你自家的銀錢,也向來是你自用的,自該你自己處置。且自你進門來,這府裏一直都是你當家的,今天這事怎麽辦,怎麽做,你自拿主意吧。你要怎麽做我不管,但是,你得記著,要處理得妥當。”

老夫人眼含厲色,“否則,你要應對的,就不隻是你這幾個好說話的繼子兒媳了,還有衛家的老宗親們。”

秦蘭月呼吸一滯。

打上回沈雲西的話本子出來,鬧出笑話,衛家宗親就生出不滿了。

前頭又因母親和舅舅的事,她沒了侍郎府依靠,再受名聲帶累,衛家的老迂腐就更對她看不上眼了,三天兩頭的來尋老太太,明裏暗裏的喻示,說她家世德行配不上做一宗大婦。

幸虧老太太不理會,且有衛智春強硬回護,才力壓了下來。

若此回又添上人命,那……

秦蘭月不敢細想。

但她知道,如果她想不出完美的破局法子,那就必須在舍財還是保位上,做出選擇。

秦蘭月深深吸氣,收肩梗頸地屏息了片晌,終是頹然地彎下了細白的脖頸。

風移影動,樹影斑駁。

秦蘭月麵色漠然,疾行穿過臨水長廊,步子邁得又快又大。

一徑回到正院,綠芯把房門掩上,秦蘭月倒在被褥裏,嬌妍如花的麵龐,打上了秋霜。

她慪得眼紅淚流,悶了許久的埋怨再也壓製不住了,聲音嘶啞:“若非母親、若非母親……我也不至於落到這等舉步維艱的境地來,裏外都要受人恥笑欺辱!還要背上奸生的罵名!”

秦蘭月又坐起身來,瓷器白日裏被砸得差不多了,她便拎起**的枕頭,往地上摔了下去。

塗了豆蔻的指甲刮壞了枕麵上的軟絲,青綠的繡線勒在她的手縫兒裏,拉出了一道白紅的細痕,她也不在意,又含著哭聲怨怒起衛智春:

“出了這麽大的事,關鍵時刻,他是半點用也頂不上的!早給他傳了話去,他竟還心思在宮裏頭吃酒呢!”

綠芯不敢出聲觸她怒火,默默地將地上的東西收撿起來。

從今天起,她們的日子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富餘闊綽了,一應物件兒,還是省著些用好。

..

翌日天光大亮,沈雲西在合玉居裏慢踏踏地用朝食。

小廚房李姑給她做的是蔥油拌麵,配的是魚頭豆腐湯。麵條筋道,蔥油濃香,醬汁裹得均勻,一筷子下去口齒留香。幾口麵,一口湯,家常的美味也很讓人欲罷不能。

沈雲西舒眉,滿足地捧住湯碗。

一邊福花掛著兩隻黑眼圈,比著手和她說秦家的後續。

“秦夫人把秦家的家產交出去了!”

“昨夜請了秦家三叔公到府裏來,當著大爺的麵理了賬,那三叔公老奸巨猾,把秦家的產業理得順透了,看完了秦夫人交出來的東西,直說是不夠,沈傳茵手裏頭的也得一並還回來,屬於她們秦家的,半個子兒都不許留!”

“一行人便又連夜去了魚兒胡同。那頭又怎麽鬧的就不知道了,反正秦家的人卯時散了。”

沈雲西聽罷,擱下碗,她的關注點在:“那看來今天正院又免去請安了。”

她這淡定的樣子,讓福花很沒有成就感,“小姐,你就不驚奇不高興嗎?”

她們和秦夫人也算是對頭吧,對頭栽了大跟頭,她小姐居然連個笑影子都沒有。

“高興。”沈雲西背著手,往書案邊走去,悠悠地說:“不用去請安,我可太高興了。”

至於秦蘭月,隻要對方不來找她的麻煩,那對她來說就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她犯不著去幸災樂禍。

在不相幹的人身上,不值得浪費情緒,一切浪費行為在她這裏都是不劃算的。

有這個空閑,她不如多賺點錢。

沈雲西鋪平紙張,書寫她的新故事。

昨天秦家三叔公鬧了一回,上一本沈萬川兄妹相關的話本子估計還能熱一波,等這一本再上線,到時兩本一起給她掙錢,她的小錢袋子都不知道得鼓成什麽樣了。

沈雲西暢想了一下未來,還沒開始動筆,就聽見竹珍說道:“小姐,六月姑娘來了。”

沈雲西聞聲抬眼,果見季六月站在打起的簾子邊,女郎一身玄色勁裝,長發高束,英姿颯爽。

對季六月,沈雲西並不陌生。這女郎和她兄長季五年都是衛邵的手下,比起木頭似的大塊頭季五年,季六月明顯要和氣得多。

“你怎麽來了?”沈雲西問。

季六月並未往裏來,在簾外先拱手做了個禮,才回說:“公子讓屬下到夫人這邊來當值,府裏的侍衛總不盡心,出了門什麽人都攔不住。”

季六月比他木腦子隻會看話本子的哥哥聰明得多,她很會揣度上頭主子的心思,公子會讓她到這裏來,顯然三夫人在公子那裏,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了。

她恭敬地做足了禮儀。

沈雲西本來今日打一睜眼還沒想起過衛邵,聽到季六月的話,她托著臉頰,“他現下在府裏嗎?”

季六月:“公子往書院去了。”

昨天不是不舒服得很嗎,為什麽不在家好好休息?他們家很缺錢嗎?上工不至於這麽積極吧,連身體都不顧了。

沈雲西眉頭皺了一下又鬆開,她想了想問道:“我能去嗎?”

季六月飛快地看了她一眼,低下頭說:“夫人若想去,自然是可以的。”

“那就去。”沈雲西丟下筆,紅藥宮大本營距梁京甚遠,離他們過來還有段時候,話本子倒不是很急,“我去看看他。”順便去書院蹭個禦膳。

這都是好久以前的計劃了,擇日不如撞日,幹脆就今天。

沈雲西坐著馬車前往應天書院。

國公府門前恢複了往日的安寧,隻是空氣裏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在風中溢散。

沈雲西在車內翻看京裏最近流行的其他話本子。

大抵是從她這裏獲得了靈感,如今的話本子市場,再也不是從前清一色的窮書生與狐妖鬼、窮書生與富家小姐這類了,而是重生的、種馬後宮的、兄妹、姐弟、小媽文學的,諸如此類的題材如雨後春筍,冒個不停。

沈雲西陷入了話本子的海洋裏,無法自拔。

馬車穿過大街小巷,從魚兒胡同口緩緩駛過。

此時的胡同裏,慶明帝正輕撫著沈姑母的臉,出神的眼裏盡是癡迷。

今日休沐不必上朝,他昨夜怎麽也睡不著,一早就出宮往這裏來了。看著這張臉,慶明帝因太子皇後糾紛和白月光忌日剛過,而煩躁湧動的心火稍稍平息。

被他盯著的沈姑母也心不在焉。

為應付秦家的族親,她一夜未眠,想著被秦家三叔公奪去的錢財,和女兒的怨惱,不由得心生委屈。

秦家欺人太甚!

真當她們是好欺負的!

沈姑母幾番克製起伏的心緒,握住了慶明帝的手,委婉地訴苦,“老爺,可給我作主。”

美人黛眉染上苦悶,淚盈於睫,幽然欲泣,銜了一絲苦笑,怎麽看都美得動人。

但慶明帝卻是瞬間清醒了過來,他扳正了她的臉,眯著眼陰沉地瞧了許久,喝道:“不許哭!也不許求朕!幸芳從來不會做這種表情,也從來不會開口求朕!”

在男女之事上無往不利的沈姑母震驚地張開口,呆在了原處,幸、幸芳是誰?

大太監田林在聽見裏麵的話聲,摸著腰間的杏花荷包,口上嘖了嘖,看他們這皇帝老爺,找替身還要求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