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禮了。

寧城。

深夜,新民醫院住院樓內。

饒念匆忙趕過來時,手術室外的紅燈剛剛熄滅。

病房裏熄了燈,今晚病房裏的兵荒馬亂結束,所幸有驚無險,消瘦的老人佩戴著呼吸器,依然在病**安靜沉睡著。

幾不可見的白霧浮現在氧氣罩上,三年了,仿佛病床邊的心率檢測儀才是唯一能證明人還活著的證據。

房間裏安靜下來,夜深人靜,窗外的樹葉沙沙作響。

饒念輕輕握著鍾惠華形如枯槁的手,蒼老如枯樹皮一般的皮膚下,她努力去感受著那細微的脈搏,亂了整晚的心才終於安定下來。

她從小就沒有家,在福利院長大。從有記憶開始,鍾惠華就是福利院的院長,後來一直將她當成親孫女養大,一直到饒念15歲的時候,才被現在的饒家夫婦領養。

後來鍾惠華的身體狀況愈下,因為腦溢血而昏迷不醒,直到現在,整日隻能靠著營養液續命。

鍾惠華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待她好的人,所以今晚無論饒念在哪裏,都必須要第一時間趕回醫院。就算真的到了最後的時刻,饒念也能陪著她。

萬籟寂靜下,隻有檢測心率的儀器發出微弱的聲響。

饒念忽而又回憶起剛才遊輪上的場景。

那麵巨大的落地窗前,男人垂眸盯著她,幽暗的眼眸中如墜著一片漩渦,讓人不由自主地跌落進去。

如果他說能,她想用什麽來交換。

饒念的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想不好怎麽回答。

又或者說,她不確定霍聿深想要的是什麽答案。

她是蔣家澤的未婚妻,而他是霍氏集團的董事長。

她現在出現在他的房間裏就已經是錯的。

就在饒念動了動嘴唇,試圖開口時,就聽見男人已經按下桌上的座機,喚了助理進來。

他沉聲吩咐:“去安排。”

“修改航線,就近找港口停下來。”

饒念一愣,錯愕地抬眼。

她甚至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是,霍董。”

霍聿深的話果真比聖旨都管用,沒過多久,遊輪就已經找了一處最近的港口停下,船上的賓客都麵麵相覷時,饒念已經被人悄無聲息送下了船。

他的人一路開車將她送到醫院才離開,甚至連蔣家澤都不知道她已經悄悄離開了。

她開始覺得霍聿深的那句話似乎隻是在逗她。

他沒有勉強她立刻給出一個答案,又或者說,他隻是想讓她欠下這個人情。

明明一開始是她先幫了他的忙,最後反而變成她欠了他的。

也不知道是她太笨,還是那男人實在是心計深沉。

還是老謀深算...

但不管怎樣,他還是幫了她的。

饒念靠在陪護椅上,無聲裹緊了身上的西裝。

衣服上沾染的味道竟然帶著奇異的安撫效果,有些清冷的夜裏也泛著暖意,足以讓她的心跳速度加快,卻讓她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沉沉睡去。

一晚上,蔣家澤打了幾通電話,饒念都沒接,後來也就沒再打過來。

遊輪上的一晚仿佛隻是一場華麗荒誕的夢,等饒念從夢裏醒過來,剩下的唯一證明好像隻有穿在身上那件昂貴又隆重的吊帶裙,還有那件男士西裝。

醫院的護工一早就來了,她也沒再多留,踩著高跟鞋從病房出去進電梯的這一路,不知道惹來多少人側目。

陪床陪了一夜,饒念臉上的妝已經快花得差不多了,今天是周末,她不用去拍賣行上班。

饒念回家洗了個澡,出來時又看見沙發上搭著的那件男式西裝,仿佛看見了一個棘手的難題攤在那裏。

她走過去,指尖摸了摸,很考究的麵料,質感柔軟,沒有品牌,應該是私人定製的。

這種衣服自己洗肯定是不行的,恐怕要送到高級洗衣店去。

但洗完衣服之後呢?她要怎麽還給他?

-

與此同時,港城私人高爾夫球場。

昨夜在維多利亞港駛出的那艘豪華遊輪突然更改方向,讓港城媒體嗅到了些許可以發散的苗頭,因為有黎承祈這位浪**子的名聲在,很快就有狗仔撰寫出一則精彩紛呈的愛情故事,說他在遊輪上邂逅美人,纏綿一夜,最後鬧得不歡而散,說的有鼻子有眼。

然而當事人卻心知肚明自己有多冤枉。

霍聿深臨時讓人修改航線停船,還是在船上引發了一陣**,最後還是費了些借口才圓了過去,讓黎承祈頭疼了半天。

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男人都可能會衝冠一怒為紅顏,但黎承祈知道,唯獨霍聿深不包括在內。

他們這種人,對人一見鍾情的概率太小,尤其是霍聿深這樣的身份,經受過的**遠超普通人,他更願意相信霍聿深是出於利益目的,才符合這些年來古板禁欲的生活方式。

否則不惜大費周章修改航線,隻是為了幫一個隻見了一麵的女人?

何況那女人還是有夫之婦。

陽光下的綠色一望無際,被提前清場過的球場空曠無人,今日隻接待VIP用戶。

一杆打完,成績不太理想,黎承祈的心思卻也沒在這上。

他走回遮陽傘旁,觀察著霍聿深的表情神色,一如既往地看不出任何端倪。

最後無可奈何,隻能用試探的口吻問旁邊坐著的人:“這次老房子著火了,還是鐵樹開花了?”

遮陽傘下,霍聿深正在垂眼看著手機,上麵是清宇拍賣行秋拍預覽的最新消息。

滑倒頁麵最下方,貼出了幾位拍賣師的照片。

其中某一張上,女人身穿著拍賣行的製服,烏黑長發披肩,杏眸微彎,笑容自信大方,明明妝容淺淡素淨,卻在一眾照片中格外亮眼。

他的視線不受控地停留在照片上,並沒有再向下滑動半分。

見霍聿深沉默不語,黎承祈思索片刻,又提出了一種最有可能性的假設:“如果那女人是奉了蔣家澤的命,故意來勾引你呢?”

“一個女人換幾十個億,他可穩賺不賠。”

聞言,霍聿深眼眸輕眯起,回憶起昨晚的場景。

勾引嗎?

其實對他來說遠遠達不到引誘的範疇,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徐徐圖之,算無遺漏地達到自己的目的,才是他的習慣。

他關掉手機屏幕,終於正眼看向黎承祈,淡聲反問:“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心甘情願的。”

黎承祈手裏還握著礦泉水瓶,聽到這話,他猛地捏緊水瓶,瓶子的水溢出來,狼狽地灑了一身。

他顧不上濕了的衣服,不敢相信這是從霍聿深口中說出的話,震驚瞪大了眼睛:“她現在可還是蔣家澤的未婚妻,至少名義上是。”

隻見男人從容不迫地起身,在他驚愕的注視下,波瀾不驚地開口。

“很快就不是了。”

離開球場後,天色漸暗。

一輛豪車匯入車流,蒲川坐在前排觀察著後座上的人,適時開口。

“霍董,凱特夫人的生日賀禮,我已經列出了幾樣做備選。”

聞言,霍聿深從文件裏抬眼,隻見蒲川將一本拍賣圖錄遞了過來。

封麵上的翡翠項鏈流光溢彩,奪目至極。

這些年跟在霍聿深身邊,蒲川也略微學會了如何揣測老板的心意。

他輕咳一聲,恭敬出聲:“這條是清宇拍賣行在下個月秋拍的拍品之一,海蒂霍頓女士的私人珠寶係列之一,凱特夫人鍾愛翡翠,應該會很喜歡。”

車窗外的夕陽餘暉落下,光影變幻莫測,籠罩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臉龐,遮掩住他的神情,讓人看不真切。

許久,那道低沉的嗓音方才響起。

“就這件。”

-

周一,饒念短暫的三天休假徹底宣告結束。

她周末把那件洗好了的西裝取了回來,和手帕一起疊好,放進了衣櫃的最深處。

仿佛那晚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他們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不可否認的是,霍聿深的確和她曾經遇到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但饒念清楚地明白他們之間的差距,所以她不會再天真地幻想。那件西裝或許會永遠躺在她的衣櫃裏,再也沒辦法物歸原主。

而她也不可能一直沉溺在那晚的美夢裏。

饒念用一個周末的時間疏解好心情,把那天發生的一切全部拋在了腦後。

周一早上,她像往常一樣出門上班,正在換高跟鞋時,玄關上的電話忽然急促響起。

打電話來的是她團隊裏的助理之一聶佳,語氣焦急無比。

“饒念姐,你現在來公司了嗎?”

饒念:“怎麽了?”

聶佳在那頭急匆匆地道:“行裏來了一個重要客人,非常非常重要的那種,屬於是私人洽購,老板讓我們臨時收拾好預展場地,給貴客介紹展品,還我趕緊催你過來呢。”

“知道了。”

饒念眉頭皺緊,應了一句便掛掉了電話,趕忙下樓打了一輛車趕往會展中心。

她工作的地方名叫清宇拍賣行,能排到國內拍賣行前三名的龍頭之一。她還在大學時期時,清宇拍賣行的董事還是她的導師謝茹芸,後來謝茹芸出國養病,就卸任了董事一職。

饒念大學畢業之後,也順理成章地進了清宇工作,摸爬滾打兩年的時間才順利成為了初級拍賣師,被導師推薦去佳士得主槌也是她第一次主持的公開拍賣。

按理來說秋拍預展本不是今天開放的,然而此時,會展中心展廳門口已經大門敞開,行裏作為頂梁柱的幾位拍賣師都在嚴陣以待,每個人的臉上的神色都是顯而易見的緊張。

清宇拍賣行作為內地數一數二的拍賣行,擁有正式上台資格的拍賣師主要還是男性居多,大家都穿上了行裏統一定製的製服,排成一行列。

除了饒念還有一位女性拍賣師叫鄔娜,負責的是行裏現代藝術部門,饒念所處的則是古典藝術部門。

看見她來了,鄔娜終於長舒一口氣,上前迎她:“饒念,你可來了。”

饒念也提前去更衣室裏換好了製服,她一邊用發簪快速將長發盤起來,一邊好奇問:“經理呢?是什麽人要來?這麽大張旗鼓的。”

他們這一行基本上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和有錢人打交道,卻也沒見過哪次接待客人,整個拍賣行上至老板下至員工,每個人都如臨大敵似的。

鄔娜正在拿著粉餅照鏡子補妝,一邊分神回答她:“經理在路上,應該來不及趕過來了。來的人據說是香港來的大老板,姓霍,叫霍先生就行了。經理說一會兒讓你主要負責介紹,我們在旁邊輔佐你。”

不為別的,就為饒念是他們行裏長得最漂亮的,專業能力最拿得出手的。

聽見那個姓氏,饒念的動作頓時一滯。

鄔娜還在碎碎念地嘟囔道:“也不知道他們香港這些有錢人怎麽回事,還特意來我們內地的拍賣行看預展...”

話音未落,隻見門口保安整齊地並列成兩排開路,不遠處的門口傳來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眾人反應過來,整齊嘹亮地向來人問好。

“霍先生好!”

隻見大家都齊刷刷地彎下九十度的腰,饒念還沒來得及反應,下意識跟著一塊彎腰。

可她忘了頭上的發髻還沒盤好,這樣一彎腰,發簪立刻從絲滑的發間滑了下去,滾落到地上。

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隻聽見清脆的一聲響徹場館內,眾人都愣住了,眼睜睜目睹一切發生,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住。

發簪是圓柱形的,因為慣性咕嚕咕嚕地滾到來人的腳下,齊整的褲腳,皮鞋漆亮。

饒念看著那道挺拔修長的身影紆尊降貴地蹲下,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撿起她的發簪。

那個本以為不會再遇到的人,此刻再一次真真切切地出現在她麵前。

霍聿深拿著東西朝她走過去。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女人神情還透著些茫然,紅唇微張著,精致的臉龐中透著幾分嬌憨的模樣。

和那晚有意展示出來的端莊溫婉不同,此刻的她明顯更加鮮活明媚。

饒念怔怔地看著他走近。

她身後的工作人員也是一樣,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的身影,甚至有幾位女員工已經開始控製不住地心跳加速起來。

容貌好的中年男姓客人少有,像他這般身型氣質皆是頂級的,就更少見了。

男人今天隻穿了件簡單的白襯衫,沒打領帶,襯衫束進勁瘦的腰部,舉手投足間矜貴從容,無形間透著冷淡的距離感,那雙深沉似海的眼眸正注視著她。

饒念回過神,快速從霍聿深手裏接過,然而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重新拉開和男人的距離。

剛剛指尖擦過男人的掌心,留下細枝末節的酥麻感。

她故作若無其事:“謝謝霍先生。”

霍聿深收回手,看著她低垂下去的頭,雲淡風輕道:“不客氣。”

這時,一個資曆較深的男拍賣師主動出聲,恭敬向他介紹:“霍先生,這是我們拍賣行的明星拍賣師,饒念,是我們行裏負責古典藝術部門的。就是剛主持過拍賣還上了熱搜的。讓她給您介紹一下我們行裏的藏品。”

霍聿深看向饒念,微微頷首:“辛苦。”

就像根本沒見過她似的,端方有禮的貴公子模樣。

饒念穩住氣息,也權當之前遊輪上的事情沒發生過。

她拿出最專業的姿態,站在最前麵引路,從第一個展區開始,並柔聲問道:“不知道霍先生今天對什麽感興趣?書畫,瓷器,還是珠寶一類的?”

他想了想,答:“古董珠寶,拿來送人的。”

男人買珠寶,毫無疑問是要送給女人的。

饒念眼睫顫了顫,麵上不動聲色,帶著他來到珠寶展區裏。

饒念走到最中間的玻璃櫃前,把重點拍品逐一給他過目:“這款是已故的海蒂·霍頓女士私人珠寶珍藏,也是本次秋拍圖錄封麵上的藏品。天然翡翠的雙排項鏈,上麵有共計五十五顆,每顆珠子的直徑約16毫米左右,搭配以方形鑽石,估價為六千萬人民幣....”

展廳寬敞明亮,燈光折射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麵上,倒映出一行人的身影,玻璃櫃中的展品琳琅滿目,女人輕柔動聽的聲線入耳,她的姿態從容自信,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那晚和他在遊輪上相遇的人是蔣家澤的未婚妻。

而此刻站在這裏,鮮活而明媚的人,才是饒念。

陸陸續續地逛完了兩個珠寶展區,身後的蒲川看了看時間,低聲上前提醒。

“霍董,時間快到了,該去機場了。”

霍聿深低頭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隨後朝一眾工作人員微微頷首:“那今天先這樣,後續我會讓助理跟你們聯絡,辛苦各位。”

他的語調沉穩而謙和,是上位者獨有的氣場。

眾人原本還都對突如其來的工作滿懷怨念,猜測今天來的又會是一個挑剔的富豪客戶,可這麽一會兒下來,沒想到霍聿深待人如此溫和有禮,讓所有人的態度都紛紛改觀,臉上的笑容一個比一個殷勤。

還沒等饒念開口,身後的鄔娜已經搶先微笑著開口:“不辛苦不辛苦,應該的。霍先生慢走。”

送走了霍聿深一行,饒念等人回到展廳的休息室裏。

女員工們都在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拍賣行雖然來往交易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可霍聿深這樣的身份,一直以來沒有被任何媒體報道過,此刻突然現身,還是勾起了大家八卦的心思。

鄔娜也在拿著手機搜索,語氣十分激動:“我剛剛Google了一下,竟然真的是香港霍家,網上連霍董一張照片都搜不到,還以為是人長得很醜或者很老才不在公眾麵前露麵,沒想到竟然這麽年輕,而且還這麽帥....”

這時,周圍有男員工經過,感興趣地插了一嘴:“我剛剛還在停車場看到霍董的車,掛的還是港澳兩地的車牌,估計拍這麽一個車牌號就要個幾千萬,我從清朝開始打工都買不起。”

另一個女員工也忍不住感慨,對饒念說:“Old money果然跟那些暴發戶的氣質不一樣,而且霍董真的很紳士哎,他剛才還親自彎腰幫你撿簪子呢。就不像有的客戶,一來拍賣行就吆五喝六,隻把我們當成中介使喚.....”

饒念心不在焉地回應,沒有怎麽參與大家的對話,反而獨自若有所思著。

西裝,還沒有還給他。

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恐怕就很難再見到他了。

她無聲地攥緊指尖,猶豫片刻,饒念還是抓起桌上一本藏品圖冊,快步追了出去。

鄔娜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一臉懵怔地看著她往外跑。

“哎,饒念,你幹嘛去!”

饒念踩著高跟鞋,用極快地速度奔向停車場。

她其實不覺得霍聿深從港城來到這裏是偶然,就像鄔娜所說,港城的拍賣行不計其數,他何必特意過來這裏。

但她又沒辦法做到百分百自信他是因為她而來的。

現在追出來,是因為饒念想弄清楚這件事。

到了停車場裏麵,她的視線掃了一圈周圍,看到停車場還沒有離開的那輛豪車,饒念當即快步衝上去,敲了敲後排的車窗。

停車場裏空無一人,她急促地喘著氣,直至窗戶緩緩降下,露出男人深邃英俊的臉龐。

霍聿深側眸瞥過去,就看著她抱著那本圖冊氣喘籲籲,白皙的臉頰也漲得通紅,發絲淩亂地散在肩頭,雙眸燦若星辰地望著他,不再像剛剛在人前那麽端莊。

果然還是追過來了。

他不動聲色地藏起眼底的那抹暗色,溫聲問她:“跑什麽。”

饒念的氣息還沒穩下來,眼睫輕顫著:“這裏還有幾樣珠寶您還沒過目,再有幾分鍾時間就能介紹完的....”

霍聿深沉吟片刻,薄唇輕啟。

“上來。”

-

勞斯萊斯緩緩駛離停車場,匯入車流,開上通往機場的高速。

後座寬敞,令人咂舌的豪華內飾,讓饒念不敢亂動。

她規規矩矩地坐在後排,纖細修長的腿下意識並攏起來。

饒念今天穿的是拍賣行裏統一給拍賣師定製的製服,黑紅色的西裝和齊膝裙。長裙的側麵設計是分叉的,坐下時就不可避免地露出一截大腿外側的肌膚,白瓷一般惹眼。

明明是很老氣橫秋的剪裁和款式,卻莫名被她穿出別的味道。

長發也跟著滑落下來,她順手把發絲勾到耳後,烏黑如瀑的長發,沒有任何著色染燙,纖細雪白的頸,翻看手裏的圖冊,渾然不知此刻的自己落在旁人眼裏又是一副怎樣的光景。

霍聿深的餘光瞥了一眼,喉結微動了下。

很快,他憑借強大的自製力收回視線,卻莫名對尼古丁生出幾分衝動。

大概是某種欲念無法得償,勢必需要依靠另一種滿足來填滿。

饒念並沒有注意到男人眸中轉瞬即逝的暗色,她專注地翻找著圖錄裏的某一頁,然後遞給他看。

她剛側過眸,就發現霍聿深不知何時把襯衫最上方係著的扣子解開了,喉結線條淩厲分明,簡單的白襯衫,卻凸顯出隱藏在下的肌肉線條緊實有力。

不知怎的,饒念忽然有些口幹舌燥。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隨即不動聲色地試探著開口:“如果是想要送給年輕女士,喜好可能會更偏向於鑽石寶石一類,您的女朋友可能會喜歡這枚粉鑽....”

聽見後半句,男人解開袖扣的動作頓住,唇角忽而輕勾了下,興味盎然地看向她。

“女朋友?”

饒念呼吸一屏,仿佛有一根無形的弦在空氣中崩緊,氧氣的流速也跟著變慢,隻剩下外麵車流喧囂的聲響。

他們踩在繩沿的兩端無聲試探博弈,就看會是誰先不慎掉落進漩渦之中。

她正緊張地屏息以待,可霍聿深就那樣深深地看著她,忽然不說話了。

饒念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心跳也開始不受控製地加快,仿佛任何想法都能被他輕易看穿。

她忽然開始後悔,不應該主動追上來的。

因為她根本看不透眼前男人的心思。

靜了片刻,他忽而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

從喉間溢出的一聲低笑,低沉到有些蠱惑的聲線落進耳裏,讓饒念覺得自己腦中緊繃著的弦被輕輕撥弄了一下,呼吸下意識收緊。

局麵仿佛輕而易舉被扭轉,讓她瞬間從主動變成了被動。

她顯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霍聿深。

饒念的耳根因為羞怯而泛起熱意,心裏已經開始追悔莫及,為什麽剛剛非要試探他,反而將自己暴露得徹底。

男人的視線在她泛紅的耳尖上停留片刻,隨即不著痕跡地移開。

下一刻,霍聿深低聲開口:“上次佳士得的那枚戒指,饒小姐覺得怎麽樣?”

饒念被打斷了思緒,暫時從剛剛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很快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哪個。

“那枚鴿子血嗎?”

她不明白霍聿深為什麽會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誠實地回答:“那枚鑽石的純度和成色的確很少見,實物也很漂亮,經過設計之後應該會更驚豔。隻是我們行裏目前還找不到可以跟那枚戒指相比的鑽石。”

“嗯。”

談話間,車已經在機場的停車場內緩緩停了下來。

車剛停穩沒一會兒,便有腳步聲傳來,有人敲了敲車窗,隨即,一道熟悉的聲線在車門外響起。

“請問裏麵是霍董嗎?我是蔣家澤。”

饒念的瞳孔瞬間放大,腦中轟得一聲。

蔣家澤?他怎麽會在這?!

還沒給她時間反應,蔣家澤又提高了音量:“霍董,方便跟您說幾句話嗎?”

意識到車窗玻璃是單向的,外麵的人並不能看見裏麵的情景,饒念才輕輕鬆下一口氣,背後的衣服都快被汗浸濕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心虛什麽。

又不是跟人**。

反觀霍聿深的神色依舊淡然自若,側眸慢條斯理地瞥了眼車窗。

車門外的蔣家澤還在不依不饒地出聲,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麽病,好像非要見到霍聿深一麵,否則就不走了。

饒念心裏罵了好幾句,緊張到手心都冒出了汗,要是被蔣家澤看見她在霍聿深的車上,她好像根本沒法解釋清楚。

不能被看見。

但現在騎虎難下,她想不出辦法,她隻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身側的男人。

女人眼神央求,一雙清澈見底的杏眸望著他,纖長卷翹的眼睫顫動著,要哭不哭,好似就差拽著他的袖口撒嬌了,讓人不忍拒絕。

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求人時是這副模樣,和昨晚如出一轍。

霍聿深的眸色悄然暗了幾分。

就在饒念手足無措時,他卻突然有了動作。

她看著霍聿深忽而抬手拿起一旁搭著的西裝,下一刻,沉穩低醇的聲線在麵前響起。

“饒小姐,失禮了。”

饒念一怔,還沒來得及理解他的意思,後排的空間忽而變得狹□□仄,男人的身體靠近過來,極富侵略感的陰影覆蓋住她,仿佛烏雲霎時間籠了月,四麵八方地織成了一張大網。

下一刻,一件染著沉香氣息的西裝外套蓋在她頭上,嚴實地遮擋住她的側臉。

新鮮空氣停止湧入,柔軟的西裝布料摩擦過敏感的耳尖,窸窣聲響在耳邊響起,勾起層層顫栗酥麻。

饒念呼吸一停,緊接著,溫熱的掌心強勢地扣在她的後頸,不由分說地將她攬進懷裏。

僅僅一窗之隔,她的未婚夫就站在外麵,而她被另一個男人摟進懷裏。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霍董:失禮了。(斯文.尊重.)

後麵:口口口口口口(一處被晉江和諧掉的亂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