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留在這裏,等我回來。
再次轉醒時, 饒念緩慢睜開沉重的眼皮,看清上方的天花板。
不是在醫院裏。
意識遲緩地回籠,她忽然想起了暈倒前的最後一刻。
是霍聿深。
點滴緩緩順著透明的輸液管流進血液, 饒念慢慢轉過眸,隻見一個白人醫生站在床邊,還有一名身著製服的老人家在旁。
見她醒了,醫生便對身邊的傭人說:“Please tell Mr.Huo, she is awake.”
一旁的傭人點了點頭,出去了。
饒念閉上眼緩了幾秒後,又環視了一圈房間裏的陳設,並不是極其奢靡鋪張的裝修,卻處處透著簡單儒雅,非富即貴的氣息撲麵而來, 一如某個人。
這裏是..霍聿深的家?
醫生和傭人離開後, 那位文質彬彬的老先生還未走,頭發花白卻顯得精神很好,身穿著得體的製服, 麵容穩重。
他出聲詢問:“小姐, 您現在還有哪裏感覺不適嗎?”
饒念搖了搖頭, 嗓音依舊沙啞,說起話時還在隱隱作痛。
“我沒事了, 謝謝您。”
“我是這裏的管家, 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用座機告知我,會有傭人為您送上來。”
老人家對她是尊敬的, 但也僅限於尊敬, 而不是友好和歡迎。
饒念敏感地察覺到他並沒有善意, 卻也沒有失禮。
“謝謝...請問該怎麽稱呼您?”
老人家依舊態度恭敬卻疏淡:“我叫荀慎,叫我荀叔就可以,少爺也這樣稱呼。”
饒念意識到他口中的少爺就是霍聿深,眼睫垂下來,彎了彎唇:“我叫饒念。”
女人笑容虛弱,但眉眼彎起,清麗的麵容笑容淺淺,到底是因為年輕,她的笑意很真誠,並沒有因為他的冷淡疏離而做出同樣的態度。
她的臉色還蒼白著,哪怕病著,怎麽瞧也是個病美人。
荀叔原本認為自家少爺不是一個注重外表的人,可眼下反而有些不確定起來。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老人家麵色稍霽,還是道:“饒小姐。”
打過這聲招呼,荀叔便離開了房間。
偌大的臥室內,饒念獨自一人坐在**,腦中還在回憶著昏迷之前發生的事情。
還隱約記得意識消失之前,她想讓霍聿深放下她。饒念擔心的倒不是自己,如果被人拍到,堂堂霍氏集團董事長,懷裏抱著還有婚約的女人,還不知道會被娛記怎麽編排。
他還說,他負責。
要負責什麽?
饒念咬緊唇,想要克製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克製那陣不該有的悸動。
昨天蔣家澤的話就像是一盆冷水澆下來,饒念沒忘記,那天的一切都是霍聿深設計的。
她從沒看透過他,也無法看透他。
其實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特別,為什麽,會值得他這樣精密地籌謀。
饒念指尖下意識收緊,攥緊了袖口,卻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人換過了。
換成了一條材質極好的長袖睡裙,舒適保守。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從外麵打開。
饒念聽見聲音抬起頭,就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走進來
男人沒有穿平常見人時的襯衫西裝,上身是一件簡約的白色線衫,腕間是一枚棕色皮質的腕表,也少了幾分成熟和壓迫感,多了幾分隨意散漫,卻格外迷人。
霍聿深走到床邊,微微俯下身體,手背探了一下她額頭的溫度。
他淡聲開口:“看來退燒了。”
這樣近距離的觸碰讓饒念呼吸一緊,條件反射地想起昨晚的經曆。
她的指尖下意識扣緊被子,別開臉躲開他的動作,眼裏隱有防備。
注意到她的後退和抗拒,霍聿深動作頓了下,眸色微暗,似是猜到了什麽。
他沒有再試圖靠近她,而是站直了身體,從容地解釋:“抱歉,擅自作主把你帶回來。私人醫生治療起來會比醫院的效率快一些。”
他沒有像她設想的那樣詢問昨晚發生了什麽,饒念微微鬆下一口氣,抓緊被角的指尖也微微鬆開些許。
她不想把昨晚的狼狽和不堪讓他看到,可頸側的傷痕掩蓋不住。
如果他逼問,她隻會覺得更難堪。
幸好,他沒有。
心口**起細微的漣漪,饒念垂下眼睫,舔了舔幹澀的唇瓣,小心翼翼地出聲:“我的衣服...”
霍聿深的語調依然透著漫不經心的從容。
“家裏沒有女人的衣服,是剛讓人送過來的。”
甚至連內衣都是合適的。饒念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她內衣尺碼的。
她輕咳了一聲,試探性地問:“我的衣服是傭人換的嗎?”
霍聿深抬了抬眉,原來她是想問這個。
他語氣稍緩,意味不明道:“饒小姐想聽哪個答案?”
平淡的語氣,卻莫名讓此時的氣氛變得曖昧起來。
什麽叫她想聽哪個答案...
饒念羞赧萬分,覺得他就是存心的。
看著她剛剛還虛弱蒼白的麵色終於泛起紅潤,人也比剛才多了些生機,霍聿深的唇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
饒念還沒開口,就聽見霍聿深低聲道:“不是。”
“?”
不是傭人,難不成真是他幫她換掉的?
饒念瞬間睜大眼,緊接著就聽見他慢條斯理地補充:“不是我。”
意識到男人是在逗她,她的耳根頓時一燙,散亂的長發隱隱約約地遮蓋住頸間青紫的淤青。
目光掠過那道駭人的掐痕,男人唇角的弧度落下。
他的眸光晦暗,瀉出的戾氣很快被不著痕跡地掩去。
霍聿深低聲開口:“輸完液之後,如果想回去,讓蒲川送你。我還有工作。”
見男人轉身想要離開,饒念怔了下,幾乎是下意識地,動作先大腦一步反應,拉住他的袖口。
她的動作幾乎沒有怎麽用力,男人的腳步卻還是頓住了。
反應過來她的動作有些越界,饒念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飛快鬆開指尖。
甚至她也解釋不清剛才為什麽會突然拉住他。
好像...隻是不想讓他走。
她有些慌亂地垂下眼,躲避著他的目光。
饒念心想,她一定是燒糊塗了,不然怎麽會拉著霍聿深不讓他走。
霍聿深垂下眼,看著她烏黑的發頂,露出一點尖尖的下巴。
她的手臂裏還埋著留置針,白皙得幾乎透明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纖弱異常,卷翹的眼睫低低垂著,在她的眼下投出一小處陰影,意外的乖順動人。
感覺到她的依賴,身體裏所剩無幾的惻隱之心微動了下,讓男人剛剛還緊繃的側顏微微放鬆下來。
原本今晚想放她走,可眼下,他忽然又不想了。
念頭的更迭往往隻需要一瞬間。
霍聿深抿了抿唇,不容置喙道:“留在這裏,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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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聿深的確有尚未處理完的,重要的事。
外麵天色已深,別墅一樓燈火通明,電梯門緩緩打開,男人頎長的身影從電梯裏走出。
蒲川正在時刻待命,上前詢問:“少爺,您要去哪裏?我去吩咐司機。”
霍聿深沒回頭,繼續往外走,聲線冷淡:“不用,我自己開。”
蒲川愣了一下,連忙遞給他車鑰匙,已經猜到霍聿深準備去哪裏。
“是。”
餐廳裏,荀叔正在安排傭人準備晚餐,得知霍聿深已經離開,他忙不迭追出來,卻隻看見賓利在黑夜裏消失的尾燈。
漆黑的夜幕籠罩,很快,車尾燈便消失不見。
荀叔麵色凝重下來,轉頭看向身旁的蒲川。
“少爺帶回來的這位小姐,如果讓老爺或者祁檀發現,會對少爺現在的形勢很不利。而且她的社會關係混亂,家世也無法對少爺起到任何助力。”
奪人所愛,實非霍聿深這等身份會做出的事。
況且,他也不是會輕易動情的人。
短短時間裏,荀叔僅通過一個名字,就已經調查出了饒念的全部信息。
蒲川自然能聽出這些話的潛台詞是什麽。
“是。”
他同樣神情肅穆,但卻回答:“但霍董有自己的打算,我無法幹涉。”
荀叔從這句話裏聽出些端倪,審視的目光盯著蒲川,意識到這件事背後或有隱情。
“如果她隻和蔣家有關,倒也罷了。如果她是祁檀派來的人...”
蒲川果斷道:“不會,這點您可以放心。”
荀叔又歎了口氣,憂心道:“少爺何必對蔣家趕盡殺絕。”
商場上,真正的聰明人不會選擇把人逼到絕路上,因為被逼上絕路的人就會有更大的可能垂死掙紮,最後魚死網破。
他知道,不是霍聿深不明白這點。
隻是....
蒲川鏡片後的目光微頓,還是一語道破:“您剛剛也看見了,饒小姐傷得很重。”
荀叔想說什麽,最後卻還是沉默下來,想起霍聿深將人帶回這裏時的場景。
有多少年,他都不曾在霍聿深的身上見過戾氣了。
掌權霍氏集團後遇到的大小風波,霍聿深都處理得遊刃有餘,運籌帷幄。
卻從未像今天這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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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黑。
港城警署廳內卻忙碌異常,燈火通明。
因為臨時接到一樁經濟案件的舉報,警署上下全體嚴陣以待。
燒臘飯的香氣還未散去,原本大家正聚堆一起吃著宵夜,卻突然接到命令,所有人忙不迭收拾好淩亂的桌麵,把警服整整齊齊穿好,不敢有絲毫懈怠。
有人邊整理警服邊好奇地問:“究竟係邊位大粒佬要嚟?竟然驚動咗局長。”(到底是哪個大人物要來?竟然把局長驚動了。)
“唔知,等等睇啦。”(不知道,等等看啦。)
“頭先楊sir捉入去嘅人係蔣家澤?嗰個富二代?”(剛才楊sir抓的人是蔣家澤?那個富二代?)
“對,就係佢。”
(對,就是他。)
與此同時,警局的玻璃門被人從外拉開。
男人身穿黑色大衣,輪廓深邃俊美,連漆眸中仿佛也沾染了夜色的濃稠,平白增添了一縷肅殺氣。
他隻身一人前來,身邊沒有保鏢跟隨,也沒有碩大的排場,周身縈繞的氣場卻讓人不敢怠慢,冷意森然。
他抬起眼掃視了一圈,平靜的一眼,眾人卻莫名心驚膽戰。
這時,警署廳處長姍姍來遲,喘著氣進來,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霍先生。”
眾警員聽到這個姓氏,瞬間了然麵前男人的身份,一個個的站姿都立刻筆挺起來。
“楊sir,霍先生!”
霍聿深收回視線,冷聲說:“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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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蔣家澤坐在審訊室內,熾熱刺眼的白織燈照著他,對麵還有一名警員正在做筆錄。
“除了經濟犯罪的舉報證據確鑿,我們還接到了一樁故意傷人的報案。”
警員翻看著手裏的記錄,麵容嚴肅地看著對麵的年輕男人:“你於昨晚淩晨三時五十二分在半島酒店,帶走了一名女士,並實施侵犯未遂。你是否承認?”
聞言,蔣家澤突然大笑幾聲,眼底流瀉出一絲歇斯底裏,俊美的麵容也微微扭曲起來。
審訊室裏回**著手銬撞擊桌板的沉重聲響,他微微偏過頭,嘴角揚起的笑容依舊張狂放肆:“那是我和我未婚妻之間的事,調情助興而已,警長連這些也要管嗎?”
聽著他的這些汙言穢語,警員頓時氣結,還未等說話,男人又厲聲問:“我的人呢,我的律師,把他們叫過來。”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從外麵推開,一道低沉的聲線在房間內響起。
“祁檀不會來。”
聽見那個名字,蔣家澤的臉色頓時一變,目光掃向門口走進來的人。
審訊室裏的警員很識相地及時離開,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審訊用的白織燈被關掉,房間裏的光線霎時間昏暗下來。
霍聿深在椅子上坐下,平靜地看著他。
“你對他來說,隻是一枚棄子。”
“你用自己名下的海外子公司幫他洗錢,哪怕事情敗露,你也覺得他會救你,對嗎?”
聽見這句,蔣家澤笑容僵住,眼神霎時間變了。
他死死盯著霍聿深,試圖從男人的臉上窺伺出什麽,卻看不透一星半點。
蔣家澤扯起唇,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笑容陰鷙:“霍董,別再套話了。我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聞言,霍聿深掀了掀眼皮,並不在意他此時無謂的掙紮。
他從口袋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放到唇邊,語氣很淡。
“你可以一直聽不懂,如果你認為這樣有用的話。”
聞言,蔣家澤的表情凝固住,帶著手銬的手緊握成拳,額頭徹底被逼出了冷汗,臉上僵硬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
如果沒有十足的證據,他此刻也不會關在這裏。
這是祁檀和他聯手給霍聿深設下的局,他一開始對霍聿深卑躬屈膝,也是為了讓霍聿深放鬆警惕,引他入局。表麵利益巨大,實則內裏漏洞重重的項目,霍聿深若是著手沾染,公司裏的其他人便有機可乘。
如果不是有祁檀在背後撐腰,蔣家澤也不敢在昨天夜裏帶走饒念。
而霍聿深表麵不曾表露半分,卻早就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利用蔣家澤偽造後補交的政府審批文件,反將一軍。
是他們低估了霍聿深,高估了自己。
他全都知道。
那種蔓延至背脊的恐懼,讓人心底生寒,不由自主地對眼前的人產生畏懼,意識到男人的心機有多麽深沉可怖。
事已至此,他隻能竭力頂住那陣威壓,讓自己不落於下風。
“霍董看出了這一局,可另一局呢?”
蔣家澤強撐著笑,意味深長地道:“說不定您的親哥哥,還準備了另一出美人計呢。”
男人並沒有被他這些話激怒,神色依舊波瀾不驚。
下一刻,霍聿深從椅子上起身,走到他麵前。
他忽而意味不明地問:“想永遠留在這裏嗎?”
聽懂了這句威脅,蔣家澤牙關緊閉,額頭上冷汗涔涔。
直到看著男人把一份文件扔到自己麵前,A4紙上的黑字清晰分明。
霍聿深的指尖點了點最後一頁的空白,一字一句。
“如果不想,就在這裏簽字。”
是一份解除婚約協議書,隻要他簽下字,再由公司發表,他和饒念就再沒半點關係,從此涇渭分明。
見狀,蔣家澤忽然笑了出來,終於明白霍聿深親自過來是為了什麽。
不是置他於死地,而是為了讓饒念徹底擺脫這份束縛。
他鬆了力氣,靠在椅背上,知道敗局已定,卻還是抓住最後的機會道:“沒想到霍董這樣清風霽月的人物,也會做出強搶別人未婚妻的事。如果霍董事長知道了,不知道會不會重新考慮繼承人的人選?畢竟,直係繼承人不止霍董一個。”
霍聿深走回到審訊桌後的椅子上坐下,被西褲包裹的長腿交疊,姿態居高臨下,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產生任何波動。
他一時間沒有言語,隻有指間零星的猩紅閃爍著。
無聲的對峙,巨大的壓迫感在房間內蔓延開來,像一座無形的山牢牢壓著,讓人喘不上氣。
蔣家澤緊咬著牙關,並不能確定剛剛的威脅能否起到一點效果,讓霍聿深放他一馬,隻能屏息以待。
光影綽綽,映襯著男人的輪廓,讓男人的半邊側顏籠罩在陰影裏,神情冥冥不清。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蔣家澤背後的汗幾乎快要打濕衣襟。
直到一截灰燼從火焰的盡頭跌落,伴隨著火光消失,蔣家澤看著霍聿深站起身,臉色鐵青,目光死死盯著他,直到聽見他終於開口,聲線冰冷。
“你可以試試。”
邁出審訊室的門前,男人居高臨下的目光再次瞥向他。
那是一種近乎漠然的蔑視,仿佛注視著一團死物。
“前提是,你還能從這裏走出去。”
作者有話說:
碾壓性的...霍董是我寫過心計最深的男人,沒有之一。
我甚至每天也在猜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麽...可能就是霍董的魅力所在。
這本的劇情線和伏筆也埋得很深,慢慢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