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無源的惡意(一更)
既生緩緩地扭了頭, 對上了後麵一雙充滿敵意和鄙夷的眼睛。
既生雖然長個了,但畢竟比同班同學小了兩歲,算不得高, 再加上行動不便,所以一直坐在最前排。
這也是之前那麽多人撞掉他書本的緣故之一,畢竟他的座位在門口,大家進進出出, 碰掉他的書不是很簡單嗎?
第一排和最後一排肯定是算不得好位置。
最好的位置便是中間靠過道的。
剛剛開口的同學便坐在這個位置,他的同桌還是戚嚴嚴,是他的父母向學校要求的。
教育局的領導給自家孩子要求個位置怎麽了?
這本應該是學校提前安排好的事情,讓教育局的局長主動開這個口已經是很不恭敬的行為了。
岑瑜鴻歪著腦袋,再次輕聲問了他:“瘸子,你是故意的吧。”
既生對他有些印象, 父親是教育局局長, 母親是另一個什麽局的副局長,聽說岑瑜鴻的外公外婆是蔚市更高級的官員,所以岑瑜鴻缺考了小升初的考試, 卻仍然進來了這個最好的班級。
這是和他完全不一樣的人。
既生沒怎麽和岑瑜鴻說過話, 畢竟他們屬於不同的世界。但既生記得岑瑜鴻穿著的印著英語的球鞋, 記得他在課間放肆地嘲笑數學老師上衣領口上的汗漬。
這是他惹不起的人,所以既生沒有回答, 他秉持著一貫的隱忍和溫和, 微笑著回頭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話。
但既生的這副姿態,卻讓岑瑜鴻更加生氣了。憑什麽一個瘸子考了第一, 他才考了年級倒數?回家後爸媽肯定又說他不如瘸子!
既生剛把頭扭過去, 身後便有了呼啦啦的聲響, 一本書朝著既生扔了過來,既生在家裏被姐姐要求堅持運動,躲閃得很快,那本書沒有砸到他的頭上。
全班安安靜靜的,沒有人說話。
被人攻擊到了身上,既生覺得自己應該給個解釋,他再次扭過頭,友好地問:“岑同學。”
他疑惑地問:“你說我什麽是故意的?”
“是數學滿分是故意的?還是英語滿分是故意的?”
既生恍然大悟:“難不成你說我的語文作文滿分是故意的?”他歉意地笑起來:“這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原本以為會扣掉幾分呢。”
既生眼神真誠地直視岑瑜鴻:“岑同學,我不是故意的,但我覺得下次你可以故意考個年級第一試試。”
“畢竟,”他悠悠地說:“岑同學覺得這可是故意就能做到的事情。”
看上去一直懶洋洋、對一切都毫不在意的岑瑜鴻臉色慢慢變得僵硬,在既生說完最後一句之後,岑瑜鴻猛然從座位上坐起來。
在岑瑜鴻即將把手中的水杯砸過來的時候,老師從外麵走了過來:“上課了。”
岑瑜鴻愣了片刻,全班隻有他一人站著,老師都受過校長的叮囑,不願意管他,隻又說了一聲:“上課了同學們。”
既生規規矩矩坐在座位上,安安靜靜上了一節課。
上課時,他麵色如常,但校服下胸膛起伏不定。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麽說,但他忍不住。憑什麽他什麽都沒做錯,卻要被欺負?
等到下課鈴響起,老師即將離開講台的時候,既生叫住了老師:“老師,上節課課間的時候有本書飛我這兒來了,不知道是哪位同學的。要不是我閃得快,就砸我頭上了,麻煩老師幫忙還給那位同學吧。”
老師打開書,便看到了上麵龍飛鳳舞的大字“岑瑜鴻”。
名字就在第一頁,怎麽可能不知道是誰的書。老師明白了,走到了岑瑜鴻的座位邊,將書遞過去。
“瑜鴻的書以後不要亂丟。”老師叮囑了一句。
這就夠了,既生繼續安安靜靜算自己的數學題。他覺得有些煩,有些無聊,等他把初二的書全都學懂,是不是又可以申請跳級了?
既生覺得自己很好,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個聰明的孩子,能讓姐姐放心,還能照顧妹妹。姐姐和他講過很多打仗的故事,裏麵其實有很多的智慧。
既生從姐姐的故事裏學到了智慧,小花學到了烤肉很好吃。
這事他覺得自己處理得還算不錯,他不打算告訴姐姐,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了,就不告訴姐姐讓她擔心了。
其實既生覺得有點遺憾,如果姐姐知道的話,是不是會誇他幾句?
放學後,既生和往常一樣,向公交站的方向走。
他用拐杖用得已經很利索了,拐杖幾乎成了他的另外一條腿。隻是他速度不如其他同學,其他學生大多坐上一班公交,隻有他自己坐這一班。
所以,他也沒想到,在他走過一個拐角的時候,有人推了他一把。在他身體一搖晃的時候,手中的拐杖竟然被搶走了。
普通班的一個出名的小混混跑過他的身邊,站在他前方不遠處,手裏拿著既生的拐杖。
小混混笑著,對右邊胡同裏招了招手,然後便拿著既生的拐杖跑開了,跑到了與公交站相反的方向。
小混混將他的拐杖放下,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既生被推到在地,他和他的腿之間,隔了很遠的距離。
這裏沒什麽人,他離牆的距離很遠。
但幸好,他的姐姐曾經逼迫他,讓他學會了用一條腿站起來。既生用盡了全身力氣,支撐著自己,單腿站了起來。
他向前跳了一步,盤算著自己和拐杖之間的距離,一步步跳過去的話,他要跳很久,可能會趕不上公交車。
但他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咬著牙,一步步向前跳。
既生身體搖晃著,每一步都艱難,公交車的時間到了,公交車從他身後開過來,刹車聲響起來。
既生沒有回頭,一步步繼續向前。
但公交啟動的聲音一直沒有響起,他身後有了腳步聲。司機大叔跑過他身邊,跑到前麵撿起他的拐杖。
然後司機大叔什麽都沒說,一手拿著拐杖,一手將既生抱了起來,將他帶到了車上。
車上人很多,大家好奇地看著這個少年。
有人站起身,給他讓了座。
既生低著頭,小聲說了謝謝,便坐在了座位上。
他的腳有些疼,他跳躍時全身的重量都在左腿上,現在大拇指有被擠壓的痛感。
但回家時,他已經調整好了表情。
冬樹很靈敏地察覺到了一些問題:“今天怎麽感覺這麽累?”
既生立刻承認:“今天有體育課,我沒參加,但是在旁邊也鍛煉了,有些累到了。”
這是個合理的理由,冬樹很相信既生,於是沒有多問,她到家早,已經押著清卉寫了一會兒作業了,她給清卉解答了問題,現在自己也有些問題要問既生。
既生什麽都沒告訴姐姐,他仍然覺得,自己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們這一路走來,解決了很多問題,這次也會一樣的。
第二天上課前,既生去了老師的辦公室,一五一十將昨天課間岑瑜鴻的所作所為還有昨天遇到的小混混的經曆告訴了班主任。
班主任皺眉聽著,聽完之後拉住既生的手安慰他:“放心,我會解決的。”
當天,班主任便將岑瑜鴻叫出去聊了一會兒,回來時,岑瑜鴻惡狠狠地看了既生一眼。中午,既生還看到昨天那個小混混站在教室外罰站。
既生記得姐姐說的話,如果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就要告訴大人。姐姐是大人,老師也是大人。
他不想姐姐擔心,那就告訴老師好了。
放學後,班主任騎著自行車將既生送到了公交站,看著他上車後才離開。此後的每天傍晚,班主任都堅持著送他。
問題似乎真的解決了,既生也就再次認真投入了學習中,繼續自學初二的課程。第三次月考如約來臨。
考場上,既生拿出筆,才發現自己的筆已經折斷了,他一刻沒耽誤,迅速叫了老師,監考老師都認識他,立刻將自己的筆拿給他用。
考試成績出來了,他仍然是年紀第一名。甚至將第二名戚嚴嚴拉出了很大的分數差距。
他心中的氣支撐著他。
每一門課程的老師都對既生讚不絕口,頻頻誇獎他,而既生也十分平靜,並沒有顯露出情緒的波動。
月考後,老師需要開考核會,分析各個班級的成績,也會做總結。
班主任每天都要開會,隻能抽時間送既生,時間有些來不及,班主任甚至連晚飯都吃不上了。既生很體貼:“最近應該沒問題了,老師不用擔心。”
確實沒問題了,這段時間岑瑜鴻很乖巧,在班裏都比之前安靜多了。
班主任想了想,叮囑了他幾句,既生便自己出了校門。
身邊有很多學生走過,他們說說笑笑的,沒有人理既生。因為他太不同,成績太好,年紀又小,同學們也許崇拜他,但聊不到一起,做不了朋友。
走過前麵的拐角,進入一條小胡同,走上一段路,走出胡同,便能看到公交站了。
但等既生走進小胡同時,便發現了問題。
胡同裏時常沒人,但今天胡同的盡頭站了一個人影。是之前搶走他拐杖的人。
既生下意識扭頭,看到身後也站了兩個人。前方,岑瑜鴻走了過來,他臉上重新又掛上了和往常一樣睥睨的笑意:“嘿,瘸子。”
岑瑜鴻走到他身邊,既生還在想應該怎麽開口的時候,岑瑜鴻有了動作,他一腳踹在既生的左腿上。
既生沒預料到他會這麽做,一下被他踹倒在地上。
岑瑜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之前我家保姆說家鄉有句老話,說做人要有底線,起碼不能踹瘸子那條好腿。”
“但我不管,沒人管得住我。”
“看,我今天不就踹上了嗎。”
既生坐在地上,他知道逃不出去,努力講道理:“岑瑜鴻,我沒有招惹過你……”
岑瑜鴻惡狠狠問他:“沒招惹我,我就不能煩你了?”
沒由來的恨是最難化解的東西,無始便很難有終。
既生不再和神經病糾結這個,他溫聲問:“我怎麽樣,你才能放過我?”
“這樣吧,”岑瑜鴻認真地告訴他:“你退學。”
既生是不可能退學的,岑瑜鴻根本就沒打算放過他。既生被一個小混混踩住了手,岑瑜鴻和另外兩個人瘋狂在他身上猛踹。
既生費力地護住自己的頭臉,灰塵在他身邊飛濺。
他覺得自己很難過,少了一條腿不是他想要的,考的成績好是他努力的。他到底做了什麽錯事?
既生回家時比平常晚了很多,他到家時,冬樹和清卉已經在鎖武館的門,準備去找他了。
“姐姐。”
冬樹正在給門上鎖,嚴肅地思考著既生為什麽回來這麽晚,她聽到了這一聲姐姐,轉了身便看到了灰頭土臉的既生。
清卉“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跑到既生身邊:“哥哥怎麽了?嗚嗚嗚……”
冬樹的手一顫,將剛鎖上的門打開,她將既生背在背上,清卉先跑回家裏,兌了一盆溫水。
冬樹將他背回了家裏,然後和清卉一起,將他的臉上的塵土和手臂上的血跡清理幹淨。
“被打了?”
既生“嗯”了一聲。
冬樹沒說話,仔細地將既生的傷口清理幹淨,然後,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別哭,”她平平靜靜地說:“姐姐在呢。”
既生本來沒有哭,但現在他偎在姐姐的懷裏,卻真的流出淚來:“姐姐……”既生抽噎著:“我什麽都沒有做錯啊。”
冬樹擁著他,冷靜地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明天,姐姐給你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