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被選中的公敵(三更)

又是新的一年, 冬樹再次沉浸在英語的痛苦中,她六年級了,隻能牢牢抓住這一年, 更加努力地學習,才能上一中。

小沈老師很誠實地告訴冬樹,她現在的成績考二中都危險。其他科目都很好,但作為主課之一的英語, 拉分太嚴重了。

小沈老師不明白:“怎麽就學不懂英語呢?”

冬樹也不知道,隻能聽小沈老師分析原因:“不應該啊。”小沈老師和英語老師一起看著冬樹的試卷發愁。

“冬樹很認真。”英語老師說:“肯定不是沒認真學。”

“是啊,”小沈老師歎氣:“到底怎麽回事啊?”

“你這樣的孩子正是學語言的好時候,要是大人學不明白還有情可原,語言環境和思維都固化了,所以學起來很難, 但你這麽小, 是不是還沒開竅啊?”

冬樹心裏一咯噔,連連點頭:“那我再繼續背課文,說不定哪天就明白了。”

小沈老師安撫她:“冬樹很聰明, 等英語開竅了, 就再也沒有短板了。”

但冬樹有些明白了, 她從書店借了外文翻譯書,裏麵濃濃的異國情調讓她難以讀下去, 但她知道自己差的也許就是這個了。

等有一天她能看懂、理解那些黃頭發的人的故事的時候, 她就能搞明白英語了。

清卉現在比較快樂,她成績一塌糊塗,之前被哥哥姐姐看得嚴, 現在哥哥已經初一了, 學校遠, 回家晚,沒時間管她,姐姐也忙。

清卉的學習比冬樹還困難,他們三個的成績平均起來便是學校的中等水平。

但清卉現在沒心沒肺,當小傻子,和小吉成天一起玩。清卉不笨,知道在寫母親的命題作文裏寫姐姐,在父親的命題作文裏還寫姐姐,還能寫得不違和,她隻是單純不愛學習。

白浩黎和既生同歲,但他成長環境和既生不一樣,許老師將他嗬護得很好,既生和白浩黎漸漸玩不到一起去了,白浩黎隻能和小花一起玩了。

兩個人看連環畫,演孫大聖和妖怪,頭上纏著布扮仙女。

冬樹和既生倒是不怎麽說她,除了催她寫作業,玩的時候從不說她。家裏有兩個努力長大的就好了,剩下的那個就負責當個真正的孩子,替他們快樂。

等冬樹考上了初中,他們三個慢慢攢錢,慢慢都考上大學,他們就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了。他們從山裏走出來,給自己掙條命,往後的日子一定越來越好。

他們這樣相信著。

一中離家的距離有些遠,對冬樹來說勉強還是能步行的距離,但對既生來說,就隻能坐車了。

幸好能用學生證和殘疾證。

學生證坐車打折,殘疾證坐車免費。

既生不想用殘疾證,第一次坐車時,他努力做出來正常人的樣子,但司機看了他一眼,就讓他進去了,沒收他的錢。

他殘缺得太明顯了,根本沒必要檢查證件。

每次坐車沒座位時,都有人要給既生讓座,他便搖搖頭,道了謝,自己走到扶手處,雙手握住扶手和拐杖,站得筆直。

少年的臉繃得緊緊的,似乎在思考什麽事情。車輛啟停搖晃間,隻有他屹立著,將自己站成了一棵竹。

後來司機都記住了這個孩子。

要是有人堅持著要讓座,司機有時候還會喊上一句:“孩子身體壯著呢,站一路沒事。”司機的語氣凶巴巴的,卻讓既生感受到了暖意。

雖然確實有點辛苦,但站一路總比被人讓座讓他更加心安。

一中是個好學校,有初中部也有高中部,能進來的不是成績好的,就是有關係的。

既生在好學生班的,畢竟是全市第二名,分班時自然進了最好的班級,有最好的老師,教育資源可以說是全蔚市最優秀的。

但好事也伴隨著壞事。

那些關係很硬的學生,也被家長塞到了這個最好的班級裏。

一中的校長是一個很溫和的中年男人,他試圖向那些高官解釋,如果孩子本身不優秀的話,其實孩子在太好的班級,更加會影響學習積極性,還不如放到普通的班級裏,和同樣水平的同學一起進步,後期成績變好了再慢慢調換班級。

但當慣了上位者的人對自己的後代有著外人不可置疑的信心,他們的孩子怎麽能去普通班?他們的孩子自然要有最好的教育資源,要有最好的教師,最好的同學。

既生這樣的好學生在他們看來,是不可或缺的“良好的學習環境”的組成部分之一。

既生在一中剛開始是很好的,老師們都很喜歡他,校長還專門見了他,詢問他生活上有沒有什麽困難,甚至還為了他,將高一的班級全都換到一樓。

甚至,學校裏還有獎學金,金額不多,但每次考試都會發放,隻要既生的成績一直在年紀前十,便能穩定地獲得一筆收入。

這些都是讓既生感恩的事情。

冬樹送既生去過一中幾次,每次老師們都很友善,冬樹也就慢慢放了心。

既生班裏大多都是和他一樣的好學生,普通家庭出身,有著樸素的價值觀。他們相處很好,相互學習,相互幫助。

但第一次月考之後,情況便慢慢發生了變化。

既生的成績一如既往地優秀,他仍然是第二名,第一名仍然是小升初考了第一名的女孩,叫戚嚴嚴。

既生和戚嚴嚴之間的分差不大,戚嚴嚴好脾氣地和既生開玩笑:“你作文要是也滿分的話,第一名就是你的了。”

既生信心滿滿:“下次我們的名次就要換一換了。”

戚嚴嚴獲得了五十塊的獎學金,既生獲得了四十塊。第三名是二十塊,第四名之後的每個人是十塊。

這更加激勵了同學們學習的熱情。

成績單被同學們拿回了家中,引起了家裏人的鼓勵和批評。

“你看人家嚴嚴啊,和我們一樣的工人家庭,成績比你高了那麽多!”

但和往年不同,比較的對象竟然大多被放在了第二名身上。因為第一名戚嚴嚴成績再好,她都是個健全的人。

身體健全的人,成績優秀是正常的事情。而一個殘疾人,竟然比普通人還優秀,豈不是更加值得說一說?

大多數父母都說:“你看看謝既生,少了一條腿,生活不方便,成績還這麽優秀,要向謝既生學習啊!”

也有父母說:“謝既生條件比你差多了,你一定要努力趕超他啊!”

但也有父母在家發脾氣:“怎麽還能考不過一個殘疾人?啊!你連個殘疾人都不如嗎!”

本來正常的學習生活,就這樣被打亂了。

既生極力想隱藏的缺陷就這樣被狠狠揪住,顯露於陽光之下。

課間,偶爾有人撞上了既生的書桌,將他的書本撞倒在地。既生正在做數學題,被嚇了一跳,他慌忙向桌子下伸手撿書:“沒事,沒事。”

撞他的人連聲道歉:“我來我來,你殘疾人,不方便。”

既生的手在空中頓住,然後他若無其事一般道了謝。從那天之後,他便察覺到一些不同,就像一年級那時一樣,他的缺陷開始被反複提及。

因為跳級兩次,既生是班裏年紀最小的。

武館時常吃肉,削掉肉的骨頭被冬樹留下,每周都會煲湯。既生的個頭已經開始長了,但整個人十分瘦削。

班裏一些同學以他殘疾為理由,開始幫他的忙,給他交作業本,幫他在值日時擦黑板。

別人想幫他的時候,其實他是沒辦法反抗的,因為動作沒有其他人的快,他就隻能臉上帶了笑,然後再道個謝。

他試圖解釋:“我不需要,我自己能做到……”

但在他大聲為自己申訴的時候,本該他做、他也能做的事情就已經被人做完了。

既生晚上躺在**,很明白自己是被針對了。

如果沒有一年級時的經曆,也許他會埋怨自己,覺得是自己的心理問題。但現在很明顯不是。

有人想搞崩他的心態。

既生想告訴姐姐,但是說了又能怎麽樣?姐姐現在天天學語法學得焦頭爛額,難不成要讓六年級的姐姐為了自己去打初一的學生嗎?

更何況,他的同學們並沒有做出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既生心中隱隱生了氣。生同學們的氣,也生自己的氣,晚上對著月光,他將自己殘缺的右腿抬起來,看到膝蓋以下空空如也。

他會幻想,如果自己有兩條腿,是不是就不會遭遇現在的一切?

是不是就能和姐姐和清卉一起,牽著手走在上學路上?

是不是……就不會被親生父母丟棄?

盡管心裏積蓄著巨大的怒氣,但他看起來卻更加溫和了,溫和地給清卉講題,溫和地和姐姐一起坐在書桌前寫作業。

他卯足了勁,要證明給所有人看,即使沒了一條腿,他也能比所有人都強。

既生在班裏變得沉默,課間也沒人來找他說話,偶爾有人想過來問道題目,都會被其他人拉走。戚嚴嚴看出來一些異常來,她走到既生身邊想說些什麽,也被另外兩個女生拉走了:“走啦嚴嚴,我們一起去散步。”

既生被孤立了,被無聲地選擇成了大家的敵人。他隱忍著,到了第二次月考的時候。

所有人都知道謝既生這段時間的狀況不好,老師即將貼出成績的時候,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期待著一個所有人都能滿意的結果。

到時候,他們便可以回家和爸媽說:“哎呀,你們說他聰明能幹,看這次考的還不如我呢,殘疾人就是殘疾人啊。”

他們的爸媽之後便再也不能這樣羞辱他們了。

成績貼好之後,老師的視線久久地停留在既生的身上。

他繃緊了臉,認真回望著老師。

老師終於歎了口氣:“這次考試啊,成績變動比較大,有些人進步了,但也有人退步明顯。”

“待會課代表把各科的試卷發下去看一看,還有一次月考就是期末考試了。初中一共六次期末考試,如果能在每次期末考試中都名列前茅,高中部會擇優提前錄取,不用參加中考了。”

“等拿到了試卷之後,大家好好分析下自己的問題。”

“這次的成績,要重點說了一下謝既生同學。”

班裏所有的視線都聚集到老師身上,聚精會神等待著之後的話。

“謝既生同學,”老師停頓了一下,環視了全班,然後敲了敲桌子:“謝既生同學這次是年級第一名!同學們,既生同學小學跳了兩級,在初中還能獲得這樣突出的成績,希望各位同學反思自己,繼續好好學習。”

下課後,班級裏仍然很安靜,這次沒有人再去撞他的桌子了。

既生沒有說話,安靜地收拾著自己的桌子。

忽然間,教室中間有了懶洋洋的聲音:“唉,瘸子。”

“你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