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讓賣身的新時代(二更)
龍虎武館今天也是朝氣蓬勃的一天。
有人在挨揍,有人在喊疼,有人因為輸了在憤怒地罵爹喊娘。
隻說三個“有人”,是因為這裏隻有三個人。
天有些冷了,三個小夥子卻隻穿著背心,甚至還有一個**後背。後院裏走來一個老爺子,拿著茶壺,對著壺嘴砸吧砸吧地喝。
他有些嫌棄館子裏的人,覺得現在的年輕人遠不如自己當年強壯。
老爺子中氣十足,大聲嗬斥:“練起來!”
“不要停!”
但陸陸續續的,館子裏正在火熱練拳腳的人慢慢停了下來,他們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了門口。
正是晌午,光線正足,門口背著光。老爺子下意識跟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門口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看不清來人是誰,隻看出來那是個孩子,甚至連男孩女孩都看不出來。
老爺子下意識擺擺手,想將那孩子趕走。
但門口站著的孩子踟躕著又向裏麵走了一步。
“……請問,”冬樹禮貌的問:“你們這兒招人嗎?”
這句話一出來,便讓武館內四個人精神都恍惚起來。
他們覺得自己許是被打暈了,竟然能看到、聽到這樣荒謬的事情。
冬樹堪堪有門上的那個銅環高,她問了話之後,武館內一片寂靜,她以為是他們沒聽清,或者是在思考。於是她手指自己,努力爭取。
“我叫謝冬樹,”她表情嚴肅:“我懂得很多拳腳功夫。”
她又向裏麵走進了兩步,武館裏的小夥子們慢慢能看清她的臉。看到一個瘦弱的短發女孩,手腕細得和小雞仔一樣,信誓旦旦說自己會功夫,要來武館討生活。
“哈……”寂靜中終於有了點聲音。繼而便是更多的笑聲。
冬樹不慌不忙,她是真的懂很多,所以她有信心。
她目光掃去,能看得出來,裏麵三個年輕的空有蠻力,其實沒有多少技巧。若她還是寧江軍,自然能打給他們看。
但她現在隻是謝冬樹。
謝冬樹很瘦,過的是苦日子,身上沒有幾兩肉,手腳都纖弱。
但她總得證明自己,於是,她看到了那邊的老頭。
她不輕視老人家,老人家技巧更足,但老人家和她一樣,體力都不好,那正好便是她的機會。
矮墩墩的小姑娘走在壯漢們中間,她輕聲說:“承讓。”沒人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便衝向了那邊的老人。
她有些餓了,過輕的體重正好減輕了負擔,她用足了力氣,在人群中挪移。
老人家手中拿著壺,心中慢慢地琢磨著事兒,忽然間,他看到了小姑娘對著他衝了過來。
他隻是晃了晃神,手中的壺便沒有了。
“承讓。”冬樹站在老人麵前,又說了一遍。
場中有些寂靜了,“也許隻是跑得快了些……”有人小聲說。
有這個可能,但跑得這麽快、這麽輕巧,也是天賦的一種。
老人麵色嚴肅了起來,他站起身問:“你當真學過功夫?”
謝冬樹點頭:“學過。”
老人指了指旁邊的一個漢子:“你去打他試試。”他又對這個漢子說:“阿丁,你別回手,孩子經不起你打,但你能躲。”
阿丁是這裏比較瘦的一個,點了點頭。
謝冬樹也沒意見,但她的肚子叫了一聲。
“我得先吃飯,”她老實地說:“我還想喝口水。”
“小東西……”老頭走過來,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騙吃騙喝。”
老人對著後院喊了一聲:“吃飯啦。”
三個小夥子走到牆邊,從架子上拿了自己的碗筷,然後去了後院。剛剛被老頭指著,說讓冬樹打的那個阿丁速度很快地跑出去,一會兒便跑了過來。
他手裏端著一個托盤,裏麵放著三個菜還有兩碗飯。
阿丁將托盤放下就跑回了後院:“哎,給我留點啊!”
屋裏隻剩下了老爺子和冬樹,老爺子指著托盤說:“來吃吧。”
冬樹坐下來,先喝了半杯水,老爺子端著飯碗,漫不經心地扒拉著米粒:“你從哪兒來的?”
他本來想問冬樹的家裏人,但他現在看到小姑娘的衣服上很多補丁,這麽久也沒人來找,大概明白這孩子應該是個苦出身。
冬樹將從大清山之後的事情講給了老頭聽,她給自己編造了合適的謊言,說山上有老獵戶教她些拳腳功夫。
老頭已經明白了,這小姑娘其實並不是真正想在武館當師傅,其實隻是想要口飯吃。
“叫我虎爺爺吧。”
冬樹立刻想到門口的招牌“龍虎武館”,她問:“是不是還有個龍爺爺啊?”
“沒有,”虎爺爺說:“這是我給自己起的名,你不覺得很威武嗎?”
“但我確實有個哥哥,”虎爺爺看冬樹隻吃飯,於是夾了塊肉給她:“我以前問我哥要不要改名叫龍,這樣正好和我匹配。”
“然後呢?”冬樹問他。
“……然後被揍了。”
虎爺爺若無其事一般換了話題,他感歎:“我哥混得比我好多了,要不是他,我現在也開不起來這個武館。”
虎爺爺沒說他哥混得到底有多好,但這個武館麵積大,在其他人家裏省吃儉用的時候,武館頓頓有肉吃,虎爺爺說他哥每半年都從港城給他寄錢來,錢都被他貼補到武館來了。
“我也不指望能做出多大的成績。”
“我小時候,家裏是開鏢局的……我喜歡武術,我也知道我這輩子學得不好。但蔚市就我這一家武館了,起碼我這館開著,喜歡的人就有地方練,這根就沒斷。”他指了指後院鬧騰著的小夥:“隻有阿丁和阿呈是弟子,另一個是來練著玩的。”
“平日裏偶爾也有其他人來練著玩。”
但有人能練著玩,已經讓虎爺爺很滿意了。
“他們交飯錢了。”最後,虎爺爺神神秘秘地小聲對冬樹說。
那就好,冬樹也替虎爺爺放了心,這樣就不會有人來騙吃騙喝了。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虎爺爺剛剛說她是個騙人的小東西了。
飯後,三個小夥子在大堂裏亂糟糟的,虎爺爺便將冬樹帶到了後院,給她找了間房,讓她自己歇會。
但冬樹記得自己的任務,她靜靜坐了一會兒,等肚子中微微飽脹的感覺消失了,她便走了出去。
她想打一頓阿丁給虎爺爺看。
阿丁正在屋裏興致勃勃,和其他的兄弟聊天,忽然間,他就聽到師父叫他:“阿丁。”
阿丁一回頭,便看到了上午那個小姑娘站在他身後,乖乖巧巧說了聲:“承讓。”
他還沒反應過來,小姑娘便衝了過來,阿丁有些忘了上午師父說過不許回手,他下意識就一拳打了過去,等出了拳,他才意識到自己應該收些力氣的。
但他馬上發現自己想多了,小姑娘動作利落,在他正前方微微側身,便躲過了這一擊。
這一拳是有些力道的,冬樹也被激出了戰鬥的本能來。她下意識就瞄準了……阿丁最脆弱的地方。
在冬樹這一眼中,阿丁立刻意識到了危險。
但冬樹還記得這不是敵人,最後她的腳隻落在了阿丁的膝彎上,她力氣不大,但著力點精準,阿丁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冬樹轉了身,和剛剛一樣,平平靜靜說了句:“承讓。”
十分溫柔,十分禮貌,十分殘忍。
阿丁跪在地上,心裏也有十分的複雜。
冬樹知道終於證明了自己,她緩緩舒出一口氣:“我還有兩個弟弟妹妹,如果武館能幫忙養活我的弟弟妹妹,我以後就給武館賣命了。”
虎爺爺看著冬樹,眉頭皺了起來:“這時代現在哪還有賣命的啊。”
三個孩子,養起來確實不容易,虎爺爺不想養孩子,但如果這是冬樹的條件的話,他也隻能同意了。
虎爺爺想了想:“我能給你們飯吃,給你們地方睡,但照顧不了你們。”他一輩子沒結婚,也不知道怎麽照顧孩子啊。
“還有,冬樹以後就當武館的弟子了,但不用賣命,也不用太忙,以後你該上學上學。”
虎爺爺付出的很明顯比冬樹付出的多多了,她看著虎爺爺:“您需要什麽我做什麽?”
“等你長大了,就替我們去海對岸參加武術比賽吧。”
那個比賽,虎爺爺好多年前就知道了,但他和兩個弟子說到底,也隻是愛好者罷了。他這個蕭條的小武館,連進場圍觀的資格都沒有。
他家原是鏢局,後來長輩在戰中死得差不多了,家傳都沒了,若是冬樹能用他們龍虎武館的名頭得個獎,或者隻是參賽也好,讓武館的名字能出現在比賽現場,虎爺爺都覺得自己死而無憾了。
冬樹一秒都沒有猶豫:“好!”
冬樹回家時手裏拿了一小塊豬肉,是虎爺爺給她的,算是弟子的見麵禮。
說到底,虎爺爺沒有什麽正經的傳承,認弟子也隨意,讓冬樹發誓以後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堅持練功,給武館得個獎來,虎爺爺就心滿意足了。
回到家後,姑奶在廚房燒水。小花和小草在廚房外站著,冬樹趕緊跑過去,想把姑奶手裏的活接過來。
“我來,姑奶,你歇著吧。”
姑奶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樣:“家裏的糖快壞了,壞了浪費,就給他們喝碗糖水。”
糖哪有壞的時候啊。
冬樹知道,這是姑奶的好意,她沒再搶活,將手裏的豬肉放到了桌上:“姑奶,我以後去武館當弟子,這是師父給的。”
姑奶立刻扭頭過來,凶巴巴地看著冬樹:“你賣身了?”
姑奶還是老思想,冬樹都比她懂得多:“沒有,現在不讓賣身了。那邊的爺爺覺得我有天賦,想讓我當弟子。我想把小花小草都帶過去,住在那裏……”
姑奶的臉皺得更厲害了:“我不養你還是怎麽的!非得去人家裏!不說好在我這兒半個月的嗎!”
冬樹原以為姑奶聽到他們要搬走會高興,但沒想到竟然這麽不高興,冬樹就沒再提。
姑奶聲音又大又凶,把小花和小草嚇得不得了,他們捧著糖水,大碗遮住了小臉,像兩個膽戰心驚的小老鼠。
冬樹想著,半個月就半個月,半個月後,自己就該走了,也就幾天了。
之後的幾天裏,冬樹每天都去虎爺爺那裏,荷花嬸子和祥文叔也對他們三個越來越好。
姑奶還是那副模樣,不怎麽說話,但一開口,便是凶巴巴的關心。
冬樹等著,等著,便等到了半個月的時候到了。
但到那一天都結束了,姑奶仍然和往日無異。
臨睡前,冬樹小心提了一嘴:“……我們都來蔚市半個月了……”
姑奶瞥了她一眼:“你怎麽知道我給你們織的毛衣快好了?”
冬樹:?
她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