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很晚了◎

高行修看到蘇嬋腿上的傷, 他蹙了蹙眉,臉色沉下去。

他半跪在地上,又將她的裙矩往上卷,蘇嬋呼吸變得急促, 下意識便要阻止。

他終於停下, 低頭看著她的腿, 開裂的傷口周圍有了淤青, 在白皙的小腿上顯得格外突兀, 因為主人粗心的忽略,它變得異常紅腫,觸目驚心。

他蹙了蹙眉, 沒有說什麽,想起她提過的架子上的傷藥,他起身去取了來, 然後又跪到她身邊, 開始給她上藥。

修長的指尖微涼, 比藥膏還要涼,落在肌膚上引起一陣微微的癢意。

蘇嬋默默咬著唇,有些羞赧, 有些難堪。她已經不是和他可以熟稔的關係,可是他此刻的舉止和神色都是如此的自然而然,這讓她的抗拒也變得有些不識相。

她攥了攥手指,最終選擇安靜了下來。

無聲無息的屋裏,隻有淡淡的呼吸聲,藥味彌漫在周圍, 將兩人隔絕在一個空間裏。

他低垂著眼, 眉頭微皺, 臉色看著有些冷。她注意到他手上的傷還沒有處理,傷口還在向外低低滲著血。

他麵無表情時,總是顯得格外冷漠,蹙起眉頭來,則更是令人感到心中發寒。淡淡的燭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道淩厲的光影。她不由自主地看過去,目光落到他冷硬的下頜處,順著凸起的喉結望下去。

那裏有一道很長的傷疤,她不會忘記。

重傷之時,她曾經為他仔細地包紮過,她清楚他身上那一道道縱橫的傷疤,意亂神迷時,她也曾經用手反複地摩挲過,總會換來他一聲低喘,然後扶著她更加用力地攫取,混亂的光影中他的喉結滾動,成為一切墮落的開端。

蘇嬋蹙了蹙眉,將這些綺迤從腦海中揮走,突然又目光定住。

她看向他的領口。

領口起了一層線頭,那是一件很破很舊的裏衣,這種破爛的風格顯然與尊貴的將軍身份並不相符,可是她認出了領口上繡的一段鬆枝。

鬆枝料峭,挺拔俊逸,自有巍峨風骨。那是她臨走時給他做的,那一身衣裳。

她沒想到他竟還一直留著。

蘇嬋沉默著,久久盯著那一段鬆枝。

空氣無形之間變得更加沉寂。良久,兩人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高行修將繃帶一層一層纏上之後,他放下她的腿,抬起眼,兩人目光相撞。

蘇嬋正在靜靜盯著他,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怎麽了?”

蘇嬋搖了搖頭。

她輕輕道,“沒什麽。”

“……那個黃大?”

“他是黃四的哥哥。”高行修淡淡解釋道,“後麵他們一家人從西裏搬來了江都,你能在這裏碰見他,純屬巧合。”

蘇嬋點了點頭,沒有再開口。

“……謝謝你。”片刻,她又輕輕道。

仔細一聽,這個謝謝仿佛含著很多的含義。或許是因為黃四,或許是因為辰兒,或許是因為此刻的她自己。

高行修忽然心中澀痛。

他垂下眼,淡淡道,“你不用對我說這些。”

“是我該謝謝你,你將辰兒教養的很好。”他緩緩道,“找到他的時候,他沒有哭,也並不害怕。他才四歲,他很堅強。”

“是嗎?”她慢慢道,微微笑了笑,像一朵蒼白幹涸的花,“他從小就很乖,但也很膽大……他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

高行修嗯了一聲。

兩人隨即又不再開口說話。氣氛又沉了下來。

片刻後,他起身,高大的身影蒙住她,蘇嬋忙抬頭,聽到他說,“我走了。”

“休息吧。”他淡淡道,“我明日再來。”

蘇嬋站起來時,他已經走出了門外。她站在門框,默默目送那一道月光下遠去的高大黑影。

今夜的月亮真是淒清啊。這樣想著,她關上了門。

蘇嬋輕輕走回到寢室,趴在辰兒床邊,久久看著他的睡顏,她輕握起他的小手。

她忽然想起來,過去了這麽久,她都忘了給他一口水喝。

.

蘇嬋衣不解帶地陪了一夜,可是第二天早上辰兒還是沒有醒過來。

蘇嬋又叫來了郎中,郎中把了脈,又給開了一幅新藥方。奶奶聽聞辰兒受了風寒,早已經憂心忡忡地過來照顧,蘇嬋在廚房裏煮著藥,阿翠也從外麵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鋪子經過黃大這麽一鬧,恢複原樣也要費一番周折。阿翠帶著下人全力地恢複鋪子,也不時抽出時間過來看看辰兒。

蘇嬋讓她不要擔心,又問鋪子現在怎麽樣了。

阿翠聽她這麽說,也放下心來,她臉色忽然變得很高興,道,“鋪子拾掇的很快,姐姐放心。多虧了昨日的那兩個人,那個大黑臉,今天過來的比我們還早,不僅省了我們的力,還把那幾個鬧事的全部送進了官府。姐姐,那兩個人,究竟是……?”

昨日鋪子裏兵荒馬亂,她還要護著鋪子,還要急急找人去報官,等到她顧得上蘇嬋和辰兒之後,她看見蘇嬋已經被一個黑衣男人護在了身後。那男人一腳踢遠了那個鬧事的婦人,三言兩語就製住了場麵,那氣場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我這記性。”阿翠一拍腦門,“那個大黑臉還在外麵等著呢,他說要見姐姐你。”

蘇嬋走到府外,杜齊正在等著她。

“蘇姑娘。”杜齊躬身朝她行了一禮,將手裏提著的東西遞給蘇嬋,都是一些藥和補品,蘇嬋看了一眼便知道價值不菲,她連忙推拒,“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這是將軍的一點心意。將軍現在有些事,晚點他會親自過來。”杜齊道。

蘇嬋怔了怔,高行修當夜抱回辰兒之後,又連夜走了。今日又聽到阿翠說的事,她心中微暖,輕輕道,“阿翠已經和我說了。多謝你們。”

“蘇姑娘不要見外。這都是屬下的職責。”杜齊恭敬道,“姑娘無事請回吧,照顧辰兒要緊。”

蘇嬋點了點頭,與他禮貌地道別,轉身就要進門。杜齊卻又在這個時候叫住了她。

“蘇姑娘不問問昨日發生了什麽嗎?”杜齊道。

“昨日將軍趕過去之時,黃大正拿著刀要挾辰兒。”看到蘇嬋瞬間白了的臉色,他和緩了一下語氣,又道,“不過將軍很快便製住了他,為了護住懷裏的辰兒,將軍挨了黃大的一刀。”

蘇嬋想起昨夜看見的他手上的血。

“送回辰兒後,他又連夜去了黃大家一趟,白天又接著去了鋪子,現在又去了官府,至今還未曾合眼……”杜齊猶豫道,“將軍在邊塞的五年裏受過很重的傷,又因為疏漏不管,久而久之患上了很重的頭疾和咳嗽,若是將軍過來之後,請蘇姑娘勸一下將軍,讓他切勿保重身體。”

他昨夜表現的都很自然,她沒有聽到他的一聲咳嗽。

蘇嬋微微張著唇,沒有說話,神色有些恍惚。

等到蘇嬋離去後,阿翠左看看右看看,小心翼翼從門裏鑽了出來。

“今日真是多謝你了。”阿翠看著站在門口還沒有走的杜齊,討好道,“我以前還以為你才是辰兒的爹,對你一直心存芥蒂,真是不好意思啊。”

杜齊古怪地看了一眼她,他將蘇嬋沒要的包裹都塞到了她的懷裏。

阿翠一一接下,笑吟吟道,“軍爺大人有大量,你不會放在心上的吧?”

“問你個事唄。”阿翠道,“那個你的主子,是不是就是辰兒的爹啊?我聽你叫他……將軍?”

“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阿翠吐了吐舌頭,“好吧。”

杜齊若有所思,久久看著空氣,自言自語道,“你說,他們能和好如初嗎?”

“啊?”阿翠好奇地問道,“你在說誰?”

“你在說他和姐姐嗎?”阿翠托了托下巴,也望著空氣,長長地嗯了一聲,“這可難說哦。誰知道呢。”

到了夜裏,高行修如約而至。

他好像一天之內辦了很多事,看起來風塵仆仆。蘇嬋看著他眼下的烏青,她移開目光,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高行修徑直走到辰兒的床頭,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臉,“好像燒退了些。”

蘇嬋走了過來,看著他,“藥已經喂了,郎中說可能明天就會醒過來。”

“那就好。”高行修輕輕拍了拍辰兒的小臉。

蘇嬋看著他燭光下冷峻的側臉,也許是在看著辰兒的緣故,他的目光此刻很溫和。

她躊躇了片刻,開口道,“聽杜將軍說,你昨夜去了黃大家?”

高行修沒有轉頭看她,望著辰兒的睡顏,淡淡嗯了一聲。

“你……”蘇嬋憂心道。

“怎麽?怕我會殺了他們?”高行修淡淡道,“要是辰兒死了,我要他們一家人償命都不為過。”

他的語氣淡淡的,蘇嬋不由得聽得心中一寒,但是她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隻是覺得,你這樣貿然行事……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

高行修突然笑了一聲。

他目光還是落向辰兒,蘇嬋盯著他的側臉,她看到他的薄唇微微揚了揚。

“沒有怎麽樣。”高行修緩緩道,“隻是讓他們付出了一些相應的代價,還不至於像你想的那樣。”

蘇嬋點了點頭,但又怕他看不見,她又輕輕嗯了一聲。

“很晚了。”她又看著他。

“你今夜……留在這裏吧。”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高行修轉過了頭,他看著她。

蘇嬋移開了目光,抿了抿唇,有些微微不自然道,“也許辰兒醒過來之後,想要見你,還是不要來回折騰了……”

“今夜我陪在辰兒身邊,你去**睡吧。”她說完便湊過來,想要給辰兒掖一掖被角。

下一刻肩頭被人摁住,她抬頭。

高行修俯身,他在靜靜凝著她。

“我在外麵。你去**睡吧。”他看著她,說完已經起身。

黑沉沉的眼睛攫取著她,她控製不住地望向他的眼睛,燭光映在他的眼底,像是起了一層波瀾的碎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