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混蛋——◎

草長鶯飛, 正是由春入夏時,每年這個時候,陸琳琅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馬球會。

天家操辦,無人不敢賞臉。這一年一度的馬球會也算是京城的一大景致。

□□民風奢靡開放, 公主性格不拘一格, 邀請之人遍布九流, 京城之人上到達官顯貴, 下到商賈花魁, 隻要是被公主邀請了,那絕對都是一件莫大的榮耀。

蘇嬋坐在一眾衣香鬢影之中,隻覺得如坐針氈。

“她就是高將軍的那個妾……”

“是她……”

一聲聲竊竊私語漫不經心地響在耳邊, 讓人不得不去注意。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裏,她很想平心靜氣地坐著,可是卻忽視不了周圍那一道道如芒在背的目光。

她不知道周圍坐著的都是什麽人, 她也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樣的場合, 隻覺得一道道審視又輕曼的眼光肆意地朝自己打量著, 那眼光裏的溫度仿佛快要將她點燃。

“姐姐,每年公主都會舉辦這樣一場馬球會,邀請的人都是京城鼎鼎有名的人物, 今年聽說連探花郎都來了,沒想到將軍會帶我們來參加,奴婢算是開了眼了!”露珠似乎沒有在意周圍的閑言碎語,興奮地同蘇嬋議論。

蘇嬋勉強與她交談著,努力不去關注周圍人的目光。擊鼓陣陣,馬蹄聲急促, 各色公子貴女紛紛策馬馳騁在草場上, 時不時有激昂的鑼聲擊響。她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目不斜視,手心傳來一陣陣的刺痛,額角漸漸滲出了汗水。

高行修坐在一群男人之中,手臂撐在小幾上,喝了一口茶。

周越山坐在小幾另一邊,看著場上酣暢淋漓的對決,不滿地斥了一句繡花枕頭,轉頭慫恿他,“來一場?”

好久沒有和高行修痛痛快快來一場了,遇到可以與他一較高下的機會,周越山從來是不會放過的。

高行修沒有看他,還在揣摩陸琳琅要邀請蘇嬋的意圖,目光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遠遠的女眷涼棚,“不來。”

周越山哼了一聲。

自從上次在壽宴上見證了高行修與皇帝之間的對話,周越山也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總覺得素來倨傲獨來獨往的人好像變了一些,他最近看高行修也勉強順眼了那麽一點。

“聽說過陣子,高老將軍會回來。”

周越山悠悠道,“想當初你在壽宴上弄出這麽大的事,依老將軍那個脾氣,竟然事後也沒有說你什麽,看來老將軍這幾年還真的隱居世外、不問世事了。”

高行修蹙了蹙眉,顯然是不想回應。

另一邊的涼棚下。蘇嬋終於深呼了一口氣,對露珠道,“陪我出去走走吧。”

眼看著兩人離席,旁邊一直默默關注她的李懷素也離了席,悄然離開了涼棚。

離了涼棚,再也聽不到見不到那些眼神和聲音,蘇嬋隻覺得透了一口氣。露珠扶著她,慢慢道,“姐姐,旁人說的話,姐姐不必放在心上,她們懂什麽,隻管讓她們說去好了,我們不必在意。”

蘇嬋勉強笑了笑。“好。謝謝你。”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蘇嬋。好久不見。”

蘇嬋沒有想到能在這裏看見李懷素。

李懷素已經不是西裏那個時候的模樣,一身錦衣華服讓她年輕又明麗的一張臉更加光彩奪目。那料子她從千金坊見過,是很精致的一款衣料。

此刻的她站在她麵前,讓她感到陌生又恍然。

“李懷素?”蘇嬋複雜地看著她,“你怎麽在這裏?”

李懷素春風得意地笑了笑,看著她的眼神中藏不住的怨恨,“我以為高行修是有多喜歡你呢,結果還不是隻是將你納為了妾。”

“不過像你這樣的女人,當初為了榮華富貴拋棄我哥哥,如果換來這樣一個結果,想來也該知足了。”

她不會忘記曾經發生的一切,她不會忘記她和母親是如何綁到她麵前,母親又是如何一下下跪下磕頭向她認錯的,這樣的恥辱李懷素一輩子也不會忘。

蘇嬋臉色一白。

“如今哥哥成了探花郎,很快就可以青雲直上,你心裏該後悔死了吧?”李懷素慢慢走向她,死死盯著那一張黯然失色的美麗的臉,“若是當初你能夠嫁給哥哥,現在怎麽說也是個正兒八經的官夫人,沒想到千算萬算,跟了高行修,你也不過是個妾而已啊……”

原來露珠嘴裏說的探花郎,竟然是李懷玉。

蘇嬋心中震驚。

她久居高府,對京城的風雲變化一無所知,她不知道李懷玉竟然成了探花郎。

第一時間,她是替他感到欣慰的,但是很快她又想到了高行修。那麽他知不知道這件事呢?

他一定是知道的,但是他什麽也沒有和她說。

她怔了怔,心緒複雜。

“恭喜……”她垂了垂眼,默默道。

“少給我裝這幅嘴臉。”李懷素輕聲細語著,遠遠望去就好像兩個關係不錯的姐妹在聊家常,“當初你勾搭上高行修,差點害死我哥哥,你將他害的這麽慘,將母親害的這麽慘,如今還敢說出恭喜這兩個字。”

“如今我們李家也算是峰回路轉了,再不會受你欺辱擺布,你曾經做過的每一筆,我都好好地記著。”李懷素緩緩道,“蘇嬋,你如今該好好擔心擔心你自己,你以為高行修是真心對你嗎?”

“他不過是把你當做一個玩意罷了。你以為他為何不娶你,隻是將你納為了妾?”

“因為他也瞧不起你。”

蘇嬋心中一痛,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心口。

她說不出話來了。

李懷素盯著她迅速灰敗下去的臉色,心中一陣陣暢快,“你這樣的卑賤身份,也隻能做個任人發賣的妾。等到時候高行修新鮮勁過了,再娶妻納妾,隨意一個人就可以把你掃地出門。你和你那窩囊的爹,這輩子也隻配搖尾乞憐,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罷了。”

蘇嬋氣的開始微微發顫,她瞪著李懷素,努力地壓製著自己的情緒。

她很想一走了之,這尖銳的一句句猶如實質性的刀子割開了她的皮肉。可是不知怎麽的,她又忽的想起高行修曾經罵她軟柿子的話。她停在了原地,沒有走。

她沒有忘記李母和她曾經對她的欺騙與侮辱,她自詡自己沒有做錯什麽,所以又為何平白無故遭受這樣的惡意?

她憑什麽?

蘇嬋忍著全身的顫抖,看著李懷素,怒聲道,“我說過,今後與你們李家再無瓜葛,曾經的一切一筆勾銷,我自認對你們李家已經仁至義盡,你也不用在這裏裝腔作勢。”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你給我走——”

“怎麽回事?”就在這時,一道慢悠悠的聲音傳來。

陸琳琅長裙曳地,朝這裏款款而來,身後隨著一眾宮女。

李懷素和蘇嬋雙雙望去,皆是有些不知所措。

有一宮女低聲提醒道,“見到公主,還不跪拜行禮。”

蘇嬋回過神來,心中一驚,忙要跪下身去,陸琳琅卻止住了她。

“不必了。”

她輕輕抬臂,阻止了她的行禮,慢慢打量著她,“你叫什麽?”

蘇嬋心中緊張,欠身行了一禮,“……妾身蘇嬋。”

“原來你就是蘇嬋。我正找你呢。”陸琳琅笑道,“抬起頭來。”

蘇嬋心中忐忑,依言緩緩抬起了頭。迎上了一張笑吟吟的臉。

看到陸琳琳的第一眼,蘇嬋想起了花叢中最為明豔動人的牡丹。

眼前的女子很美,豔若桃李,雍容華貴。她的雍容不是通過錦衣華服來體現出來的,而是滲在骨子裏的一舉一動,有一種令人看一眼便忍不住想要跪拜的威儀。

陸琳琅看著她,她的目光很溫和,但溫和中透著一股漫不經心的審視,她分明是笑著的,但有一瞬間蘇嬋覺得她的眼神和高行修一樣冰冷。

過了片刻,她聽到她緩緩道,“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不等蘇嬋回複,她悠悠道,“我想起來了,那一日的街道上,是你救下了那個孩子。”

“是妾身僭越……”

李懷素鐵著臉站在一旁聽著二人交談,感覺自己受到了忽視,又不敢輕舉妄動,隻得忍下滿肚子的心緒。

隨後便聽到陸琳琅漫不經心道,“你是李懷玉的妹妹?”

李懷素抬起頭,陸琳琅始終看著蘇嬋,但她知道她是在問她,她點了點頭,激動道,“對,我是李懷玉的妹妹,民女參加公主殿下。”

“你退下吧。”

李懷素愣了愣,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旁邊的宮女低身提醒道,“公主讓你退下。”

李懷素心中大怒,看了陸琳琅和蘇嬋一眼,默默咬了咬牙,隻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行了一禮,默默退下去。

長得真的柔美惹人生憐,看到眼前嫋嫋婷婷的人兒,就仿佛讓人聯想到了那詩情畫意的江南,怪不得高行修那麽喜歡她。

她要是個男人,恐怕也會忍不住。

陸琳琅常年浸**後宮,眼光何其毒辣,那看向自己的秋水杏眸如同一汪清淩淩的水,裏麵不含任何的雜質,與剛才那一位**裸的尖銳與野心截然不同。

等到李懷素離去,她收回了打量蘇嬋的目光,對她又笑了笑,“蘇嬋。你很好。我很喜歡你。”

蘇嬋愣了愣,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陸琳琅看到那小鹿一般怯怯又無措的目光,又忍不住笑了笑。

陸琳琅悠悠道,“或許我們有眼緣。”

這句話聽著似曾相識,千金坊的那位太傅大人好像也這麽對她說過。蘇嬋連忙低下身,急急道,“公主這樣說,妾身實在惶恐……”

動作有些急,她的荷包不慎掉在了地上。

陸琳琅淡淡一瞥,宮女心領神會,快速地俯身撿起,下一刻放在了陸琳琅的手上。

陸琳琅看著荷包上的並蒂蓮花,“好精致的繡法,這是你繡的?”

蘇嬋有些不好意思,輕輕道,“是我的娘……這是她留給我的遺物。”

陸琳琅若有所思,又將荷包還給了她,慢慢道,“我曾經在另一個人的手帕上見過一模一樣的圖案和繡法。”

蘇嬋怔怔看向她,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或許是巧合吧。”陸琳琅淡淡一笑,“誰知道呢?”

“——不知公主要對我的人說些什麽?”

蘇嬋愣了愣,不禁轉頭去看,高行修正悠悠而來,他的臉色看不出喜怒。

她心中一沉,又想起李懷素的話,心中苦澀,默默垂下了眼眸,不再去看他。

高行修越過蘇嬋,將她不著痕跡地護在身後,沉沉看著陸琳琅。

“哦,你來了。”陸琳琅笑吟吟,輕鬆的語調聽上去很熟稔,“別這麽緊張,我可沒打算對她做什麽。你的這位妾,我很喜歡她。”

“多謝公主美意。”高行修輕輕扶著蘇嬋的肩膀,冷冷道,“她累了,我帶她下去休息。”

蘇嬋輕輕避開了他的觸碰,不動聲色的。

高行修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低頭輕輕看了她一眼。

“阿修。”陸琳琅叫住他,“你留下,我有話對你說。”

蘇嬋行了一禮,輕輕道,“妾身先告退。”

她始終垂著眼,沒有看他。

高行修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陸琳琅盯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心裏有些好笑,悠悠道,“她叫蘇嬋?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總感覺她看著有些眼熟,你有沒有查過……”

高行修立刻打斷她,“殿下想說什麽。”

他又問,“殿下為何要將蘇嬋邀來。是要幹什麽。”

“我隻是想見一見,那個讓你寧願違抗父皇意思的人,究竟是何模樣。”

“事到如今殿下也見到了。她性子柔弱,不適合這種地方,若是隻是滿足你的好奇心的話,殿下下次還是莫要這樣的好。”他語氣很不善。

陸琳琅笑了笑,也不惱,漫不經心問道,“高行修,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想娶我啊?”

“殿下天子之姿,地位尊貴,末將從無此等僭越想法。”

“得了吧。”陸琳琅嘲弄道,聽上去倒不像是生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算盤。你不想尚公主,本公主還不想下嫁於你呢。”

小時候兩人皆有傲氣,誰也不服誰,從小就玩不到一塊去,不過這麽多年了,兩人倒是生出了一種別樣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出來。

陸琳琅想起那清俊溫柔的一張臉,微微一動,“本公主幫你的那一回,你打算怎麽謝我?”

“但憑公主定奪。”

陸琳琅慢悠悠道,“好吧,此事容我好好想想,你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大人情。”

高行修默默嗯了一聲,仿佛心思已經不在這裏。

“你怎麽跟誰都這麽冷冰冰的,木頭一樣,真是沒勁。”陸琳琅不滿道。

她轉身離去,宮女一路逶迤。

不說了。

她要去找李懷玉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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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嬋和露珠越走越遠,涼棚她也暫時不想回去,她心緒一陣悲涼,也不知道要去哪。偌大的馬球場竟無她的一寸容身之地。

露珠悠悠道,“姐姐,公主殿下可真美,站在她麵前,我都不敢直視她。我聽說以前陛下好像還想將公主下嫁給將軍呢,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蘇嬋心中一沉,忍不住又抬頭往那一方望去。

高行修和公主仍在原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公主偶爾抬頭對他笑一笑,兩人站在一起,賞心悅目的就像是一幅畫。

臨走之前她還聽到公主親切地喚他阿修,他們以前一定很熟悉吧。

也許這樣的兩個人才是天生一對。

而自己這樣的人……隻配當他的妾。

露珠看著蘇嬋有些黯淡的神色,隻覺自己失言,忙寬慰道,“姐姐別多想,奴婢知道將軍心裏是很看重你的,姐姐無需妄自菲薄。”

蘇嬋回過神來,笑了笑,搖了搖頭,“我什麽也沒有想。走吧。”

她有些累,這樣繁冗的場合她並不喜歡,此時此刻她隻想找個清淨的地方坐一會,沒想到路上遇到了千金坊的掌櫃。

陸琳琅不拘小節,隻要是她喜歡的,三教九流都會邀請。千金坊掌櫃與蘇嬋有過幾麵之緣,雖然平時都是小二與她接觸,但他也隱隱記得這個繡法精湛的美麗女郎。“蘇姑娘,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蘇姑娘最近可是出了什麽事?怎麽這段日子都不來千金坊送貨了?”掌櫃殷勤問道,“姑娘不知道,很多客戶收到了你的繡品,都滿意的很呢。尤其是那個盧大人,隔三差五就派人來打聽你的消息,真是關心的緊!”

蘇嬋笑了笑,又想起那個溫和有禮的盧大人,也不由得心中一暖。

與掌櫃禮貌告別之後,蘇嬋和露珠坐在林蔭道裏納涼,腦海裏還一直盤桓著掌櫃的話。

聽到那樣的誇讚,蘇嬋不可謂不高興,整個心情又開朗了一些,剛才與李懷素對峙的怒氣和委屈也不知不覺消了一大半。他問他要不要繼續合作,他可以加倍出錢,也可以讓蘇嬋以後專門負責蘇繡方麵的事務。

她不在乎錢,也不在乎分成。刺繡是她的喜好,更是她獲得自信的手藝,今日受到了太多指指點點的目光,她此刻從這裏尋得了一絲慰藉。

自打她入了高府成了妾之後,她便不再去千金坊,也不再刺繡,她一直都有些耿耿於懷。她剛才婉拒了掌櫃,但是那想法卻又像是在心裏更加生根發了芽。

對剛才的決定,她是後悔的。可是如今自己這個身份,又怎麽能夠隨心所欲呢?

她還在想著這件事,沒有注意到身後有輕緩的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很輕,似乎怕打擾到了她。

“阿嬋……”她等到有人在輕輕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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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嬋回過頭去。她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李懷玉。

李懷玉一身深衣,立在肅肅瀟瀟下,目光裏滿是憂傷和激動。

蘇嬋緩緩睜大了雙眼,眼眶泛起酸。

她不是出於思念,她隻是有些感動。她感慨過去了這麽久,身邊的每個人好似都變了,但是李懷玉卻始終都沒有變。

他站在她身邊,即使隔著很久的時光,還是以前那個挺俊如青鬆的模樣。一看到他,她就會想起曾經在西裏十七年那無憂無慮的時光。

露珠有些猶疑地看著兩人,看著蘇嬋對那個俊秀的男人緩緩道,“好久不見。”

蘇嬋看著他,緩緩一笑,“還沒有對你說一聲恭喜,我說過你會成功的。”

李懷玉心中一悲,低下頭去,淒然一笑,“是啊,可是得到了這一切又如何,我真正想要的東西,始終都沒有得到。”

蘇嬋笑了笑,“你如今已經入朝為官,以後隻要好好的,必定會是前程似錦……”

“聽說你成了他的妾。”

蘇嬋止住了話語,她的眸光慢慢黯淡了下去。

“他不該這麽對你。”李懷玉淡淡道。

她低下頭,笑容有些勉強,“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無數次,我都很想再重來一次。”李懷玉緩緩道,“我以前覺得隻要得到了一切,就可以改變我的人生,改變周圍的人,可是如今,我更想拿這一切,去換回以前。”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蘇嬋盯著那樹梢上的柳枝,如今快要入夏,就如同西裏的那個盛夏一般,再也沒有了紛紛揚揚的柳絮。“懷玉,我們都要向前看。”

“我可以向前看,可你呢?”李懷玉看著她,“如今的這一切,你甘心嗎?我唯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可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怎麽安心?”

他又向前湊近一步,“如果你願意,我……”

“這裏好熱鬧啊。”陸琳琅笑吟吟的聲音傳來,“你們在聊些什麽呢。”

她站在不遠處,還是那樣微笑明豔的一張臉,身邊跟著一身玄衣的高行修。

他長身直立,立在挺拔的柳樹下,正喜怒不定地看著她。

蘇嬋仿佛被刺了一下,心虛地往後退了一步。

陸琳琅慢悠悠走到二人麵前,“我倒是不知道,你們以前是認識的嗎?”

“隻是舊識而已。”李懷玉對陸琳琅行了一禮,他的聲音恢複了平和,仿佛無人看到他剛才的失態。

“哦,我忘了,你們都是西裏人。”陸琳琅若有所思道,“京城之內能見上一麵,也算有緣。”

蘇嬋臉色發白,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這時腰間傳來一道禁錮,她心中一沉,抬起頭。

高行修正在看著她,深沉的眸光很銳利,很仔細,仿佛在通過她的臉色揣度她此刻的心緒。

蘇嬋心中一緊,垂下頭去,不動聲色地想要躲開他的掌握。可是這次他沒有如她所願,他的力道很大,鉗製住了她的進退。

“高將軍。”李懷玉站在不遠處,淡淡看他。

高行修攬著蘇嬋的力道又緊了幾分,抬頭迎上他的目光,兩人隔空無聲打量著,平靜的眸光中都讓人看不透是什麽。

陸琳琅饒有興味地看著兩人,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好了。本公主乏了,就先退了。”

她臨走一步,又悠悠道,“蘇嬋,你跟我來。”

蘇嬋如獲大赦,抬頭看向高行修。

他始終看著李懷玉,但是他鬆開了她。

下一刻,他湊到她眼前,以一種陌生又親昵的語氣輕輕道,“不要亂跑,等我一起回府。嗯?”

說完,他狀似無意,捏了捏她的耳朵。

他的眸光卻不像他的聲音那般溫和,餘光裏李懷玉一直在看著她,蘇嬋不敢看他的眼,耳垂似乎要燒起來,默默低下頭去,輕輕嗯了一聲。

陸琳琅淺笑一聲,蘇嬋不敢耽誤,攜著露珠隨著她而去了。

很快林蔭道隻剩下了高行修和李懷玉兩人。

兩人彼此對視,高行修先開了口,緩緩道,“看來你這半年學到了很多,文官虛情假意的那一套,你已經掌握了精髓。”

李懷玉臉色不變,似乎並不在意他說什麽,直直道,“你竟讓她做妾。”

“你如今蟾宮折桂春風得意,或許過不了多久,我就該稱呼你為一聲李大人了。”

“高行修。”李懷玉直呼他名,一年的磨礪已經讓他變得處驚不變,“我說過我會重新站在你麵前。”

“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你應該沒有忘記吧。”他直直看著他,“如果你給不了阿嬋想要的,我會重新把她奪走。”

“沒想到清風霽月的李大人,竟然還關心別人家的內人。”高行修嘴角彎了彎,冷冷道,“她已入我高家門,我勸你不要玩火自焚。”

“她隻是被迫在你身邊,你以為她願意嗎?你這樣將她圈在府中,你覺得她真的快樂嗎?”李懷玉拔高了音量,“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

“她心裏的人究竟是誰,你應該很清楚。”

高行修臉色沉了下來。

他句話他不久前還聽過,在他妹妹李懷素的嘴裏。

“李懷玉,不要老是強調你自己。”他壓下心緒,緩緩道,“無論如何,她都是入了我高家族譜的人,生是我的人,死也要跟我葬在一處。你如今也隻能拿這麽一點虛無縹緲的陳年舊事在這裏跟我重提,她待在我的身邊很好,不需要你過多操心,希望你記住,這是她心甘情願的決定,無論如何她都選擇的是我而不是你。”

李懷玉麵色難看了起來。

“人都是要往前看的,我勸李大人還是多往前看看,不要天天活在夢裏。”高行修看著他的臉色,緩緩道,“至於感情這種東西……她既然跟了我,心,也早晚會是我的。”

這話蘇嬋剛剛也跟他說過。李懷玉突然覺得心中一緊。

突然間,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

“好。”李懷玉壓住心裏的恐慌,不甘心和不服輸同時在心裏縈繞,他看著高行修,一字一頓道,“終有一日我會讓你看到,她心裏真正的選擇。”

高行修冷冷看了李懷玉最後一眼,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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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路上,他騎在馬上,一路麵沉如水。

露珠嚇得小臉有些白,一點也不敢輕舉妄動。她擔憂地看著蘇嬋不太好的小臉,更不用提馬車外將軍那快要殺人的臉色。

到了高府,高行修大踏步走在前麵,一路無話,他直接去了書房。

哐當一聲關門的巨響,露珠嚇得打了一個哆嗦,她與站在門外的杜齊默默對視了一眼,杜齊衝她輕輕搖了搖頭。

露珠心有神會,攙著蘇嬋回了寢室,蘇嬋也沉默了一路。

月掛中天,露珠心緒不安,看著坐在梳妝台上的蘇嬋。她已經梳洗完畢,沉默地坐在梳妝台上,也不知在想著什麽。

露珠想了想,試探道,“姐姐,天色不早了,要不要我去叫一叫將軍。”

“不必了。”蘇嬋淡淡道,“你回去休息吧,我累了。”

露珠不放心,但還是依言退了下去。寢室裏隻剩下蘇嬋一個人,她呆坐在梳妝台,靜靜看著那一動不動的燭火。

她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走到櫃子裏,將最底下壓著的那隻梅花簪子拿了出來。

自從李懷玉再次將它給了她之後,她再也沒有拿出來過,她都快要忘了它的存在。

今日見到了舊人,她又將它想了起來。他說過這是她為了她自己留的念想,讓她永遠都不要忘了她自己曾經的樣子。

她曾經是什麽樣子?她快要想不起來了。

他還是以前那樣,一點也沒有變,可是她卻已經變了。

她坐在梳妝台,靜靜看著手裏的梅花簪子,目光裏滿是傷心。

高行修進門的時候正好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披著寒霜而來,陰鷙的臉色還沒有消退,手臂撐在門框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她聽到了響動,臉色一變,下意識將那隻簪子藏了起來。

他緩緩走向她,直接問,“手裏藏的什麽?”

蘇嬋緊緊捏著手中的簪子,心裏一陣陣發沉,“沒有什麽……”

高行修長臂一伸,輕而易舉將她背後的簪子一把奪了過來。

他看著手裏的梅花簪子,麵沉如水。

蘇嬋臉色一白,聲音難得帶著抹急切和慌亂,“將軍!”

高行修死死盯著手中的簪子,他的麵色沉的馬上要滴出水來。

她看著他嚇人的臉色,心中籠上了絕望,軟下了聲音,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誰給你的東西?”高行修晃了晃手裏的簪子,看向她,他的聲音很低緩,過於異樣的低緩,“嗯?”

蘇嬋嚇得說不出話來。

高行修俯下身,溫柔地摩挲著她的臉,“真是情深義重,你竟然留到了現在,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不是……”蘇嬋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明明沒有發怒,但是沒有什麽比他此刻的樣子更可怕。

他哼了一聲。簪子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下一刻,它被一雙黑靴緩緩地、用力地碾碎。

蘇嬋麵色發白地盯著地上四分五裂的簪子。她被狠狠震懾住了。

“別這樣……”她默默搖頭,眼眶蓄滿了淚。

“怎麽?這就心疼了?”高行修捏住她的下巴,他又想起他今日看到的她看向李懷玉的那雙泫然欲泣的眼睛。

他幽幽盯著她的淚眼,心中那磅礴的怒已經快要控製不住。

“還有什麽東西,都給我找出來。”他平靜道,“立刻。”

蘇嬋一動不動,隻是拿一雙悲憤交加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他冷笑一聲,捏了捏她的臉,語氣緩慢到幾近溫柔,“快點。否則再被我找到,可不是碾碎這麽簡單了。”

“沒有了。”蘇嬋靜靜道,她的聲音很輕,“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是嗎?”高行修摩挲著她的唇,“你這花言巧語的小嘴,我還該不該相信?”

蘇嬋閉上眼睛,有眼淚流了下來。

盯著她無聲流淚的模樣,高行修又想起了李懷玉那一句句的話,他臉色更為難看起來。

“莫要整天對我擺出這張哭臉,你如今又是在為了誰哭?”

“睜開看我!”

蘇嬋狠狠打了一個哆嗦,她不知哪裏生出來的勇氣,一把推開了他。

她後退幾步,衝他吼道,“你走開——不要碰我——”

高行修被她推的晃了一下,他難以置信,睜大雙眼死死盯著她,仿佛要將她臉上燒出一個洞出來。

“看來我就不該讓你去。”他古怪一笑,“讓你敢這樣對我說話!讓你又去見你那舊情郎!”

“對,我是不該去。”蘇嬋緩緩道,“我這樣的身份,就不該出門給你丟人現眼。”

她想起今日那冷嘲熱諷的一張張臉,想起李懷素那針針見血的一字一句,想起高行修和陸琳琅並肩而立的畫麵……她又看向地上那破碎的梅花簪子,就像她如今破碎的自由和人生。

“我不想待在這裏了,你放了我吧——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高行修猛地變了臉色,“你說什麽?”

他眼前陡然發黑,平靜道,“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不想待在這裏了……”蘇嬋顫抖了聲音,幾乎是乞求,“將軍,你放我回去,可以嗎?”

她攥著他的胳膊,央求道,“就像以前那樣就好,就把我放在外麵,我不需要住到高府,將軍以後想要娶什麽人納什麽妾都可以……我絕不過來打擾,就再過回以前那樣的日子,行嗎?”

“你不願意在這裏,還是不願意跟著我?”高行修慢慢問道,“放你去外麵,你是想要見誰?想要找誰?”

“你不要忘了,你已經入我高家族譜,你的納妾婚書還在我的手裏,你想跑?”高行修冷冷道,“你能跑到哪裏去?你的爹你不要了嗎?”

蘇嬋哭道,“混蛋!混蛋!”

“我看是時候該提醒你一下,你到底是誰的人。”高行修兩眼漸漸發黑,他急促地喘著氣,手背青筋暴起,他現在必須要做一些別的事情來控製自己體內的烈火。

他將她扛到了**,飛快地拋下她,他的身子隨即壓了上來。

似乎不給她留一絲反應的餘地,他開始焦躁又飛快地解開她身上的衣服。

“你放開我——”蘇嬋不斷掙紮,“你就隻會這樣對我嗎?你放開我!混蛋!”

他並不愛她,始終看不起她,隻是將自己當做一個玩物,一個供他**享樂的工具,可是她卻什麽都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混蛋——混蛋——”他的力氣又大又重,根本就停不下來,她無望地哭喊著,奮力掙開的手高高揚起,毫不猶豫地打在他的臉上。

“啪——”一道清脆的巴掌聲。

高行修微微側了側臉。

所有的一切都停了下來。

蘇嬋飛快地爬起來,將自己緊緊包裹住,淩亂的發絲下是一雙憤然的眼睛,她氣喘籲籲地看著他。

高行修慢慢坐了起來,此刻的臉色已經黑的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一道清晰的巴掌印展現了出來。

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寢室裏沒有了任何一點聲響。

兩個人默默坐在床的兩側,高行修低垂著頭,沒有看她,也沒有了接下去的動作。

“我看你需要冷靜一下。”

他說完,緩緩從**起身。

房門砰的一聲摔上,是他離開的聲音。

作者有話說:

笑死。感覺光寫對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