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那是見色起意!是趁火打劫!◎

蘇嬋在回西裏的路上, 一路想了很多。她想到了和蘇大的見麵,想到了今後的去留,想到了高行修接下來又要幹什麽。

但是她至今還沒有想象過和李懷玉的再次相逢。

兩人或許會相看淚眼,或許會一笑泯恩仇, 或許會此生再不複相見……因為她沒有再見李懷玉的想法,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將要以何種麵目、何種姿態來麵對他。

而他……或許亦是一樣。

可是如今李懷玉就活生生站在她麵前, 滿眼失魂落魄地看著她。

一切什麽都沒變, 又仿佛什麽都變了。他還是那樣雋秀溫柔, 還是一如往昔在她心目中的翩翩公子的模樣,然而又是形銷骨立,一陣風似乎就能將其吹走。

蘇嬋怔怔看著他, 雙眼失神,亦是失去了言語。

蘇大看了看相顧無言的兩人,無聲地歎了口氣, 默默回了屋, 給他們留下一方獨處的天地。

李懷玉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兒, 濕熱了眼眶,一步步上前,“阿嬋……”

他屏住呼吸, 怕眼前的一切又是他的虛幻錯覺,頎長身形俯下身去,想去觸摸她真實的臉,卻被蘇嬋側了側,不動聲色地躲了過去。

他怔了怔,眸中溢出失落與悲, 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已經入了秋, 西裏的天上不再漂浮著綿綿的柳絮, 而是落下了一片片枯黃的樹葉,青磚黛瓦都在日月輪轉中暗淡了色彩,處處一片蕭瑟之景。秋風卷著落葉,兩人站立兩側,相顧久久無言以對。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兩顆心卻又是分外的遙遠。李懷玉一點一點垂下頭去,心中溢滿悲傷。

他心裏攢著很多的話想與她說,他想問一問她最近過的好不好,又想與她說自己從來沒有一刻忘記她,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像是有了千斤重,翻來覆去隻能悵然地吐出兩個字。

“阿嬋……”

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臉麵對她。他在病好之後最終發現了李母藏在枕頭底下的賣身契,他發瘋,連環的質問,摔東西,但是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如今久別重逢,他想起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那難以啟齒的事實,雖然早就做好了覺悟,他還是羞愧地閉上了眼。

可是他卻忍不住不去看向她的臉。他在頹喪中終是緩緩抬起頭,然後他臉色一變,像是一下子慌了神,有些手忙腳亂。

“阿嬋,別哭……”

蘇嬋低下頭,擦了擦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李懷玉心中悲痛欲絕,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經失去了給她拭淚的資格,他收回空空****的手,閉上眼,也流下淚來,“對不起……是我李家負了你……是我們……對不起你……”

蘇嬋靜靜立在原地,怔怔看著他。

她在靜默中聽到了來自自己那輕輕的聲音,“……所以,是真的嗎?”

“她……真的要賣了我嗎?”

李懷玉麵色悲慟,終是支撐不住,緩緩朝她跪了下去。

他頎長的身形伏在地上,佝僂了頭顱,寧折不彎的風骨第一次染上了無盡的頹喪與愧疚,“對不起……我知道事到如今沒有臉求得你的原諒……我不會讓你原諒,我也永遠沒有這個資格……阿嬋,你該恨我的,你應該恨我……”

蘇嬋整個人仿佛被釘在了原地。

她一動不動,眼睫顫了顫,空白的一片思緒終是漸漸清醒了。

當高行修將那賣身契甩在她麵前時,她還是沒有完全相信,自始至終心裏仍存著最後一絲希望……或許這隻是高行修為了讓她乖順心死的手段,或許李母隻是單純地不喜歡她,她對自己並沒有這麽糟……可是當李懷玉此刻跪在她麵前,說出這樣的話後,她心中所有的一切都悉數崩碎了。

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高行修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最後的一絲僥幸……也灰飛煙滅了。

李懷玉悲憤地閉上眼,無盡的痛苦與絕望將他淹沒,“對不起……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我當初能夠早點察覺到,事情或許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不敢再去看蘇嬋的眼睛,痛苦道,“阿嬋,是我太懦弱了……我甚至都沒有和你阿爹講,他到現在都還蒙在鼓裏!以為是他對不起我們李家!因為我不敢麵對你們……不敢麵對你……是我太懦弱了……我如今還有什麽臉……”

蘇嬋心中大慟,也慢慢跪了下去。

她看著李懷玉痛哭不止的一張臉,心如刀絞,也流下淚來,“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不是你的錯……我都知道……”

兩人跪在地上,雙雙痛哭流涕。少年夫妻多離散,而他們差一點就成了夫妻。明明是花樣年華的兩個人,可是卻是被無盡的自責和愧疚壓得直不起腰來。仿佛一雙無形的手將他們生生分開,他們的中間隔著看不見的天塹銀河。

淚水越來越多地打濕在手背,李懷玉死死抓著地麵,“我們為什麽會成為這樣……明明隻差一步,你我就成為了夫妻。”

他太不甘。

悲慟的哭聲飄**在風中,聽上去無法令人不動容。杜齊沒有聽牆角的習慣,這麽幹還是第一次,他站在角落裏,一張黑臉難得有點發紅。

可是自家將軍卻默默地站在一邊,閑庭信步地倚在牆上,模樣倒是一點也不見外。

杜齊瞥了一眼抱臂閉目的高行修,角落裏昏暗的光線將他的臉映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靜。杜齊心中一頓,選擇訕訕站在一旁,不發一語。

高行修靜靜閉目,一語不發。那心碎又絕望的哭聲沒有讓他睜開眼,他仿佛隻是在聽,又仿佛什麽都沒有聽見。

“人找出來了嗎?”他平靜問。

杜齊愣了愣,很快回過神來,答道,“是縣衙裏的一些官員勾結了地方的山匪,假借朝廷之名想要暗害將軍,還在一一查實,應該是得了楊修文的授意,那些刺殺將軍的黑衣人暫不可知,估計也是他的手筆……”

“先不要聲張,記下筆錄後就將人放了。”

“是。”杜齊應道,他又看了一眼不遠處,想了想,問了一句,“……將軍,我們要過去嗎?”

高行修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他仿佛從那哭聲中看到了激流之中被越分越遠的兩塊浮木,這種脆弱又不堪一擊的情感……但是再怎麽樣,也是翻不出什麽風浪了。

他了解蘇嬋,她就算再怎麽傷心,再怎麽不甘……她也不會再選擇李懷玉了。

索性就隨他們去。不留給一個真正斷了念想的機會,她又怎麽能從夢中脫身。

這麽想著,高行修緩緩睜開眼,平聲道,“走吧。”

這種苦命鴛鴦的戲碼,他並沒有興趣摻和一腳。他麵沉如水,徑直離開。

兩人無聲遠去。蘇嬋和李懷玉相對而跪,還在不停地哭,渾然不覺地沉浸在鋪天蓋地的情緒之中,一直過了很久,兩人才從無盡的悲慟中脫身。

李懷玉握著蘇嬋的手,央求道,“阿嬋,我們逃吧!我帶你走!”

“科考我不要了!家人我也不管了!我們離其他人都遠遠的,去過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蘇嬋停住了哭泣,怔怔看著他。他俊美的臉直直看著他,此時此刻的臉上流露出無與倫比的堅定與孤勇。

她微微失神,沒有說話。

“多吃一點。你看你都瘦了。”蘇大心疼地給蘇嬋夾菜。

李懷玉走了之後,蘇嬋就一直心神不定。他沒有聽清楚兩人之間到底說了什麽,但看到自家女兒哭腫了的一張臉,蘇大心中也是沉痛萬分。

多麽好的兩個人,就這樣陰差陽錯被生生拆散了。恐怕沒有誰比他們兩人更加難過。

他這女兒從小就善良的很,連一隻貓貓狗狗都舍不得不管不問,就因為救下了一個男人,生活便被攪的天翻地覆。事到如今,整個西裏都在看她的笑話,今後還有誰敢娶她?

他不怕讓人看笑話,娶了宛如之後更是習慣了眾人看他的鄙夷眼光,他是一事無成,他是沒有本事,可是再怎麽樣他也是個當爹的,他不能讓別人往他的女兒身上踩。

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麽辦?難道真的和高行修拚了這條老命,讓蘇嬋再丟一個爹,這一切就能從頭來過嗎?發生在她女兒身上的事情就能全部一筆勾銷嗎?

這段時間也就隻有一個李懷玉前前後後和他一起尋找蘇嬋,從來沒有半分的怨懟懈怠。他從前就算對他還有些客觀上的不滿,如今也隻剩下了無話可說的滿意和虧欠。

如果李懷玉不嫌棄蘇嬋,願意和她重新來過的話……

蘇大看了一眼低頭不語的蘇嬋,想了想,試探道,“阿嬋,你看如今你和懷玉兩個人,還有沒有……”

話還未說完,對麵便傳來一聲筷箸落碗聲。

蘇嬋站了起來,輕輕道,“阿爹,我先回屋了。”

蘇大忙將話頭止住,“哦哦……好。早點休息。”

蘇嬋走進臥房,等到關上了門後,眼中的失意與悲傷這才**地流淌了出來。她抵在門上,狠狠閉上了眼。

“……科考我不要了!家人我也不管了!我們離其他人都遠遠的,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阿嬋,我帶你走!”

他不知道,在聽到他的這一句後,她那一瞬間是真的動了心的。

可是隨即而來的便是綿綿不盡的絕望。

她不會舍棄蘇大,他也不能拋下家裏人。而且兩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年輕人,又在高行修的股掌之間,天涯海角,他們又能逃到哪裏去?

他已經因為她而負了傷,要是再擔上一個私奔的罪名,那他以後的前程就更為渺茫。

她自己已經這個樣子了,怎麽能夠再拖他下水。

他不會知道,能夠看到他前程似錦,不僅僅是李家的心願,也是她一直以來的夙願。若是讓他為了自己而棄了前程,她這輩子也不會心安。

沒有人知道,就連他也不知,她默默喜歡了他十年。起初她隻是遠遠看他一眼便足夠,後來,她想看他過得更好,過得比她要好,就連與他成婚,也是她之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他貫穿了她在西裏所有的少女心事,他是在西裏除了蘇大之外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是啊……她猛地睜開眼,幡然醒悟。

原來與他成婚一直以來便是自己的奢望,如今隻是將所有的一切又回歸到了原點而已……原來這本來就是虛無縹緲的一件事……她本該就不該與他在一起的,不是嗎?

可是那一股一旦得到全部又砰然墜地的落差,在她的心中反複地糾纏成念,事到如今為什麽還會這樣的令她難過。蘇嬋緩緩抵在門上,無聲地流淚。

她聽到了自己當時輕飄飄的聲音,就像那隨風飄揚的柳絮,沒有一點著力點,一吹完便什麽也不剩,“……我不能和你走,懷玉。”

“我不怪你,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可是,我們之間……隻能這樣為止了……”

是的,她不怪他。相反的,她很感激他。是他給她微茫的十七年點燃了一束光,是她讓她獲得了最為絢爛美妙的時光,雖然太過短暫,就如同煙花掠過長空一般,可是她永遠記得了那刹那的一瞬光華,是那樣的讓她心動。

她還是喜歡他,忘不掉……可是,無論如何,他們已經不可能在一起了。

“哭什麽?”身後一道平靜的聲音慢悠悠響起。

蘇嬋一瞬間睜開眼,整個人都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哭泣都止住了。

男人立在她身後,頎長的身影慢慢靠近她,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又是何時出現的。蘇嬋感受到了一道頎長又寬大的黑影無聲又慢慢地罩住了她,她不敢回頭,雙手緊緊扣住了門框,臉色煞白地盯著門上映出的那道黑影。

“怎麽?久別重逢,還在反複回味?”

高行修低頭,睨著那瑟瑟發抖的身影,冷哼一聲,長臂緩緩一伸。

感受到衣裙被掀起,小腿驀地一涼,蘇嬋猛地掙紮起來,房門劇烈晃動了幾聲,“別——”

蘇大聽到了突兀的叫喊,“阿嬋?怎麽了?”

蘇嬋艱難地抵住門,麵頰又紅又燙,身板控製不住地顫抖,“……沒事阿爹,我要睡了……”

“怎麽了?”蘇大感覺剛才的聲音有些怪異,朝她的臥房走了幾步,“是不是屋裏進老鼠了?”

聽到腳步聲漸漸走近,停在了她的門口,蘇嬋身體一崩,艱難道,“……沒有、老鼠,是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門之隔,蘇大看不到裏麵正在進行著什麽,他瞧著那扇門,擔心道,“怎麽摔倒了?嚴不嚴重?我進去看看?”

“別——”蘇嬋忙抵住門,力道有些大,晃得門板猛地響了響。

很快,她放鬆了語調,輕輕道,“沒事了阿爹,我要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蘇大聽到蘇嬋這麽說,當下也沒有多想,轉身又走遠了,“嗯,好。爹回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聽到腳步聲慢慢遠去,蘇嬋分身乏術地護住自己,手指死死扣住門板,嘴唇都快要咬出了血,憋了許久的聲音終於敢大了些。

“不要——別——”

“不要?”高行修額頭青筋直跳,聲音有些暗啞,“你下麵可是口是心非,分明咬的很!”

蘇嬋一張臉都要燙的燒起來,羞恥又悲痛地無聲啜泣著,咬牙忍著不發出奇怪的聲音。此時此刻的她如同行走在激流中的一條搖搖欲墜的小船,無處可去,無身可躲,隻能隨波逐流,卷入漩渦深處……片刻後,她娥眉一蹙,劇烈地掙動起來,手指用力地扣住門框,脖頸彎成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

高行修低喘了一聲,低啞的聲音響在她耳邊,“……就在我手上。”

蘇嬋拚命搖頭,換來他更加有力的攻略,一根弦繃斷了,她腦中白光一現,終是抵抗不住地哀泣出了聲。

高行修扳過她的臉,狠狠堵住了她此刻的唇。

唇齒泯滅掉了所有的聲音,過了一會雙唇分開,蘇嬋一抽一抽地哭著,像抽掉了皮的美人蛇一樣癱了下來,被身後的男人及時扶住了腰。

高行修掏出帕子,緩慢地擦拭一根根的手指,然後他攏好女郎鬆散的衣襟,挽起她的腿彎,將她抱了起來,放到了**。

蘇嬋此時此刻還在恍惚著,整個人成了一汪爛醉的水,躺在**如同提線木偶般任由擺弄。

高行修執著手帕,給她擦拭幹淨,他看了一眼手中濕漉漉的手帕,劍眉一蹙,眸光若有所思地變暗。

突然之間,他又想起了那個翠竹樣式的手帕,他鷹眼一睨,猛地瞪了瞪她。

蘇嬋沒有接受他惡狠狠的目光,她的腦海此刻還是一片白色的霧茫茫,腦海中不斷回**著李懷玉對她說的話——

“……阿嬋,你不能跟了高行修,他對你的愛是什麽?那是見色起意!是趁火打劫!他並不尊重你,隻是當你看做一個取悅他的玩物!一個他隨心所欲的戰利品!他懂什麽是愛嗎?無名無分把你養在身邊,讓你與周遭一切都斷了聯係。你的喜怒哀樂,你的擔憂牽掛,甚至連你的阿爹的死活,他根本都不會在乎!”

……

蘇嬋從漫長的神思中回過神,抖了抖眼睫。

她的聲音很輕,“……將軍日後會如何處置我?”

高行修懶懶靠在床頭,隨意道,“自然是本將軍去哪裏,你就在哪裏。”

蘇嬋心中一沉,過了一會,又緩緩問,“……那我的阿爹怎麽辦?”

“我會給他黃金萬兩,奴仆雜役,讓他一輩子衣食無憂。”

蘇嬋心中一沉,哀求道,“可是我與阿爹生活了十七年,我說過會給他養老送終。”

高行修言簡意賅,“軍中不養閑人。”

蘇嬋無言以對,慢慢黯淡了目光。

“……你知道高家是什麽門第?將門世家,世代勳爵,他們不會養外室,也沒有納妾的傳統,阿嬋,你覺得你會成為他的妻嗎?他一個高高在上的左將軍,與我們的身份天差地別,門閥身份,猶如天塹,如果落到他的手裏,你想過你的以後嗎?一輩子活在見不到光的世界裏,成為他的附庸品!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侍酒!”

“……阿嬋,你是我永遠喜歡的姑娘,就算與我緣分已盡,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個良人,比我過得更好……可是那高行修,他絕非是你的良配!”

蘇嬋怔怔望著窗外的夜色。

窗牖不知何時被打開,月光順著塵埃洋洋灑灑了進來。還有一縷一縷的風。

“如今也算是和李懷玉告別完了吧。”他湊近她,托起她破碎又麻木的一張臉,“心裏那最後的念想還有嗎?”

高行修想起初見她時她臉上那動人心弦的笑容,比天上的雲還要澄淨,此時此刻她這幅無悲無喜的模樣落在他的眼中是格外刺眼,他心中微微澀痛,緩緩嘲弄道,“事到如今,你應該明白,你心中那所謂的喜歡,猶如飛灰。你喜歡一個人,卻又可以轉眼與另一個男人歡愉,這就是你一直以來信誓旦旦的情感,不堪一擊……”

“好了,本將軍已經足夠寬宏,讓你在家裏待的夠久的了。”他伸出手指,隔著空氣拂向她眼下那顆淡淡的痣,“不過到了明晚,你要來陪我。”

蘇嬋閉上眼,心中隻剩下無盡的苦澀,還有那淡淡的羞恥,“……我救過你,我不是你的奴婢。”

她不明白他們之前還曾經和風細雨地生活過一段時間,為什麽他一轉身就成了無情冷酷的將軍,如今兩人又淪為了這樣不明不白的關係。她不願再回憶。

“誰把你當奴婢了。蘇嬋,我是來帶你走的。”

“我不走。這裏就是我的家。”

高行修冷哼,“由不得你不走。”

蘇嬋緩緩睜開眼,怔怔望著那窗牖上飄零又自由的塵埃。

高行修湊近她,溫熱的吐息打在她的耳邊,“蘇嬋,事到如今,可還有什麽放不下的?”

她的人就在他的手裏,心也必須屬於他。是不是隻有奪了她的身子,她才能夠對自己全心全意。高行修不動聲色,緩緩道,“蘇嬋,我若真的想要你,剛才就可以,但是我不想,我更希望你能心甘情願地跟了我,所以以後,別再讓我動怒,明白了嗎?”

他撫了撫她的頭發,將她鬢邊的碎發掖在耳後,語氣溫柔,“這是最後一次。”

蘇嬋不甘心地咬牙,又重複了一遍,“……我救過你。”

“那你就乖一點,不要再想著別人,懂嗎?”

“你也別存著什麽別的心思,你若是跑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本將軍也能找到你。”

“若是你和李懷玉一塊跑了,我便抓住你們這對奸夫**|婦,你知道我的手段。”

蘇嬋閉上眼,默默地流淚。

高行修麵色不虞,冷聲道,“再哭的話,現在就做。”

蘇嬋心碎若死,所有的一切都漸漸熄滅,成為了綿延不絕的灰燼。她覺得李懷玉說的沒錯。

高行修不會放手她的自由,更不會在乎她真正想要的東西。他的所有都來自於他的一時興起,或許等到哪一天,他便會將她隨意丟棄,讓她自生自滅。

他把她當做一個取悅他的物件,一個隨意養的貓貓狗狗。

就是沒有把她當做一個有思想的,有著正常喜怒哀樂的人。

到了秋闈揭榜的日子,李母一早便帶著李懷素趕車去了考院。

李懷玉從昨天回來之後便一直窩在屋裏,直到第二天也沒有出來,仿佛全然不關心秋闈的結果。李母再也不敢去輕易打擾他,隻能灰溜溜領著李懷素一早蹲守在考院。

官兵們已經早早貼上了榜,榜前人山人海,李懷素拉著李母,好不容易擠進去重重人群,一遍遍興奮找著李懷玉的名字。

李母興奮道,“你哥肯定在最上麵,我們先往最上麵找!”

可是她們找了一圈,最上麵幾個人裏麵,都沒有找到李懷玉的身影。

李懷素訕訕道,“別急,娘,哥也許在中間。”

李母不情願地嗯了一聲,兩人又找了一圈,結果中間的一排裏,也沒有找到李懷玉的姓名。

李母麵色開始難看起來,咬了咬牙,“繼續找!”

然而最後一排也沒有看到李懷玉的名字。

看到最後一個名字時,兩個人都雙雙愣住了。

李懷素不可置信地呆立在當場,“……怎麽可能……”

李母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焦灼道,“不可能?怎麽可能找不到?一定是我們漏掉了,是我們哪裏漏掉了!再找找……快再找找……”

身後已經有人不耐煩,“看沒看完啊……落榜了就落榜了唄……看完了就趕緊走,我們還得看呢……”

李母猛地轉頭,像一隻隨時戰鬥的紅眼母雞,“你胡說!我兒一直都是書院第一,他不可能落榜的!絕不可能!是我沒有找到……是我沒有找到!”

旁邊傳來一陣巨大的歡呼聲,季先明大叫,“我中榜了——我中榜了——”

“一甲!我中了一甲!”

李母和李懷素都愣住了。

那人也笑了,慢悠悠地調笑道,“書院裏的第一,還沒有倒數第一考的好……看來這第一的水分,有待商榷啊……”

李母咬著牙,紅了眼,一遍遍逡巡著榜,不斷道,“不可能……絕不可能……再找找!再好好找找!”

日升高照,又到夕陽西斜,眾人早已散盡,李母和李懷素還孤零零地守在榜前。

李懷素看著李母瘋魔的模樣,有些不忍看,上去拉她,“娘……別再找了……”

“起開!”李母一把推開她,猶如丟了魂魄,還在不死心地看著榜,“怎麽可能會沒有……不可能會沒有……”

李懷素心中也說不出來什麽滋味,垂下眼不說話。

過了很久,李母像是終是放棄,失魂落魄地倒在了地上。

她不甘心地哭了起來,“怎麽會落榜……怎麽可能……懷玉怎麽可能會落榜……”

“連那草包季先明都中了榜,懷玉怎麽可能會不中!怎麽可能!”

李懷素似是想到什麽,猛地一驚,“母親,我哥的成績,會不會被人掉包了?”

李母愕然,與她雙雙對視,“是誰?誰會這麽惡毒?要陷害懷玉!”

兩人一時都怔住。同時想到了一個人。

高行修昨夜便走了,一大早蘇大在庭院做早飯,看到蘇嬋起了身,還在問,“阿嬋,昨夜哪裏摔傷了,沒事吧?”

蘇嬋心虛地垂下眼,“爹,我沒事。”

又想到高行修的話,看到蘇大忙碌的身影,她心中一酸,忙去奪走他手裏的掃帚,“爹,你去歇著吧,我來收拾。”

如果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的話,她要牢牢抓住和阿爹在一起的所有時間,一分一秒都要反複回味。

一整天她都和蘇大待在一起,兩人享受著難得的其樂融融,然而到了日落西山,厄運突然而至,門扉被大力地一下子推開。

李母高聲叫喊著,“蘇大!你給我出來!”

李母怒氣衝衝地衝了進來,看到了蘇嬋,她一愣,繼而臉上浮現出更為怨毒的顏色,“小賤貨!原來你回來了!好啊!省的我去找你了!我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蘇大護在蘇嬋身前,“你嘴巴給我放幹淨一點!不然我動手了!”

“都是你這個瘟神!都是你跟你那個野男人害得!”李母尖叫著哭喊,指著蘇嬋,那樣子仿佛她是她生生世世的仇人,“你害我兒顏麵掃地還不夠!你還想搞死他!你這是要他的命啊!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蘇大怒聲,“你在說什麽!你把話說清楚!”

“都是你那個野男人害得!他陷害我兒,害他名落孫山!蘇嬋!我不會放過他的——我不會放過他的——”

蘇嬋知道今日是秋闈放榜的日子,她也在隱隱期待著李懷玉的好成績,聞言她也愣住了,連對李母怨恨的質問也不管了,不可置信地脫口而出,“你說什麽?”

懷玉落榜了?怎麽可能?

“懷玉他落榜了!落榜了!”李母激動地哭喊,“連那個草包都可以考中,我兒怎麽可能會落榜!一定是你那個野男人幹的!他嫉恨我兒,想方設法不讓他好過!除了他,誰還有這樣大的本事!一定是你,是你蠱惑那個野男人陷害我兒!你們好狠的心!好狠的心!我要去告你們!我饒不了你們!”

蘇嬋直接愣住了。

李母越說越急,越說越怒,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讓懷玉讀書成材是她一生最大的願望,如今所有的一切都破滅了,還要再苦苦熬上三年,這讓她怎麽不恨!怎能不怨!

她現在恨不得當場殺了這兩個人!

她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李母尖叫著撲向蘇嬋,雙手十指大張,恨不得要當場掐死她!蘇大一把護住蘇嬋,與她推搡起來,“你做什麽!”

“我要殺了這個小賤種!我今天就要她死!”

李母瘋了一樣撲向蘇嬋,滔天的憤怒讓她變得力大無窮,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無比混亂起來,李母的尖叫聲,蘇大的咒罵聲,李懷素的勸架聲,所有淩亂的聲音糅雜在一起,然後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

蘇大護著蘇嬋,又拉扯著李母,腳下一歪磕在了木門上,發出砰的一聲響,頭上鮮血緩緩地流淌。

所有的聲息都在一瞬間消失了。

蘇嬋隻覺得心跳都要停止了。

“爹——”她悲呼。

李母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便重新發起瘋,她又衝向了蘇嬋,這時一個男人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幾下便製住了她和李懷素。

杜齊冷冷看著李母,“趁現在,快點滾。”

李母狠狠愣了一愣,看到這張有些熟悉的臉,成親之日上那令人窒息的一幕又浮現了出來。李懷素看到杜齊也嚇破了膽,急急拽著李母,將她飛快地帶走。

蘇嬋一直抱著昏迷不醒的蘇大,“爹——”

杜齊看了一眼蘇大額頭上的血,蹙了蹙眉,飛快地出了門。

郎中很快趕了過來,杜齊將蘇大背進了屋裏,郎中也立刻進去了。

蘇嬋站在門外,雙目失神,臉色一片慘白。郎中診了多久,她就在門外站了多久。等到郎中推開門,她立刻迎了上去。

她嘴唇翕動,聲音都抖了,“……我爹,我爹他……”

郎中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暫時是穩住了,但腦中還有淤血,不好確定情況。如今隻能看他能不能醒過來了,若醒不過來……”他歎了一口氣。

蘇嬋麵色一僵,身體幾乎都要站不穩。

郎中走了,蘇嬋慢慢恢複過來,她緩緩走進了屋,看著躺在**生死未卜的蘇大。

蘇大一動不動地睡著,仿佛了無生息。她眼眶一酸,腦中一片漆黑,怔怔看著躺在**的蘇大,眸中的光芒漸漸暗了下去,然後又慢慢被點亮,成為了簇簇的一團火苗。亮的嚇人。

所有的情緒都要炸開,蘇嬋覺得自己現在也已經瘋了。

她快速衝到臥室,翻箱倒櫃,很快找到了那個被她束之高閣的匕首。

她將匕首拔開,寒光的刀刃倏然一亮,映出那悲憤怨恨的一雙眼,然後又被她狠狠一貫。

她將匕首藏在袖中,飛快衝出屋門,一把拽住杜齊,聲音又恨又急,“高行修呢?我要見他!”

她拔高聲音,幾乎是吼的,“我現在就要見他!”

作者有話說:

大肥章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