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很美◎

“你今天似乎很高興。”

高行修淡淡道。

正在俯身給他換紗布的蘇嬋頓了頓,下意識問了一句,“有嗎?”

高行修垂眸,看著她嘴角泛起的淺淺梨渦,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語氣淡淡,“還好。”

紗布兩天一換,蘇大沒有蘇嬋這樣的耐心細致,高行修也不喜他,這活便落到了蘇嬋的身上。蘇嬋揭開他染血的紗布,看著漸漸結痂的傷口,其中有一處傷口裂的很大,還在緩緩流著膿血。

她小心翼翼用手巾擦去膿血,撒上藥膏,再用幹淨的紗布將他的上半身重新纏了起來。

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氣,若隱若現,很好聞。像她這樣的貧寒人家,是不可能熏什麽香的,但是這種香氣,卻比那種名貴熏香熏出來的匠氣要清新很多。

“恢複的很快,再這樣下去,半個月便可以慢慢痊愈了。”

蘇嬋對他的恢複能力讚歎不已,語氣也不自覺帶了些輕快。又想起來了什麽,她又道,“對了,以後日仄之時我可能會不在家,有什麽不方便,你找我爹就行。”

畢竟除了上藥和喂食,其他的都是蘇大經手。

高行修沒有什麽反應,眼瞳冷冷,凝視她的目光帶著些審視意味,似乎在無聲詢問她要去哪。

但是他是不會開口問的,他沒有興趣在意她的動向。

蘇嬋隻是對他禮貌笑了笑,收走了托盤,“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床頭邊上的碗沿冒著嫋嫋熱氣,是她臨走時留下的熱茶。熱水順著靜謐的空氣飄的越來越高,圍著窗柩旁邊盤旋打轉。

高行修推開了一點窗,熱氣便順著風一點點吹了出去。

庭院裏傳來細碎的笑聲,那隻黃狗正圍著蘇嬋,熱情地衝她搖著尾巴。嫋嫋婷婷的女郎蹲下身子,手裏不知從哪裏拿出來了一塊白麵饅頭,黃狗就著她的掌心慢悠悠地舔著吃著,她摸了摸它的頭,笑眯眯彎著眼睛。

高行修無聲看了一會,片刻後轉回了視線。

老狗。

他內心嗤了一聲,端起床頭上的茶碗,麵無表情地飲下了一口。

話說那醉鬼昨天被李懷玉趕走,回了家不久便醒了酒。

那醉鬼原是西裏鎮有名的鰥夫,因為相貌矮小又家境貧寒,十裏八鄉並沒有哪家姑娘肯嫁給他。久而久之那醉鬼便終日好吃懶做,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那醉鬼名叫黃四,家中三個兄弟均已成家分了家,隻剩下他一人生活在老屋子裏,平時沒人管束,漸漸成為了當地有名的地痞。等他回去喝了一壺熱水,躺在**望著漏風的茅草屋頂,漸漸回味起了蘇嬋那一雙驚慌失措的美人麵。

瞧那一雙濕漉漉的杏眼,那一手就能掐住的小腰,那白花花的肌膚,嫩的就跟剛做出來的水豆腐一樣,他怎麽早沒有發現這西裏竟還有這般的絕色尤物。

他想起來了,那人是蘇大家的女兒蘇嬋。還沒有出閣,所以平時鮮少露麵。以前見她的時候還是個黃毛丫頭,想不到如今竟出落成了這般勾人模樣,那雙眼睛輕飄飄地朝你瞧上一眼,整個人簡直都要飄飄欲仙。

那蘇大他是了解的,有名的鰥夫破落戶,性格忍氣吞聲,人也沒什麽本事,那蘇嬋看樣子早已及笄,應該到了嫁人的年紀了,是時候該找個人家了。

好啊,這樣的人家最好辦了。沒有家底,也沒有家世,隻能任人揉圓搓扁。等他找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給辦了,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那蘇大豈敢不肯把她女兒嫁他?

黃四吐出一口黃痰,嘴裏罵了幾句汙言穢語,眼中滋生起迷離又**的邪念。

翌日。蘇嬋照例起了早,做好了早飯,燒好了水,順便打掃了一下院子。

高行修也很早便醒了。

行軍打仗久了,他素有淺眠的習慣,什麽時間段都可以隨時醒的過來。如今身受重傷,他不能早起練槍習武,隻能坐在**閉目養神。

庭院裏傳來簌簌的掃地聲,不輕不重,有一種寧靜的和諧。他推開身後床頭上的窗柩,蘇嬋正在執著掃帚打掃著庭院,老狗在她身邊亦步亦趨地跟著。旁邊露天的爐子上正燒著東西,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她側對著他,微微彎著腰,略有些寬大的衣裙露出纖細的腰線弧度,執著掃帚的手十指纖纖,低垂著眉眼,衣袖卷了起來,露出皓白的一截手腕。

他盯著她嫻靜的側臉看了一會,將窗推的大開,手放在窗牖上,敲了敲。

蘇嬋聽到了,很快側過了臉去,見高行修正倚在窗牖上,不言不發盯著她看。

她直起身,停下掃地的動作,順便掖了掖垂落下來的一縷發,“你醒了?”

他一貫沉默又少話,顯得人有些深沉詭譎,她以為他是要方便不肯說,微微紅了紅臉,轉身便要走,“你等一下,我去給你叫阿爹。”

最後還是他沉緩的聲音喚住了她。

“有喝的嗎?”

柴房裏的柴火堆的整整齊齊,平坦的柴火垛上麵放著明光鎧和長纓槍,已經被蘇嬋擦拭的幹淨鋥亮,在傾進來的晨曦中反射著恢弘的金光。蘇嬋低眉垂目站在一邊,等著他將碗裏的水慢慢喝完,盯著腳尖凸起的一塊小石子,神色略有些不自在。

他緩緩喝完了碗裏的水,將碗托在掌中,並不急著還給她,微微側過臉去,去看外麵的天光。

她抬眼瞧著他側臉。

他麵無表情時,總是透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鼻梁高挺,側臉深刻,冷峻的下頜下延伸著凸起的喉結,晨曦將他一頭好看又略糙亂的長發鍍上了一層金邊。她從話本子裏見慣了那種文雅的翩翩公子,眼前人倒是比起更有一種俊朗又勇武的別樣氣質。他究竟是什麽人。那天救下他時他便是一身黃金甲胄,不像是普通將士裝扮,她潛意識裏覺得他是一個大人物,瞧著他這般年輕有為,不知是遭受了什麽罪才淪落至此。

不過她到底是留著心眼和顧忌,始終不敢詢問關於他的一切。隻盼著他早點好起來,快點一走了之。

看著他靜靜望向窗牖外,一語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麽,她想了想,小聲試探道,“……你想出去走走嗎?”

……

蘇嬋彎著腰,吃力地撐著男人搭在她肩上的一隻手臂。

她想起那天救下他時,自己便是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他連拖帶拽地弄回到了家裏。蘇嬋平時也幫著阿爹上山采藥,人雖看著清瘦,但肩上抗幾十斤的東西也並不是問題,但他真的是她平生負重過最沉的人。打仗的人都是這般沉的嗎?

盡管他並不是那種肌肉遒勁的過分的人,相反他穿上衣服的時候,反而更像是那種達官顯貴家從小被書香熏染出來的錦衣公子,不過他實在是生的太高了,就連走出這個柴房都得很彎地彎下腰來。

帶著他一路出了門,蘇嬋強撐著嘴上沒說什麽,還是累的出了一身微微的汗。

老狗見高行修出來,急促地哀嚎了一聲,夾著尾巴便跑遠了。

蘇嬋擦了擦額前的汗,心想道,都說狗最通人性了,原來不光是她怕他,就連大青也怕他。

高行修倚在牆上,仰著頭,一個人靜靜抱臂,雪白的褻衣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柔和了一些,帶著點儒生氣。見他沒什麽吩咐,蘇嬋便又拾起地上的掃帚,繼續打掃起了院子。很快打掃完了庭院,她洗了一把手,想了想,又重新倒了一盆幹淨的水,擰幹了毛巾,走近幾步遞給了他。

“給你。”她聲音輕柔,“擦一擦吧。”

你要是想要擦身,我讓阿爹幫你。她看出他是一個愛潔之人,雖然嘴上什麽也不說,但要求應該是蠻高的,不過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女郎仰著頭,杏眸盈盈看著他,眼底像是含著一汪水似的,縱使穿著略微寬大的粗布麻衣也難掩其玲瓏身段。高行修接過她遞來的毛巾,緩緩擦了擦臉,又將它扔回到了盆裏,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盆裏砸下的毛巾濺起一層極輕的水花,有幾滴濺在了她的手背上。蘇嬋怔了怔,這還是他第一次問起自己的身份。

她垂下眼睛,聲音輕輕,“……我叫蘇嬋。”

“蘇嬋。”他將這兩個字放在舌尖繞了繞,低沉緩慢的聲音不見起伏。

很美的名字。他想。

到了下午,蘇嬋去了街市的繡坊。

她今天特意戴了帷帽,路過那一片垂柳地時,她本能地頓住了腳步,仔細檢查了一下周圍沒人,這才大著膽子走了過去。

“來了。”掌櫃看見摘下帷帽的她,風姿楚楚地站在店門口,忙起身把她迎了進去,笑的一臉熱情,“需要用的材料都給你準備好了,缺什麽你再找我就行。”

蘇嬋對他柔柔笑了笑,“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掌櫃忙擺手,“這還得多謝你呢,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進了後院的繡房,幾個繡娘正在伏案趕工,在她們幾天的合力趕製下,一件大紅色霞帔的雛形已經稍顯眉目。

霞帔徐徐展開,在陽光下流淌著流光一般的恢弘,紅的極度妍麗。

見蘇嬋端詳的仔細,掌櫃在一旁笑道,“已經大體打了個樣,那些需要千絲繡的地方,還得需要你來。”

千絲繡是當地最難的一種繡工,需要同時用十幾種絲線反複繡成一個圖案,圖案呈現五光十色的光澤,看上去就像是用了成千上百的絲線繡成的一般。這種繡工費時費心,很少有人能夠精通。

蘇嬋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霞帔布料上乘,用的當地最名貴的錦緞,她摸著如水一般絲滑的錦緞,深深看著那紅色。

“真美。”她低聲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