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她不是喜歡養狗嗎?◎

高行修將那張賣身契拍在她麵前, 陰沉的一張臉似笑非笑。

“不是識字?那你好好看看,這上麵寫的人是誰?”

蘇嬋怔怔看著眼前這張薄薄的紙。

蘇嬋。那上麵分明寫的是她的名字。

她拿起賣身契,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這不可能……”她喃喃,“這是什麽……我沒有簽過這樣的東西……”

“這是杜齊從一個人牙子那裏買來的。”高行修悠悠道, “本將軍聽說前一陣子, 李懷玉的母親上街采買的時候, 動不動就去找那個人牙子商量事情, 你猜是為什麽?”

蘇嬋捏緊紙張, 嘴唇微微發白。

“這上麵的你可是明碼標價,足足賣了二十兩……”高行修緩緩道,“而且交易日期還是定在一月之後。一月之後……該是秋闈放榜的時候吧, 若是你和那李懷玉真的成了親,你成了李家人,她又何必這麽動你?想必那婚書……”他冷哼一聲, “也是一張廢紙罷了。”

高行修看著她愣怔到失神的模樣, 眼神微微一暗, 聲音卻是嘲諷滿滿。

“蘇嬋,看來除了我之外,她們都不想讓你們兩個人成親呢。”

“二十兩……就可以把你賣到秦樓酒館, 做那侍酒彈曲的優伶,或者再甚者把你送到那煙花柳巷,成為日日靠皮肉生意過活的娼妓……你在他們眼裏不過就值二十兩……這就是你找的好郎婿!好人家!”

一聲怒喝讓蘇嬋的身子猝然顫了顫。

她捏著那張紙,久久地盯著看,上麵一筆一劃寫著她的名字,還被蓋了紅印。這薄如蟬翼的張紙就決定了她的命運, 蘇嬋的手指都在發著抖。

她的臉色比那紙還要雪白。

良久後, 她淚眼朦朧, 艱澀道,“怎麽會這樣……”

高行修冷眼瞧著她。

一滴淚悄然落在紙上,暈開了字跡。

蘇嬋還在看著那上麵的一字一行,怔怔道,聲音如同囈語,“怎麽會這樣……”

高行修看著她腮邊的淚,微微側過臉去,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又哭了。

如今海晏河清,律法嚴明,朝廷對買賣戶籍一事自古就頗為嚴苛,奴藉都需好好審查,何況還是個良家女。

敢這樣肆意買賣良家子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事到如今哭有什麽用,她若是有心,就該讓這些人付出些代價。

可是現在不是跟她說這些的時候。高行修蹙眉凝她。

她還沉浸在一片錯愕之中,一幅好不傷心的樣子,不知是在悲痛於自己的遭遇,還是憾於那段錯失的良緣。

蘇嬋怔怔看著手中的賣身契。

為了能夠嫁到李家,不讓未來的婆婆挑錯,她每天都在練習努力,做好了在李家孝敬公婆、成為一個合格媳婦的準備。她知道李母不喜她,不想看到她與懷玉在一起,但她相信日久見人心,隻要她持之以恒,總有一天可以轉變她的態度。

高行修剛才說的話雖然荒謬而又冷酷,但是她卻無法反駁他一個字。

她清楚李母對於她的態度,她知道自己在她心裏幾斤幾兩,所以她並沒有懷疑高行修說的話,因為他說的……是真的。

那麽懷玉呢……他在這裏麵,又是扮演了一個什麽樣的角色。

多麽可笑啊……她心心念念的籌謀與憧憬,最後的結局竟是成了這一張薄紙上的名字。

她放下賣身契,蒼涼地笑了笑。

身邊已經沒有了高行修的身影。

男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書房裏。皇帝正在若有所思。

王全喜瞥了一眼皇帝,躬身為他端上一盞熱茶,不動聲色問道,“陛下為何憂心?”

皇帝嗯了一聲,緩緩道,“朕原本還想將琳琅下嫁給高卿,可是高卿卻在江南做了一件事,令朕有些不滿。”

王全喜緘默不言,等著陛下繼續發話。

“雖說強搶民女,此事也算可大可小,可是朕不忍琳琅受這樣的委屈。朕希望尚公主的人,無論怎樣都是全心全意地對待琳琅,這才能夠成為我皇家的駙馬。聽說高卿還把那民女帶到了軍營裏……實在是……有些令朕失望。”

王全喜等到皇帝把話說完,順著他的意思緩緩道,“陛下說的對。高將軍素來敦厚持重,做事最有分寸,這樣做實在是有些不成體統,不像他所為。”

“你的意思是……”皇帝緩緩道。

王全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慢慢道,“一個小小民女而已,怎麽能與三公主相提並論?就算是公主嫁了過去,也是無足掛齒一人物,陛下實在不必過於憂心。”

皇帝鬆了眉宇,心領神會,“……說的不錯。”

一個身份低賤的民女而已,如何能威脅到琳琅的地位。

況且比起這些來,他現在更需要高行修尚公主。

所以無論高行修出於有意還是無意,他都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了。琳琅,他必須得娶。

“陛下。三公主請見。”

皇帝放下心思,染上了笑意,“宣吧。”

王全喜躬身,“那麽奴婢告退。”

陸琳琅提著裙矩款款走了進來,路過王全喜時,她對他嫣然一笑,“王公公。”

“奴婢參加公主殿下。”

陸琳琅笑道,“公公陪伴父皇身邊四十年,勞苦功高,父皇最為器重您了,琳琅怎麽敢當您的禮?公公不必拘禮,快快請起。”

“公主這樣說,真是折煞老奴了。”王全喜汗顏。

“看您這臉色,想必父皇的心情還不錯。那我就進去了。”陸琳琅說完之後,便進了書房裏。

王全喜做了個恭送的動作,看著陸琳琅的裙矩緩緩消失在眼前後,他收回了臉上的諂媚笑意,平靜地候在門外,麵色深沉。

他最近收到了楊修文的消息,說高行修在江南一帶行事乖張,還差點殺了人。

他本來想在皇帝麵前好好借題發揮一下的,但是高行修將這件事選的很巧妙,既不是隨意殺人,而是想殺卻最終沒有動手,也並不是貪墨枉法,而是攪亂成親隻是為搶了一個女人,而這些都是陛下並不以為意的東西。

陛下器重高家,也欣賞高行修,這些王全喜都心知肚明,若沒有他一直在陛下麵前吹風,想必高行修得到的會比現在更多。

他陪伴陛下四十年,再等到幾十年之後,或許更快,等到陛下歸天的那一天,他必然是要去陪葬的。為了不讓這種事發生,他必須要在此之前為自己找到一個新的靠山,新的路。

而那個新的靠山,並不喜高行修。

認為他是一個威脅。一個阻擾他位登九五的障礙。

那麽他就要盡可能地去阻止他,去打壓他,去拔掉他身上的刺。如今他的鍥而不舍終於初見成效了,你瞧,陛下就算是猶豫不決,也沒有改變讓高行修尚公主的決心。想必陛下的心中,也漸漸地不再那麽純粹了。

而這正是王全喜想要的結果。

蘇嬋久久跪坐著,開始一點一點從消極的情緒中走出來。

眼神憂傷,惆悵歎氣,內心悲涼迷惘。

事到如今,她連怨誰的力氣都沒有了,也不知道該去怨誰,她怨李母,但是她如今身處異地天各一方,說不定日後與她連見麵的機會也沒有,這怨又如何有意義;她怨李懷素,她也隻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郎;她怨高行修,可是若不是他來,她可能遭遇的境遇會更為不堪……

她還不如怨自己,怨自己太傻,太過天真,被別人玩弄於股掌。

她是被小狗的叫聲拉回神思的。

那小狗趴在一旁,嗷嗷地叫喚著,聲音又嬌又小,圓鼓鼓的一團極為玲瓏可愛,看上去剛會爬。它應該是餓了,所以才會叫的這麽厲害。

蘇嬋聽得不忍心,將它輕輕抱起,放在了膝上,用手心接了一點水,嚐試喂給它一點。

這小狗軟軟糯糯的,跟那人威武冷酷的氣質完全不符合,她記得這狗是高行修帶回來的,難道他喜歡這樣的狗?

不過看著小狗的模樣,倒是讓她想起了去世的大青,她心中微痛,又有一種緬懷的甜蜜。

高行修回到大帳後,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女郎懷中置著小狗,跪坐在地毯上,腰肢輕動,纖手微抬,正在給它喂水。那小狗圓滾滾的一團,伸出粉紅的小舌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她手心的水。

看到高行修回來,蘇嬋抬眼看他,又默默將視線挪了。

她有些惘然,經過賣身契這件事後,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是該感謝他一句還是繼續怨他,但李懷玉身上的傷還不知道好沒好,她光一想想,便消了這個心思。況且他對她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也都不是假的。如今自己何嚐不是落入了另一個樊籠。

高行修走向她,看那小狗安靜置於她腿上,軟乎乎的樣子倒是與她頗為相得益彰,靜靜瞧著她給它喂水。

蘇嬋餘光注意到他站在旁邊看,心裏升騰起古怪。

她咬了咬唇,想了想,艱難張了嘴,“……將軍,小狗還不會進食,但光這樣喝水的話,也不行……”

“母狗死了,沒有奶喂它。”高行修言簡意賅。

這小狗本就是帶回來給她解悶的,她不是喜歡養狗嗎?

這麽想著,高行修嘴上卻是命令的口吻,“好好養,別教它死了。”

說完,他又若有所思地瞧了瞧她一眼,加了一句,“你要是有的話,喂給它也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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