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我來帶她走◎
蘇嬋這陣子恍若過在一個不真實的夢中。
她喜歡李懷玉這件事, 若不是這陣子發生了太多無法控製的事情,這本是她跟任何人都從未宣之於口的秘密。
她享受於這種隱秘又無言的愛慕之中,她從未想過要和李懷玉共度一生,如今竟然真的能夠成為他的妻。這件事光是要她想一想, 就仿佛整個人都陷在了雲端中。
不可置信的恍惚和心滿意足的喜悅每分每秒地充盈著她。
李家先是遞來了定親的聘書, 然後便是聘禮, 前前後後來了好幾次。蘇嬋和蘇大兩人不厭其煩地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將聘禮全部小心翼翼地挪入了柴房。
然後蘇大便開始忙前忙後準備蘇嬋的嫁妝, 蘇嬋也在最後加緊繡著嫁衣。
有的時候楊氏會過來幫忙。雖然楊永那件事之後兩家淡了來往,但楊氏是個實在人,如今聽說蘇嬋要嫁人了, 還是嫁給西裏最出息的李公子,也是真心為蘇嬋感到高興,之前的齟齬彼此也都一笑而過。
“哎喲, 我就說阿嬋從小就心細手巧, 不輸給她娘, 這嫁衣你看看,可真是漂亮!”
大紅色的嫁衣豔麗非凡,上麵精心繡著各色的花間燕翅、新荷初開, 一針一線足可見刺繡之人的心血。幾個鄰裏鄰外都看的眼熱,都在暗自思忖著若是等到自家的女兒日後嫁人,也要照著樣子繡一件這樣漂亮的嫁衣。
“照我說,這李懷玉也是咱們西裏最為出色的公子,我們阿嬋可真是好福氣,找了這樣的一門好親事!”
又有人插嘴道, “可不是!馬上便要秋闈了, 等到時候放了榜, 那我們阿嬋還是做官夫人的命呢!一輩子那還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之前從不上門的鄉親鄰裏都來了,小小的蘇家如今也算是門庭若市,周圍全是一片豔羨的祝賀聲,或真心或巴結。蘇嬋微笑地撫摸著嫁衣上展翅盤旋的鳳凰,偶爾客氣地回幾句話。
如今整個西裏皆在見證著她的婚事,她多麽想母親的在天之靈能夠看到這一切,隻要有母親和阿爹兩個人見證,那便盡夠了。
她多麽想讓母親知道,她嫁給了一個從小便仰慕的人。
這一陣子所有的一切都向她撲麵而來,鄰裏的祝賀到訪……李家的婚書聘禮……還有李懷玉。
他如今正在安心備考,準備不日後的秋闈,等過了秋闈之後,兩人便正式成婚。周圍的一切仿佛是風,而她是被風吹上天的那片雲。
就怕哪天風大,不要將她給刮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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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家操辦聘禮的時候,李懷玉每一天都在爭分奪秒的讀書。
這是他用自己的前程換來的親事,他必須要在秋闈一擊即中,給所有人一個滿意的答複。
如今想來,這一切仍是讓他覺得恍然若夢。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不久之後便會成為他的妻,他們將會一起攜手到老,生生世世刻在並排的墓碑上,永遠都不會分開。
李懷玉緩緩平複著紊亂的內心,重新拿起書本,感覺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李母趴在門外,從門縫裏悄悄看著李懷玉奮筆疾書,頗為欣慰地點頭。
如今他每日刻苦讀書,李母這些日子以來操辦婚事又累又煩的心情也得到了莫大的緩解。隻要能夠讓懷玉專心讀書,這點不舒服又算得了什麽,她就算心裏再不情願,表麵上也得把功夫給做足了。
她趁著出門采買聘禮的機會,悄悄去了幾個人牙子那打聽了打聽,心裏大約有了數。等到懷玉中了秋闈進京趕考之後,她便第一時間把蘇嬋給發賣了。
反正婚書做不的真,到時候蘇大要是來糾纏,天高皇帝遠的,他也投告無門。
季雲天在縣衙裏當差,也不知從哪裏聽到了李懷玉和蘇嬋即將成親的消息。
想那李懷玉還真是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麽運,不僅學業有成,還馬上要迎娶漂亮的美嬌娘。季雲天想想那蘇嬋一顰一笑的樣子,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雖娶妻,但家中妻子彪悍如虎,他也不敢生出什麽納妾的心思,但是一想到蘇嬋要嫁給李懷玉,他就渾身不舒服。
季雲天心煩意亂,整理著架上的案卷,無意間翻出了黃四的案卷。
原來是黃四死了之後,黃大思前想後,又去縣衙把他的死報了案。整個西塘縣統管著大大小小的村鎮,西裏鎮則是直接受縣衙管轄。
雖是報了案,案子卻仍是不了了之的無頭案,被下頭的人隨意束之高閣了。季雲天隨意翻了翻,這黃四之前得罪的人還真是不少,竟然和李懷玉也有過節。
據說兩人發生過一次爭吵,之後黃四幾天之後便莫名其妙死了。
季雲天合上了案卷,神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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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過隙,日子又悄無聲息地溜走。
幾個月以來李懷玉一直沉浸在學海中,一轉眼便到了秋闈。
他在考院裏待了九天九夜,等到試題全部考完,考院的門打開的那一刻,李母和李懷素正站在人群裏等待著他,一臉的焦急與張望。
一看見李懷玉出來,李母拉著李懷素第一時間湊上前,“怎麽樣啊我兒?可有把握?”
“放心吧母親。”李懷玉胸有成竹道。他在人群中不動聲色地掠了一圈,並沒有看到那一抹心心念念的倩影,眼中劃過一絲失落。
不過想想也是,兩人如今還無名分,於情於理,她都沒有來看他的必要。
李懷玉很快便釋懷,對李母笑道,“好了母親,如今我已經考完秋闈,我和阿嬋的親事……也該提上日子了。”
李母的笑僵了一僵。
她神色恢複如常,隨即點頭,“是啊是啊,你說的沒錯。如今你一身輕鬆,是該好好選一個黃道吉日,準備一下你們的婚事了。”
三人有說有笑地離去。蘇嬋默默從角落裏走出來,久久望向李懷玉的背影,眼眶微微濕潤。
她擦了擦眼角,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與三人背道而馳。
他這麽刻苦,這麽聰明,他一定會考中的。
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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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帳內。高行修垂眸看著手中紙條,燭火映著他陰沉漠然的一張臉。
周奉年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說一句話。
他覺得將軍自打來到江南之後,心情便變得極為不好,隔幾日便要與杜齊傳信,也不知道在打探些什麽。
他雖不清楚,但他能敏銳地感覺到,將軍每次看到新的紙條時,表情就會更難看上幾分。
高行修沉默地看完,將紙條隨手丟進了燭台。
脆弱的紙張打著卷,很快在猛烈的火焰中燒成了灰燼。他盯著那一星半點的灰燼輕煙,像是在喃喃自語,“你說,世上怎麽有這麽蠢的人,自己入了虎狼窩,竟然還一門心思往裏跳。”
周奉年聽得雲裏霧裏,“將軍在說誰?”
高行修盯著幽幽燭火,冷笑道,“當真是蠢不可及。就憑她那點斤兩,還想做那有情飲水飽的美夢。”
“所嫁非良家,所托非善終……你說本將軍去把她敲醒,算不算的上是救她於水火?”
周奉年:“……”
高行修想了想,冷笑一聲,又緩緩道,“算了。”
不聽話的兔子,是該拎起來好好敲打一頓。但不是現在。
既然這麽不聽話,合該是長點教訓才好。
索性由著她去,等到她所期盼的最美滿的一天到來時,在那一刻再將一切悉數打碎。
這樣她才會狠狠地記住,她的這一腔情願,不過是飛蛾撲火的海市蜃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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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變幻,日月輪轉,日子如同指尖流沙一般很快過去。
李家和蘇家兩家,終於還是到了成親的那一日。
按習俗來說,男女雙方成親前一夜,是不被允許見麵的,但李懷玉實在耐不住相思,當夜偷偷去了蘇嬋家裏。
蘇大已經睡去,李懷玉站在蘇嬋的寢室外,兩人一牆之隔,他靠在牆上,望著夜幕中皎潔的月光,“阿嬋,我如今還是不敢相信,明日真的要娶你為妻了。”
那皎潔的月光盈盈照耀著他,月色下他的神情溫柔又恍惚。
秋闈之後,他幾乎日日都和蘇嬋在一起。這陣子真的過的像是一個甜蜜的夢,一個他願意永遠沉溺其中的美夢。
別人不會知道,他的心中始終藏著一份莫名的焦灼。這種焦灼感毫無依據,在他每次幸福感達到頂峰的時候都會悄然降臨,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
他不能將這份不安告訴蘇嬋,隻能一個人默默地忍耐著,在心裏反複地一遍遍告訴自己,隻要到了明日,過了明日就好了,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懷玉。”蘇嬋倚在床頭,溫柔地喚他,“我在。我一直在。”
李懷玉怔了怔,眉眼一下子沉下來,那份焦灼感在聽到她的聲音後便被妥帖地壓了回去。
“嗯。”
他知道她看不見他,但仍是執拗地麵對著那麵牆壁,溫聲道,“阿嬋,等我。”
夜色中,她的聲音溫柔,“嗯。好好休息。”
蘇嬋默默聽著外麵腳步遠去的聲音,溫柔地揚著唇角。
片刻後,她收回了唇角,眼中冷冷,那淺淺笑容在燭火下慢慢隱去。
最近,她的心中始終有股隱隱不好的感覺,壓得她有些喘不上氣。但她不敢將這想法告訴李懷玉,怕讓他無端擔心。
她垂下頭去,將手緩緩放在膝上整齊疊好的嫁衣上,慢慢地攥緊,壓住來自心底那莫名的不安。
但願。但願是她多想了。
李懷玉回到家時,李母正拿著婚書細細打量著,看到李懷玉回來,她忙把婚書藏了起來,笑著迎了上去,“我兒,不好好在家裏待著,大半夜你去了哪裏?”
李懷玉瞥了一眼李母的臉色。
他並沒有將剛才看到的多想。那婚書是他當著闔族長老的麵一筆一劃親自寫的,他再清楚不過。他並不想將偷偷見了蘇嬋的事隱瞞於她,坦然回道,“我去見了蘇嬋。”
李母蹙了蹙眉。無論在哪裏,男女成親前一夜是絕對不允許見麵的,這會被視作不吉利。但也無所謂了,反正他們這婚本來就不是真的,她也沒必要當回事。
“好啊。好啊。”李母笑著應付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明日才好有精神。”
李懷玉沒想到自己鬧了那一通之後,李母竟變得如此通情達理,好似一夜之間轉了性。他心中很是感動,溫和道,“謝謝母親,不早了,母親也快去休息吧。”
李母笑著點點頭,目送著李懷玉進了房關了門,她臉上的笑容才慢慢褪去,換上了一幅愧疚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兒啊。這都是為了我們李家的前程著想。你可莫要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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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蘇嬋做了一場噩夢。
她竟然夢見了高行修。
過去了這麽久,她都要快記不清他的樣子了。他的模樣很模糊,麵容隱匿在一片陰影之中,站在一片紅色的喜宴之中,是那樣的頎長而冰冷,與喜氣洋洋的氣氛格格不入。
她身披嫁衣,跪在地上,而他冷冷站在她的麵前,當著她的麵緩緩抽出了劍,那劍身上淅淅瀝瀝淌著血,在地上匯成了一灘小溪,而李懷玉正插在劍上……
“不——”蘇嬋顫抖地醒來,冷汗涔涔。
窗外的天色依舊是灰沉色,蘇嬋緩了緩神,怔怔望著窗外還未亮的天色。
她要起來準備了。
蘇嬋緩緩從**起身,擦了擦臉上的冷汗,一件一件脫掉衣服。
香肩如雪,烏發如雲,鎖骨像是深陷的一汪清泉,收緊的腰線盈盈一握。她脫掉了褻衣,又一層層換上了繁冗的嫁衣。
冰冷的布料似乎給了她莫名的一些慰藉,讓她從噩夢的餘威中緩緩地振作了出來。
蘇嬋撫摸著嫁衣上精美的鸞鳳,在心裏暗暗給自己打氣。
她怎麽能做這樣荒謬的夢?過了這麽久,高修想必早就將她這個小人物給忘了。
娥眉不染而黛,紅唇不點而朱,美的像是賞心悅目的一幅畫。蘇嬋坐在鏡前,放下抿唇的紅紙,又慢慢給自己梳了髻,將華美繁重的鳳冠戴在頭上。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不能讓任何不好的情緒來影響自己。
目光一落,那一隻梅花簪靜靜躺在桌上。
她微微一笑,將梅花簪執起,流蘇微微晃著,她將它緩緩插到了髻中。
過了一會蘇大進來了,他今日穿著蘇嬋給他做的新衣裳,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洋洋喜氣。看到蘇嬋身穿鳳冠霞帔端坐在床前,低眉婉轉眉目如畫,他愣了一愣,不由得感歎道,“我家的閨女,比起天上的仙女也不輸!”
他看著看著,眼眶濕了,“可惜啊,你娘心心念念的這一天,終究是無福得見了。但願她天上有靈,能夠看到這一切。”
“爹。”蘇嬋也熱了眼眶,兩人默默握著手,眼中皆含著熱淚。
又過了半晌,敲鑼打鼓的聲音漸漸逼近,蘇大擦了擦淚,開玩笑道,“你瞧,新郎官這個點就來了,也是夠心急的。”
蘇嬋破涕而笑。
迎親的隊伍很快便停在了蘇家門口。李懷玉站在門外,一身紅色喜服襯的整個人少了書卷氣,多了些精神氣。
蘇嬋被蘇大攙扶著,一步步走向他的身邊。
臨走之前,蘇大握著她的手,努力控製著情緒,聲音微微哽咽,“閨女,好好照顧自己,要是在那裏受了委屈,就告訴爹。”
蘇嬋鼻子一酸,透過紅色蓋頭,她在這一刻突然發現阿爹已經兩鬢斑白,他似乎比以前更老了一些。
她有些難過,她終究再也不能和阿爹時時刻刻在一起了,他以後會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活。
李懷玉溫和道,“不會讓阿嬋受委屈的。嶽父放心。”
蘇嬋握著蘇大,聲音微微顫抖,“阿爹,女兒會時常來看你的,你要保重身體。”
蘇大扯了扯笑,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李懷玉牽著蘇嬋的手,對她寬慰一笑,蘇嬋也對他笑了笑,即使隔著蓋頭他看不見。
西裏今年碰上了難得的婚事,整個街道都圍滿了人,人群夾道觀望,周圍皆是祝福的歡聲笑語。蘇嬋坐在喜轎內,李懷玉跟在她的轎邊。
“阿嬋,我有些害怕。”李懷玉輕輕道。
雖然人聲鼎沸,鑼鼓嗩呐聲不絕於耳,蘇嬋還是準確地捕捉到了他的聲音。她隔著車簾看他,寬慰道,“別怕。我一直在。”
李懷玉微微笑開。
隨著一路的人流和激昂的鑼鼓嗩呐聲,隊伍一路緩緩行到了李家。
李懷素先下了馬,踩著滿地的喜錢和紅紙,朝穩穩落轎的喜轎伸出了手。
一雙白皙的柔荑緩緩伸了出來,蘇嬋提著裙矩下了轎,下一刻手被他穩穩地攥在了手裏。
兩人一同跨了火盆。李家裏麵一片熱鬧,庭院裏圍滿了人。李母坐在主位上,旁邊隨著李懷素,兩人看到蘇嬋後目光皆是一變,不過隨即便很好地換了臉色,強自迎著笑走了過去,很快幾人便熱絡成一團。
黃大夾在一群看熱鬧的人中,麵色有些不好看。
幾天之前縣衙的人突然找上了他,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都是關於黃四的死,字裏行間直指李懷玉。
黃大雖然不喜黃四,但黃四到底是他的親弟弟,打著骨頭還連著筋,黃四突然橫死,死的還這樣慘,他心裏其實一直都有些難以釋懷。
他看著一臉春風得意的李懷玉,目光有些陰惻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蘇嬋和李懷玉麵對麵,還未低下頭去,便聽得突兀的一道聲音傳來。
“等等——”
喜氣洋洋的笑聲隨之一頓。
蘇嬋蓋頭之下的臉色一變,莫名其妙感到心口一滯。
人群皆安靜了下來,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口的方向。
一名高大的青年迎著眾人的注視緩緩走了進來。青年麵色微黑,不苟言笑,看上去像是當兵模樣,手中捧著一方盒子。
蘇嬋看著來人,愣在了原地,心中莫名的不安越來越大。
她認得這個人,前段時間就是這個人把那一箱來曆不明的黃金放在了他們家裏。
當時她和蘇大看著那箱黃金都不敢動,想要找到那人把它還回去,但男人卻石沉大海,再也沒有出現。如今竟是現身在了這裏。
杜齊目不斜視,緩緩越過眾人,走到李懷玉和蘇嬋麵前,聲音平靜道,“李公子。將軍得知公子成婚,特意吩咐我送來一份賀禮。”
李懷玉蹙眉,“將軍?我並不認識什麽將軍。”
杜齊看著兩人,神色並無一絲多餘的情緒,透著打仗的人特有的麻木冷酷,“你們兩人都見過將軍。將軍如今正在路上,特意囑咐在下先將賀禮奉上。想必過不了片刻,將軍馬上就會和你們見麵的。”
李懷玉按捺住心底的異樣,平靜道,“那便多謝將軍的好意了。李某收下便是。”
見李懷玉隻是回應,並無動作,杜齊道,“公子不打開看看嗎?”
李懷玉蹙了蹙眉,準備如他所願將盒子打開,杜齊卻突然將盒子一轉,遞到了蘇嬋的眼底。
“將軍說了,盒子裏的東西,要姑娘親自打開。”
蘇嬋隔著紅蓋頭,不安地看著杜齊。
她盯著杜齊麵無表情的一張臉,漸漸地,她似乎透過他的臉看到了另外一個人。她緊緊盯著杜齊,突然有種被人呃住了咽喉的感覺,她張了張嘴,卻似乎難以開口說一句話了。
片刻後,她終是移開了目光,將手緩緩放在了盒子上,停了半晌,慢慢打開了它。
下一刻,她猛地後退。
蓋頭一下子被風揚起,悠悠飄在了空中。
盒子被瞬間掀翻,一截腐爛的手臂從盒中掉了出來,隱隱可見其間森森白骨。
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熱鬧的喜宴一下子變得雜亂無章起來。人人皆是一臉驚恐,有些開始尖叫奔跑,更有圍在前麵看清楚的幾人已經開始俯身嘔吐。
李母被李懷素穩住了身子,捂住砰砰亂跳的心口,一時半會也嚇了個半死。
人群中有人激動地高喊,是蘇大,“黃四——是黃四的手——是我弟弟的那隻斷手——”
“我弟弟的手為何在這裏,是你們殺了黃四,是不是你們殺了黃四——”
人群一片驚恐,嚇得連連後退,“黃四還魂了——黃四還魂了——”
小孩的哭聲,婦女的尖叫聲不絕於耳,人群紛紛奔跑踩踏,仿佛一秒掀起來的巨大狂風。而蘇嬋被夾在這狂風中搖搖欲墜。
她被擠在擁擠的人群裏,有一人將她穩穩地護了起來,是杜齊。
周圍全是一片嘈雜的哭叫,蘇嬋死死盯著眼前的杜齊,她的聲音模糊在一片喧嘩之中,“——你說的將軍,是誰?”
心中那一個隱隱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是我。”
人群安靜了下來,剛才喧嘩的響聲下一刻迎來了徹底的死寂。
一片緘默不語,人人都因為一種莫名的情緒而沉默了下來,他們紛紛望向門口,那裏不知何時已經圍上了一群持槍的士兵,士兵最前麵有一個人,所有人的目光被最前麵那個騎著馬的高大男人所攫取。
蘇嬋怔怔看著來人,一瞬間像是被釘在了地上。
高行修坐在馬上,緩緩現身在眾人眼前,鷹眼直直凝著她。
她今日一身紅色嫁衣,臉上精心塗著脂粉,也掩不住看到他時那一瞬慘白的麵色,這就顯得那嬌豔的紅唇更為豔麗,甚至此時此刻多了幾分淒豔的意味。她今日是美豔動人的。
但是這種美麗在高行修的眼中顯得尤為刺眼。他微微眯起眼。
蘇嬋目光渙散,怔怔看著眼前居高臨下的高行修。
心中的不安終於還是擴大到了極限,昨夜的噩夢成了真,耳中嗡嗡的響聲被平靜所取代,漸漸地,她竟然不感到害怕了。
她忍住想要後退的欲望,仰起頭,迎上他鋪麵而來的注視,平靜的聲音隱隱帶著顫抖,“……你到底是誰?”
高行修盯著她蒼白失色的小臉,平聲道,“我的本名,叫高行修。”
“高行修?”人群開始竊竊私語,“是那個左將軍高行修?”
竊竊私語的聲音沾染上了惶恐,“是那個戰屠高行修嗎?……天呢……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蘇嬋的心猛地一沉。
高行修……
她也隱約聽過這位高將軍的凶名,但是她從來都沒有將高修和高行修這兩個人聯係在一起。
高行修……原來他竟是那個高行修。
那個赫赫有名的左將軍,那個戰屠。原來他連給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看著蘇嬋惶然後退的模樣,高行修劍眉蹙起,他下了馬,一步步走近她。
看到男人朝她逼近,蘇嬋慌亂地又向後退了一步,然後有人將她護在身後,阻隔了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她被納入安全的屏障。
是李懷玉。
李懷玉看著高行修,眼神發冷,“高將軍。今日突然出現,不知為何要攪亂我和阿嬋的婚事?”
高行修目光落向李懷玉,聲音居高臨下,“我來帶她走。”
李懷玉麵色沉下去,“今日是我的拜堂之日,阿嬋已經是我的妻。不知將軍為何要帶走我的妻?”
“你的妻?”高行修反問一句,“拜堂禮數未成,便算不得妻。”
“三書六禮已經走完,便已經是夫妻。”
高行修突然又看了李懷玉一眼,那目光中竟然有股隱隱的譏誚,“那你不妨問一下你的家裏人,你的三書六禮,都作不作數?”
說完之後,他鷹眼一轉,準確地找到人群中的李母,那目光中的寒意讓李母臉色隨之大變!
李母大驚失色,心口砰砰狂跳,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李懷素沒有去管李母,也全然不顧心虛的恐懼,自高行修出現之後,她的所有心思便都被他吸引了。她怔怔看著高行修,喃喃道,“是你……”
李母急急問她,“你認識他?他是誰?”
李懷素恍然大悟,一瞬間想明白了很多事,“原來是你……”
“你就是蘇嬋藏在家裏的那個男人?”
人群一下子又嘩然起來。眾人神色各異地看著眼前這一場鬧劇,又因為四周虎視眈眈的帶刀軍兵的眼神威懾而紛紛噤聲不語。
聽得高行修的話,李懷玉心中忽的一沉,“你什麽意思?”
高行修默默看他,再也不說一句話,那看向他的眼神中有冷冽、有不屑、也有一絲絲憐憫。
那一絲妒忌被他很好地隱藏住了,他不會從中窺探到分毫。
“李懷玉。”他對他道,“有些事不是你一個人說了便算的。你想的簡單,可有些人卻並不如你所想般簡單。你總該搞搞清楚,成親這件事不是你想娶,就可以娶的。”
李懷玉聽得更是心中不安,“你把話說清楚。”
“想要知道,那就自己去查。”高行修揚起下巴,倨傲看著他,“反正今日,蘇嬋,我要帶走。”
李懷玉咬牙,“你休想,除非——”
話還未說完,他一個悶哼,下一刻身子緩緩傾斜。
李母立刻哭喊起來,“天呢——我兒——我兒——”
身後的蘇嬋睜大眼,她呼吸一緊,第一時間托住緩緩倒地的李懷玉。
鮮血正在李懷玉的嘴角緩緩流淌,蘇嬋跪在地上抱著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看向高行修的眼中滿是憤怒的質問。
李母哭叫著衝了過來,老母雞一樣護在李懷玉身前,對高行修的懼怕也轉變成了無邊的憤怒,又因為那僅存的後怕而不敢扯開了嗓子叫罵,隻一味大喊道,“你憑什麽打人——憑什麽打人——”
高行修根本不理會哭天搶地的李母,目光略過李母,始終落在蘇嬋的身上。
而蘇嬋也在看著他。
那飽含怨氣的杏眸圓睜著,眼尾被漸漸熏紅了,不再承著懼怕,不再承著柔和,隻有滿滿的憤怒和委屈,就這麽直直地看著他。
高修兩個字剛要脫口而出,被她生生止住,她忍了又忍,微顫的聲音裏是滿滿的憤怒和不甘,“不知民女做了何事,將軍為何要攪亂我的婚事,又為何無緣無故打人?”
李懷玉在她懷中咳了咳,蘇嬋感受到了,趕緊掏出手帕給他擦拭嘴角的血,心疼的幾乎快要落淚。
“懷玉,你怎麽樣?你疼不疼?”
李懷玉搖了搖頭,聲音微微有些虛弱,“阿嬋……我沒事。”
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畫麵。高行修麵沉如冰地看著,怒極反笑,緩緩拔出腰間的劍,狠狠插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巨響,劍頗有威懾力地狠狠插在地上,眾人皆是被這一聲巨大動靜唬住了,所有的聲音一瞬間又歸為了沉寂。
李母的哭叫聲也戛然而止,她愣愣看著那斜插在地上的劍,隨即抖了抖身子,更厲害地嚎了起來。
“來人啊——殺人了——青天白日的,有人要在這裏殺人了——”
又看向高行修拔出劍之後,便一步一步走向蘇嬋和李懷玉兩人,李母心裏一個激靈,生怕他真的要對李懷玉下手。“起開——”她一把推開蘇嬋,自己把李懷玉抱了起來,再狠狠將蘇嬋往外推,嘴裏不斷咒罵道,“都是你這個惹禍精!你要害死我兒——你和這個家裏養的野男人要害死我兒——我要告你們,我要去官府告你們——”
李懷玉氣的說不出話來,咳得更厲害了。
周圍皆是混亂不堪的一切,高行修突然極輕地笑了一下。
很奇怪,他明明話不多,但他一說話的時候,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會自動噤聲,就連李母都不自覺地閉上嘴,隻至於他的一言一句都聽得格外清晰。
他緩緩開口,低沉的聲音中有譏諷、有不屑,“這就是你找的好人家,好夫君。”
蘇嬋有些狼狽地跪在地上,頭上的鳳冠被擠的淩亂,整個人看上去有一種淒豔的灰敗感,她看著高行修,因為憤怒而顫著聲音。
“民女自認救過將軍一命,但從未以此來邀功,我也自認從始至終都在盡心盡力地照顧你,不知民女究竟做了什麽,換來今日這樣的結果?”
“你做了什麽?”高行修俯身看她,“我臨走時對你說了什麽,你忘了嗎?”
蘇嬋一怔,隨即低下頭去,咬牙道,“民女卑賤之軀,從來不曾肖想過將軍。將軍也莫要再玩弄民女。民女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婦,從始至終隻想過好自己安安穩穩的日子。隻求將軍念著我對你曾經的那一點恩情,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她和阿爹已經因為他而下了大獄,那個時候蘇嬋就在想,以後最好再也不要和這個男人有什麽瓜葛,沒成想他今日又突然出現,不僅攪黃了她的婚禮,還傷了李懷玉。她怎能不恨不怨。
她的聲音在這樣的思緒中慢慢找回了堅定和清晰,“我與將軍本就是萍水之緣,雲泥之別,要是沒有偶然的際遇,我這樣的卑賤之人將軍根本就不會看上一眼。我從來都沒有妄想和將軍有什麽牽扯,從始至終也不曾想要攀附權貴,妄圖挾恩圖報。將軍今日如此舉動,還牽扯上無辜之人受累,民女實在不能理解,請將軍給我一個說法。”
“你要聽說法,那本將軍就給你個說法。”高行修貼近她,聲音冷然,“蘇嬋,我不許你嫁他,你聽明白了沒有?”
蘇嬋狠狠咬唇,淒怨道,“懷玉早已與我定親,他便是我以後的郎君,我與他情投意合,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將軍為何要傷他?”
“夠了!”不知是哪個字刺激到了他,高行修狠狠蹙眉,狠聲道,“我沒有一劍殺了他,已經是給了他麵子了!你再多說一句,就別逼我現在改變主意!”
李母聽見了這句,身子劇烈地打了個哆嗦,下一刻沒命地哭喊了起來,“來人啊——要殺人了——來人——來人——”
蘇嬋整個人都跟凍住了一樣,她下意識便想起了黃四。
這個人是真的會殺人的,他是會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殺人的。
她顫抖著唇,強自維持著鎮靜,“你不能殺人——這裏是青天白日,這麽多人都在看著——你不會殺人的……你不會的……”
高行修不屑地笑了笑,什麽話也沒有說,但是看向她的目光裏滿是高傲的譏諷。
蘇嬋失神地看著他,心越來越沉,喃喃道,“你不能殺人的……就算你是大將軍,也不能隨便殺人……你若敢殺人,我會去告你,我去告你……”
高行修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告我?你大可試一試。”
聽到這句話,蘇嬋的肩膀慢慢垮了下去,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底氣。
高行修權勢滔天,她之前還可笑的害怕殺了黃四會連累到他,一個黃四在他眼裏可能根本算不上什麽,甚至連個草芥都不如。
她顫抖著唇,“……你到底想如何?”
人群一片混亂,有李母的哭喊聲,眾人的叫鬧聲,還有士兵冷硬的叱喝聲,根本沒有人聽清楚他們兩人之間在說些什麽,但是蘇嬋聽到了,他的一句一字她都聽得格外清晰,“蘇嬋,我給你兩個選擇。”
高行修俯下身,湊近她,用自始至終隻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緩緩道,“要麽,我殺了他;要麽,你跟我走。”
蘇嬋臉色煞白。
高行修冷哼。下一刻,她被他死死扣住手腕提了起來。她沒有選擇掙紮,任由他強橫牽起,如同提線木偶。
李懷玉不知何時掙紮著起了身,跑過去拉扯蘇嬋,“阿嬋——阿嬋——”
高行修一個眼刀猛地掃過去,看向李懷玉的眼中有濃烈的殺意。
他的殺意是如此的明顯,甚至已經把手放在了劍鞘上,蘇嬋一張臉都嚇白了,下意識拚命推搡開李懷玉,對高行修喊道,“別動他——你不要動他——”
李母也死死抱住李懷玉,生怕他真的會被高行修一劍砍了,她扭頭拚命喊著一直傻愣愣站著的李懷素,“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過來拉住你哥!”
幾人一起製住李懷玉,黃大也在高聲叫喊著黃四,場麵一度混亂不堪,高行修拉扯著蘇嬋退出人群,杜齊領著兵馬立刻齊刷刷地圍成包圍圈,開始高聲控製住場麵。
高行修扯著蘇嬋退出來,將她扔進了早就備好的馬車裏。
“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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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裏,一男一女正在無聲對峙著,兩人皆是帶著滿腔的怒意。隻不過一個是怒目相向,一個是心如死灰。
蘇嬋靜靜低著頭,毫無反應,如同失去了靈魂的木偶,眼中盛著滿滿的灰燼。
事到如今,她已經不知道用何種麵目麵對他了,也懶得再躲避他那如芒在背的注視。那種無力的憤怒,達到幸福再墜落穀底的絕望讓她身心俱疲,她如今連痛苦都變得麻木了。
“怎麽?就這麽恨我?恨的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說話!”
和滔天的悲傷比起來,那點麵對他時的畏懼根本就不算什麽了,蘇嬋微微苦澀一笑,“將軍,事到如今,你讓我說什麽?”
“蘇嬋!莫要給我裝傻!”高行修一直在死死盯著她,“本將軍的心思,你是當真不知道嗎?”
“你若是不知道也無妨,那本將軍現在就讓你想起來。”他說完之後,作勢便朝她逼近。
蘇嬋一張臉都嚇白了,終於有了反應,連連往後退,“我知道!”
她羞憤地垂下去頭,攥緊了手指,艱難開口道,“我知道……”
“你知道!”高行修氣極反笑,“你知道你還嫁給別人!”
江南水鄉養出來的玲瓏可人,生來便有一顆七竅心腸,蘇嬋怎能不清楚高行修對她的心思。
或許是從那一個強橫的不速之吻,或者是更早之前的突然牽手,或者是他單純看向她時的眼神。她便逐漸地清楚,男人對於自己的心思。
她惶恐,躲避,假裝什麽也不知,一心與他保持著刻意的距離。
她以為他就算是喜歡她,但那喜歡也是稍縱即逝的,隻要他早點離開,他們今後便再無任何瓜葛,哪曾想有朝一日他又再次忽然而至,無情地掀翻了她的一切。
蘇嬋臉上隻覺得火辣辣,她垂下眼去,艱澀道,“將軍英明神武,而我隻是一介草民,和將軍相比猶如微末之塵,世上女郎千千萬,還請將軍放過我……”
“我若不放又如何?”
蘇嬋羞憤地閉上了眼。
高行修鷹眼緩慢地逡巡著蘇嬋,紅唇豔妝,鳳冠霞帔,那鮮紅的顏色刺的他眼疼,他知道這是她一針一線繡的嫁衣,他早就看這破布不順眼了。
“穿的是什麽東西?給我脫了。”
蘇嬋愕然抬眸看他,又猛地垂下眼去,屈辱地攥緊嫁衣,一動不動。
“你若再猶猶豫豫,本將軍可親自幫你。”
蘇嬋抖了抖身子,羞恥地咬了咬牙,妥協道,“……好。”
“民女要更衣,還請將軍回避。”
看到她這幅倔強又隱忍的模樣,高行修大言不慚,“怎麽?你在照顧我的時候,不是也把我看了個遍嗎?如今換成是我,很公平。”
蘇嬋氣的說不出話來。
看著她強忍著怒氣,身子都在氣的發了抖,那滔天的火氣莫名其妙消了下去,高行修心情突然變得好了一些。
他直直看她,聲音陡然拔高,“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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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司婉探親時被惡毒繼母陷害,墜落山崖失了憶,被一家獵戶所救。
女郎明媚皓齒,香淚楚楚,還不記得自己家住哪裏。獵戶夫婦一看樂了,生得這樣好樣貌,再好好養幾年,正好給他的好大兒娶了當媳婦。
然後便聽到身後門扉一聲響,啪嗒有什麽東西掉了,聶雙站在柴門邊,眼睛直直盯著那雪玉一般的人兒,眼珠子都不會轉彎了,手裏的柴火摔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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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聶雙對這個天降的大家閨秀視若神祗,細心嬌養無微不至,連偷偷看她一眼都帶著小心翼翼。
後來,他強壯的身軀壓住她,舔一口她掙紮的耳垂,力道像是發了狠,發紅的眼中滿是令人難以負荷的沉痛和哀求,“阿姊,不要回去,就陪我在這山裏過一輩子,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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