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你為什麽這麽怕我?◎
蘇嬋今日下工下的早,李懷玉帶她來了這片桃花林。
滿樹的桃花迷醉了她的眼,如同夢境中的瑤池仙境。她欣賞著絢爛的桃花,而李懷玉在默默看著她,他想了想,終是開口道。
“阿嬋,你家裏的那個人……”
他躊躇著,“畢竟是個年輕男子……住在你家多有不便,不如……還是讓他早點走吧。”
蘇嬋心中咯噔一下,轉頭看他,聲音有些急切,“我隻是將他看作病人,我和他之間並沒有什麽。”
“我知道,你的心性我了解,我相信。”李懷玉道,“但是我覺得,他並不是一般人。我是怕他日後會連累到你。”
原來是因為這個,蘇嬋鬆了一口氣,她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回去就讓阿爹同他說。”
“什麽聲音?”
有幾下激烈的響聲傳來,隨即便戛然而止,蘇嬋循聲而望,桃花林的深處什麽也沒有看到。
“應該是花鹿之類的吧,畢竟往外便是山林,應該有很多野獸出沒。”李懷玉解釋道。
四五個黑衣人躺在了地上。額角有粘膩的**緩緩流下,應該是無意識間被刺客劃傷了,高行修整個人躲在山石後麵,微微喘著粗氣。
剛剛結束了搏命廝殺,他眼中那一抹不寒而栗的凶戾還沒有消去,他擰起眉,凶狠又飛快地從衣服上撕下布料,快速在流血處打了個結。
草草包紮完之後,他隱匿在陰影中,闔上了眼,一下下平複著紊亂的呼吸。
“阿嬋,我就要參加秋闈了,等我過了秋闈之後,我便……便去你家提親。”
高行修緩緩睜開眼,下意識間呼吸都平穩了。
理智告訴他此刻偷聽並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行為,可是他卻沒有動,無聲無息地躲在暗無天日的角落裏,像一個見不得光的偷窺者,一個人靜靜窺聽著一切。
那溫柔女音遲遲沒有回答。又仿佛已經回答了,隻是用的另一種方式。
高行修倚在大石上,看不見身後燦爛的桃花林,隻有幾片零星的桃花瓣順著風飄到他的眼前,悠悠地打著卷兒,然後靜悄悄落到了泥裏。靜緩的時間之下,一切都顯得格外漫長。
他捂著胸前的布條,手掌隱隱洇出一方血紅。微風吹起他微微濕潤的長發,揚起一個翩逸的弧度。他目光平靜地眺望著碧雲長空,神思被眼前的景象所攫取,除了樹動風聲,鳥雀吟鳴,他似乎聽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聲音了。
他想起第一次看見蘇嬋時的樣子,她含淚搖醒自己的樣子,她畏懼看向他連連後退的樣子,她對自己款款一笑的樣子,她坐在廊下默默繡著嫁衣的樣子。
漸漸地,高行修直起身,拍了拍肩頭的灰塵,邁開腳步,朝著前麵那一片桃花林而去。
.
“不早了。阿嬋,我們回去吧。”看了看天色,李懷玉提議。
蘇嬋低頭不敢看他,臉上紅霞一片。那額頭上的溫潤觸感還沒有消退,還殘留著男人淡淡的餘溫。
一股女兒家的羞赧怯意油然而生,她一時半會有些不敢麵對李懷玉。
“你……你先回吧,我想在這裏再待一會,可以嗎?”
這是不好意思了。李懷玉淡淡一笑,他明白自己剛才情不自禁的舉止有些逾禮,也善解人意地給她一方消化的空間。
“好。早點回去,注意安全。”
清雋的背影越走越遠,漸漸消失不見。蘇嬋收回目光,站在一片桃花樹下,揚起淺笑,仰頭欣賞著滿樹桃花。
然後她頓住,餘光中一道修長的黑色身影正朝這邊緩步而來,蘇嬋微眯起眼,定睛一看,竟然是高修。
她臉色一變,下意識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身邊,暗暗鬆了一口氣。
她有些慶幸李懷玉剛才走了。不知怎麽的,每次和李懷玉在一起時撞見高修,迎著他無聲又冰冷的視線,她總是會覺得一陣詭異的古怪感。
她神色恢複正常,悄悄往身後退了一步,佯作輕鬆道,“高修?你怎麽在這裏?”
蘇嬋站在桃花樹下,臉上的笑還沒有褪去,眸光星點如潮。
高行修沒有說話,默默欣賞著滿樹的桃花和花下的她,風中飄過零落的花瓣,有一朵擦過他的手,他順手接住。
“你多大?”他突然問。
蘇嬋愣了愣,“……十七。”
十七……是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
他走到她身邊,隨手折下一朵桃花,長身微微俯下,將它別在了她的鬢邊。
嗯。果然是人比花嬌。
蘇嬋美眸睜大,嘴邊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
那朵花就插在她的耳邊,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她的耳畔開始燒熱,又向後退了一步,不敢看他的眼睛,“高修,時候不早了,該回家了。”
高行修垂下眸,一錯不錯地看著她,“你為什麽這麽怕我?”
蘇嬋啞然失言,發愣似地抬頭看他,囁喏了一下唇,沒有說話。
高行修將她拽到身前,雙手捧起她的臉,猛地低頭吻了下去。
這一下完全猝不及防,蘇嬋睜大雙眼,整個頭都被迫仰了起來,身高的懸殊讓她不得不踮起了腳尖,高行修一手扣著她的後脖頸,一手扶著她的腰,以防她身形不穩。
他的力氣非常大,把她緊緊箍住的那種桎梏感,低身吻著她,他的唇竟然是暖的,還有些柔軟,吻得力道又快又疾。
她開始完全愣住了,過了幾秒拚命掙紮起來,瞧她反抗的很是激烈,他順勢放開了她。
“你……”蘇嬋整張臉都嚇白了,她捂住唇,向後退幾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幹什麽!”
高行修也不說話,隻是一錯不錯地盯著她,眸中有什麽深沉又晦暗的情緒在破繭而出。
他摘下腰間的腰牌,將它放在了蘇嬋的手裏。
“等我”兩個字被他繞在嘴邊半天,終究是沒有說出口,隻是簡短吐出三個字,“別嫁人。”
蘇嬋雙目圓睜,聽不懂他在說什麽,看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麽怪物,她倉皇向後退了幾步,狼狽地扭頭跑了。
像是森間被驚的鹿。
蘇大正坐在庭院收拾草藥,看見蘇嬋跌跌撞撞地跑回來,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怎麽了阿嬋?”
蘇嬋臉色很不好看,聽到蘇大的聲音才像是回過神來,她搖了搖頭,“沒事……”
蘇大仔細瞅了瞅她,“嗯?哪裏的花?”
蘇嬋忽然抖了一下身子,飛快地將那朵花摘下,扔到了地上。“阿爹,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屋休息了。”
蘇嬋不知道自己這一睡就睡了一天。
身體沉重的難受,她迷迷糊糊下竟然發燒了。到了第二天,蘇大見她始終沒有出來,去她的寢室才見她閉眼蜷縮在**,臉上又紅又燙。
蘇大連忙將她搖醒,心疼地給她喂藥,“怎麽好好的突然生病了?”
“這幾天你就好好躺著休息吧。一切有我。”
蘇嬋默默點了點頭。心想阿爹說的不錯,這場病雖來勢洶洶,但也無形中給她施了一層保護的屏障,讓她有了理由不再踏出房門一步。
想到這裏,她竟然暗暗鬆了一口氣。
高修……那個陰沉不定的男人,他怎麽……蘇嬋閉上眼睛,額角突突的跳,心亂如麻,抱緊了被褥,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她不知道自己又躺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是被一陣嘈亂的喊聲吵醒的。
蘇大推開柴扉,一排排官兵騎著馬圍在門外,手中執著火把,麵色不善。
“我們收到上麵的通知,有人在西裏私藏朝廷命官,速速開門受查!”
蘇大哪裏見過這種陣仗,當即嚇得變了臉。因為他們所說的那個朝廷命官,沒準就是他們家裏藏著的那一位。
“各位官爺,我們都是老實本分的莊戶人,可從未見過什麽朝廷命官啊……”
“少說廢話!”季雲天喝道,“開門速速受查!一切自有衙門定奪!”
哐當一聲門響,有一女郎扶門而出,女郎雪腮潮紅,發絲淩亂,有一種我見猶憐的虛弱之美,眾官兵一瞬間齊齊失了聲。
過了一會,季雲天開口道,“這位是……”
“這是小女。”蘇大忙道,“家中隻有我和小女兩人,除此之外再無旁的人了,請官爺明鑒!”
季雲天目光饒有興致地落在蘇嬋臉上,不過話語仍是鐵麵無私,“這可不行,西裏挨家挨戶均在受查,豈能因你一言而破例?你放心,如若那人真的不在你們這,我們自然不會難為你們。”
怪隻怪那人還就真的在這!蘇大冷汗涔涔,但也啞口無言。
“進去搜!”那人一聲冷喝,身後幾位官兵紛紛開門進院。
蘇大心跳如擂鼓,身體都開始打起了擺子。“爹。”忽聽一聲輕輕柔柔的聲音,蘇嬋緩緩走向他,如同深暗的夜裏走出來的一縷幽魂,覆住他的手,對他搖了搖頭。
那目光中有平靜,有從容,也有聽天由命。
她也怕,隻是如今還能如何?倒不如讓他們在大難之前都體麵一些。
父女二人打氣似地握緊手,看見柴房的門被人轟然打開時,兩人均是用了幾份力,臉色大變。
季雲天站在柴房門口,朝裏麵略略掃一眼,什麽也沒說,然後便關上柴門,回到了庭院。
“深夜多有叨擾。”他向蘇大蘇嬋行禮,“擾了姑娘的清夢。”
他這麽一說,倒是蘇大和蘇嬋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彼此怔怔對望了一眼。還是蘇大先回過神,堆笑道,“哪裏!哪裏!官爺辛苦,官爺辛苦!”
官兵們向兩人紛紛行了一個禮,然後退出院子,很快便策馬不見。
剩下蘇大和蘇嬋在夜色中麵麵相覷,兩人飛快跑去推開柴房門,空****的灰塵輕悠悠地旋在月色下,木架子**空空如也,柴垛上的金甲紅纓槍均已不見,一切靜悄悄了無痕跡。
“嘿,他走了?”蘇大樂了。
蘇嬋盯著一線月光傾在柴垛上的光影,沒有說話。
第二日,感到身體恢複了幾成,她起了個大早,偷偷上了山,來到她最初與高修相遇的地方。
那裏還是如以前一樣,荒草萋萋,隻是再也沒有了人。
蘇嬋怔怔發著呆,掏出高修那日塞給她的腰牌。腰牌不知是什麽材質打造的,異常沉重堅硬,上麵一筆一劃篆刻了一個“高”字。
如果沒有這塊腰牌在手,這半個月仿佛就像是做了一個了無痕跡的夢。
看來他是真的離開了。蘇嬋收起腰牌,默默地想。
.
季雲天回到衙門,麵沉如水,想了一會還是吩咐底下的人再去一趟蘇大家。
“不是沒查出什麽來嗎?”有人不解。
“一個放草垛的柴房,為什麽會有一張床,那房子若真住了他們父女,豈不是多此一舉?”季雲天分析道,“況且你沒有聞到嗎?一進門便有一股湯藥味。”
“那對父女必定有鬼,再去查!”
想到那一張柔美孱弱的臉,季雲天叫住衙役,又加一句,“必要的時候,就把他們都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