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落難◎

江南小鎮青黛色的磚瓦堆成一道道的疏影橫斜,小橋流水湍湍不休,落日熔金,垂柳映江,不時有小船悠悠飄過江麵,這裏是遠離戰火紛爭的人間樂土。

蘇嬋客氣別了掌櫃,從繡坊裏走出來。

身穿黛色衣裙的女郎嫋嫋婷婷,低眉垂目地走在街上,隱約可見綽約風姿,身段比起那迎風翩躚的柳枝也差不了多少。偶爾抬眸間,那又清又冷的水眸像是含著一汪秋水,輕飄飄的帶著欲語還休,正可謂“雲髻飄蕭綠,花顏旖旎紅。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路過層層交疊的白牆黛瓦,一隻槐樹壓彎了腰,替她遮住了那溶溶天光。

她從繡坊出來,走了一段,又拐身去了藥鋪。

藥鋪正在當值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見蘇嬋走了進來,笑眯眯問道,“怎麽了阿嬋,又來抓藥啊?你爹爹的傷還沒有好?”

蘇嬋對他笑了笑,聲音溫柔又客氣,“麻煩您了陸伯。”

陸伯抓好了跟前幾天一模一樣的藥,遞給了她,“來,拿好。”

“治病要緊,先拿回去吧,錢不用著急。”

“怎好意思一直賒著。”蘇嬋製止了他,聲音柔柔,“今日我剛好從繡坊得了一些錢,這次便連同之前的一並給您。”

陸伯聽得這話,便不再與她推辭,笑眯眯點了點頭。

蘇嬋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荷包外麵繡著一隻栩栩如生的蓮花,煞是好看,她將荷包打開,從裏麵取出幾個銅錢,仔細數好,遞給陸伯,“您數一數夠不夠數。”

“不必不必。”陸伯連忙擺手,並不細看便收了起來,“好了,快家去吧。”

蘇嬋於是別了陸伯,離開藥鋪,往回家的路走。潮濕的石階還爬著斑駁的青苔,堤上的垂柳隨風輕飄飄地晃著,風裏夾雜著一股濕漉漉又暖融融的氣息,令人莫名覺得歲月靜好。

岸邊楊氏等眾婦人在搓洗衣服。看著一道倩影輕飄飄走來,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楊氏放下棒槌,直起腰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阿嬋,這是去哪了?”

蘇嬋被這嘹亮一聲喚回了神,下意識想要藏起手裏提的藥,想了想還是作罷,大方地抬起頭,回道,“嫂嫂好,我去給阿爹抓藥去了。”

“哎喲,你爹這傷病都半個多月了吧,怎麽還是不見好?”楊氏不禁關切。

“就是上回上山采藥跌了一跤,不礙事。”

“傷筋動骨一百天呢。你可得好好照顧著點,有空嫂嫂看你們去啊。”

“不必了。”蘇嬋忙道,“並不是什麽大毛病。嫂嫂您忙,爹還在家裏等著,我就先回去了。”離開的像是有些急切。

盯著那嫋嫋婷婷遠去的背影,楊氏身邊的幾個婦人紛紛嘖嘖,“瞧這模樣,這身段,阿嬋這幾年出落的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跟她那娘一樣,天生的美人坯子。這小腰細的喲,怕是兩隻手就能掐得過來。”

有一婦人似乎對這經年累月的談資並不熱情,又開始彎腰搓洗起衣服來,冷哼了一聲,“長得漂亮又如何?沒有家世和銀子傍身,找個良家嫁了那就得感恩戴德了,否則還不是給那些老爺們當妾的命。”

“當妾怎麽了?我看現在給人做妾的,那還不是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那得看做哪門子妾了,要是運氣不好遇到個薄情寡恩的主,那還不是任人發賣的命,你忘了阿嬋她娘不就是不明不白出現在咱們這裏的。”那婦人說著說著來了精神,聲音放低,“我聽別人說,她就是給某個官老爺做小,大夫人不容她,自己又犯了事,這才給趕出來的,聽人說她就是之前在府上過得不好才落下了病根子,生了蘇嬋便早早走了。”

這麽一說,又有人不禁唏噓起來,“說起來蘇嬋她娘也算是咱們這裏一頂一的美人,性子軟和,待人親和,又有一手的刺繡手藝,真是可惜啊,如今留下一對鰥夫孤女,蘇大又傷了身子,這日子過得甚是艱難。”

聽著眾口紛紛,楊氏也不禁擔憂。

她擰幹了衣裳,有些憂心忡忡,“這阿嬋一日大起一日,大姑娘不中留,這蘇大該趕緊好起身子骨,給阿嬋找個正經人家嫁了才是正事,可不要走了她娘的老路。”

蘇嬋提著藥走回家,推開老舊的柴扉,老早就看見了屋頂飄著的炊煙。

大青搖著尾巴湊了過來,親昵地衝她吐著舌頭,牙口流著嘶嘶的涎液。

蘇嬋摸了摸它的頭,發現它頭上的斑塊又增多了。

大青是蘇嬋家養的狗,打蘇嬋記事起,它便在這裏了,如此已經快十幾年,小狗熬成了一條老狗。

蘇嬋關好柴扉,掏出懷中包好的一塊芝麻餅塞給了大青,大青滿足地叼著餅回窩,她提著藥進了屋。

蘇大迎了上來,臉上堆著憨厚的笑,“回來的正好,飯剛剛做好,嘿——你又給它塞東西吃。”

蘇嬋溫柔朝蘇大笑了笑。桌上兩碗米粥正在騰騰冒著熱氣,屋裏殘留著柴火和米香混雜的氣息,她放下藥,沒有第一時間坐下,而是走向門檻幾步,朝外麵的柴房方向看了一眼。

蘇大也朝柴房瞥去一眼,心領神會,“還是老樣子,我送過去時不吃不喝,也不說話,等會還是你去看看吧。”

蘇嬋點了點頭。

吃了早飯,蘇嬋將藥煎下,然後端著一碗粥走去了柴房,站在柴房門口,她猶豫了一下,輕輕敲了敲門。

門裏並沒有動靜傳出。

蘇嬋想了想,推開了門,徑直端著藥走了進去。

吱呀的響聲緩慢拉長,一線光明透過門縫擠了進來,空氣中的灰塵卷著光亮跳起了舞,柴房裏的薪柴雜物都被歸置到了一處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在原先的地方放了一張木板子床。

有個高大的男人坐在**。

男人身形遒健,肩寬腿長,一張簡單的木板子床並不能讓他很好的施展開腿腳,他垂著臉,麵容掩映在略有些糙亂的溫順長發之中,似在閉目養神,聽到動靜後,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動作。

蘇嬋站在門檻邊不動,默默看了他幾眼。盡管男人的反應依舊淡淡,但較之她救下他那天之後,他的傷勢正在逐漸好轉。

她知道他叫“高修”。他對她說過他的名字。

他很沉默,一天幾乎不說幾句話,很多時間都在閉目養神,她能感覺到他對她和阿爹很防備。

她端著米粥默默走過去,輕聲問道,“高修,你餓了嗎?我端了粥過來。”

盡管他此刻是一個重傷的傷患,但蘇嬋還是有些怵他。也許是從救下他的那一刻,看到他身上的明光鎧甲以及腰間的寒鐵寶劍,還有給他換藥時腰腹那緊實僨張的肌肉線條和後背一道道縱橫可怖的傷疤時,讓她覺得,他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但救都救了,她隻能小心翼翼照顧著,生怕惹他一個不高興。

“藥已經在煎了。馬上就好。”

高修緩緩睜開眼,抬起頭,朝她輕飄飄看去一眼。那眼神極輕,但是無形中像是帶著什麽實質,是那種在戰火廝殺裏打磨出來的寒冰玄鐵,帶著審視和睥睨的意味,壓迫感極強,隻一眼冷的人五髒六腑都要忍不住打哆嗦。

蘇嬋默默接下這眼神,端著碗的手微微顫了顫。

她實在想放下粥一走了之,奈何他雙手不良,整個上半身都纏著厚厚的繃帶,根本就不能夠自己進食。阿爹喂他吃他還一口不動,隻有她在時他才能夠張開嘴。

蘇嬋勉強笑了笑,輕柔道,“我來喂你吧。”

她小心翼翼坐在床沿,與他保持著端莊又克製的距離,左手端著碗,右手執起湯羹,舀起一勺,微彎下腰身,緩緩遞到他的唇邊。

他看了她一眼,隨即收回眼神,什麽也沒有說,緩緩啟了唇,將那勺粥吞了下去。

她又執起一勺,他再吃下。

蘇嬋拿湯羹的手很穩,碗也托的穩穩當當,始終低垂著眼睛,不敢抬頭去看他。

兩人誰也不說話,一種安靜又古怪的氣氛悄然升起。

她的目光垂在他冷硬的下頜處,看著那凸起的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喉結緩緩滑動著,有一種好看又性感的意味,她羽睫一顫,忙又將目光不動聲色往下垂下。

那些胸前密密麻麻的繃帶便映入眼簾,隱隱露出繃帶下麵遒勁窄瘦的肌肉塊壘,看上去甚是精壯。

她在他昏迷不醒時為他敷藥包紮過,自是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麽,如今他人已漸漸恢複,她越來越感到怪異的不舒服,心中生出幾分古怪的羞赧與尷尬出來。

蘇嬋表麵不動聲色,心裏默默說服著自己:這沒有什麽的,他隻是個病人,而她隻是救了他。看他的樣子似乎並不在意,那她又為什麽要在意。

一來二去,碗裏的粥越來越少,很快便見了底。

高行修默默抬眼,打量著眼前人。女郎美目低垂,微微抿著紅唇,纖瘦的肩頸線條一覽無餘,鴉羽般濃密的睫微微顫著,和高挺鼻梁成為一道優美的剪影,欺霜賽雪的皮膚嫩的如同水豆腐,小巧的耳垂並無一物,素淨的很,隻是耳尖微微有些發紅。

比起她那唯唯諾諾的爹來說,她這反應還算是平靜。

行軍禦下,戰場搏命廝殺,朝堂雷霆傾軋,他自然知曉自己對於別人來說有多麽的威壓。所以當他被人暗算,落馬墜崖時,他也並不指望能有幾個人能夠真心救他。

跌落回地麵時,他當然知道自己沒有死,他隻是太累了,累的很想大睡一覺。他是在一陣昏沉中被人搖醒的,那力道並不很大,倒是有種小心翼翼的急切和溫柔,他有些不耐煩地睜開眼,入目便是一張焦急無措的姣白小臉。

女郎看到他睜開眼,粲然一笑,眼角溢出淚花來,“太好了,你還活著!”

她由衷高興地看著他,淚水浸過的眼睛又大又亮。有風輕輕拂過,把她落在腮邊的幾縷發絲吹起,陽光透過層層的密林枝椏射了下來,將她纖瘦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我帶你回家!”

作者有話說:

雲髻飄蕭綠,花顏旖旎紅。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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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司婉探親時被惡毒繼母陷害,墜落山崖失了憶,被一家獵戶所救。

女郎明媚皓齒,香淚楚楚,還不記得自己家住哪裏。獵戶夫婦一看樂了,生得這樣好樣貌,再好好養幾年,正好給他的好大兒娶了當媳婦。

然後便聽到身後門扉一聲響,啪嗒有什麽東西掉了。聶雙站在柴門邊,眼睛直直盯著那雪玉一般的人兒,眼珠子都不會轉彎了,手裏的柴火摔了一地。

起初,聶雙對這個天降的大家閨秀視若神祗,細心嬌養無微不至,連偷偷看她一眼都帶著小心翼翼。

後來,他強壯的身軀壓住她,舔一口她掙紮的耳垂,力道像是發了狠,發紅的眼中滿是令人難以負荷的沉痛和哀求,“阿姊,不要回去,就陪我在這山裏過一輩子,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