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別再打擾我。

周光彥回到公司, 辦公室裏有休息室,也有浴室,他衝了個澡, 躺**睡了會兒,照例是極度困倦卻睡不著,便起來抽煙。

剛到上班時間,王奇就來跟他對行程。

“周總, 八點半您需要去接程小姐,然後去往民政局,上午隻有這一項安排。下午有個關於榕城建鋼項目的會議,兩點半舉行,約一個小時。四點還有京州電視台經濟頻道的訪談,約四十分鍾, 采訪稿上周給您過目了, 您看看還有什麽地方需要修改商榷嗎?”

王奇按部就班提示行程,其實心裏最好奇的,是第一項——今天老板和程予希這個結婚證, 到底領不領得成。

他不露痕跡地觀察著老板的臉色, 老板隻是淡著一張臉, 看不出喜怒,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周光彥靠著皮椅, 垂眸沉默, 過了一小會兒,唇角勾起淡淡的冷笑,薄唇微張, 玩味地開口:“嗬, 領證。”

這個態度, 王奇心裏大概明白了。

電話鈴聲響起,周光彥拿起聽筒,聽見助理問道:“周總,程小姐來公司了。您之前說過,她來就以您在開會為由拒絕會見,不過這次她很著急,好像出了什麽事兒,我這邊有點兒勸不住。”

周光彥料到今天程予希會坐不住主動找上門來,冷冷吩咐:“讓她來我辦公室。”

王奇又跟周光彥匯報了一個項目進程,退出辦公室,看見程予希迎麵走來。

程予希一夜未眠,眼睛紅得厲害,臉也微微浮腫,麵容憔悴,疲態盡顯。

王奇見她來了,站在門外,沒關門,恭敬地跟她打了聲招呼。

以往程予希心裏再是瞧不上別人,人家跟她打招呼,為了維持溫婉親和的人設,還是會親切大方地回應,今天這會兒實在沒心情,裝都不想裝了,冷著臉毫無反應,徑直從王奇身邊走過,正眼都沒瞧他一下。

進了辦公室,關上門,程予希對著周光彥,又是另一副麵孔。

“光彥,你冷靜下來了嗎?還是……還是不信我嗎?”她走到辦公桌前,眼淚說掉就掉。

周光彥最佩服的,就是程予希這演技。

他不說話,微微歪著頭看著她笑。

她哭得越難受,他臉上諷刺的笑意越深。

程予希覺得,自己麵對的,壓根就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完全是個魔鬼。

正常男人看見自己這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怎麽可能一點憐惜之心也沒有?

她不斷在心裏給自己打氣,生怕那根緊繃的神經一斷,心理防線就會崩潰。

事已至此,除了硬著頭皮演下去,程予希別無他法。

見周光彥始終隻是冷漠地看著自己,臉上掛著淡淡的嘲諷笑意,程予希忍著心痛,做出一副更可憐的樣子。

“是不是無論我怎麽說怎麽做,你都認定,是我害的沈小姐?方阿姨已經說了,那些事,是她做的,我想她也是愛子心切,太希望你過得幸福,才會一時糊塗做那種事!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你也不能平白無故,為了有理由不娶我,就給我扣這種陰險歹毒的帽子呀!”

她哭哭啼啼說完,周光彥還是無動於衷,緊抿薄唇,冷眼看著她,過了會兒才挑了挑眉,開口說道:“程予希,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現在招了,我還能手下留情,給你留條路子。接著演,可就沒這麽好的事了。”

程予希心驚膽戰,卻仍是不住地搖頭。

周光彥冷冷笑了一下,點了點頭:“還挺倔。我再問你另一件事,我爸躺在病**,跟你有關係麽?”

程予希愣住,隨即大聲叫道:“沒有!我怎麽可能害周叔叔?!光彥,你是不是瘋了?我沒有理由傷害自己未來的公公!”

她的確害過沈令儀,可要說她害了周興平,那也太冤枉人了。

周光彥默默觀察著她的反應,心裏推測,父親的事應該確實和她並不相幹。

“行,那就請回吧。”周光彥往後仰去,慵懶地靠著椅背,抬起眼皮,遞過去一個冰冷的目光。

程予希緊攥住雙手,顫抖著問:“光彥,你不跟我領證了嗎?你不是答應過我,答應過方阿姨,一定會——”

“走不走的?不走是吧?”周光彥拿起電話聽筒,按下保安室短號,直接讓保安隊長帶人來轟她。

程予希貴為千金,哪裏丟得起這個臉,隻好滿臉委屈離開,走到門口,還不忘楚楚可憐留下一句:“我會一直等著你,總有一天,你會看清楚,誰對你才是真心真意!”

周光彥煩得要命,抄起煙灰缸往門口砸去,正正好砸在程予希腳邊,嚇得她驚叫,回頭流著淚望向周光彥,卻隻得來他一聲怒吼:“還不快滾!”

辦公室門終於關上,那個令人生厭的身影也終於消失。

周光彥閉上眼睛,揉著眉心輕歎。

半晌,心裏又覺得不踏實,打電話給王奇,吩咐他在沈令儀病房外多安排點保鏢,省得再出什麽事。

“還有,讓他們別盯得太明顯,她要是看出來了,該不高興了。”周光彥叮囑道。

他實在是怕沈令儀再遇上危險。

打完這通電話,周光彥忍著頭疼開始工作。

一整天都在忙,比剛入行那會兒還要拚命。

上午助理給他送咖啡進來,見他眉頭緊擰,手捂著胃,低頭看文件,想起以前他不按時好好吃飯就容易胃疼,關切問道:“周總,您沒吃早飯嗎?要不要吩咐廚房——”

周光彥頭都沒抬:“我胃藥呢?”

助理:“之前那瓶過期了,我去給您拿瓶新的。不過吃藥之前,您還是先吃點——”

周光彥:“咖啡放下,出去,”

助理知道他脾氣,不敢多嘴再勸,出了辦公室,把這事兒告訴王奇,過會兒王奇還是送了份早餐過來。

周光彥沒說什麽,也沒吃那份早餐。

中午王奇進辦公室,看見餐盒原封不動擺在茶幾上,默默退了出去,十分鍾後,端了碗紅燒牛肉泡麵進來。

還特意加了個鹵蛋。

周光彥默不作聲盯著這碗泡麵看了會兒,抬起眼皮,眸光發冷望過去:“王奇,你是真蠢還是假蠢?”

王奇忙不迭道歉:“不好意思周總,我實在是擔心您的身體,所以才……下午既有會議又有采訪,晚上還得出席酒局,我怕您身體吃不消。”

周光彥簽完一份文件,撂下鋼筆,頭也不抬揮了揮手:“行了滾吧。”

王奇走後,他又盯著這碗泡麵看了會兒,還是拿起叉勺嚐了一口。

麵一入口便皺起眉頭,叉勺扔進碗裏,整個後背靠回椅背上,長長歎氣。

不是她煮的,叫人難以下咽。

下午按照安排準時開會,散會,然後接受采訪。

周光彥極少接受采訪,這次還是京州電視台台長找圈內熟識的長輩跟他軟磨硬泡,才得來的這個采訪名額。

最初發來的采訪稿上,除了行業相關問題,還有幾個私信明顯的八卦問題,周光彥當時一看到讓王奇告訴那邊,不回答任何私人感情問題。

那邊很配合,立馬就答應刪掉。

來采訪的是個年輕女記者,睿智理性,提問一針見血,看得出來提前做過很多功課,周光彥感受不錯,發現這位女記者還挺有個性,頗為欣賞。

其實趙欣在業內有個稱號——訪談界女魔頭。被她訪問的對象,無一不經受她犀利的靈魂拷問,那些尖銳的提問,觀眾聽了都不由得捏一把汗。

周光彥是個例外。

麵對趙欣接二連三的“組合拳”,他應對得遊刃有餘,甚至時時掌握話語主動權,讓趙欣尷尬愣住。

以趙欣敏銳的行業直覺來看,這場訪談,播出之後絕對會爆,怎麽都得登個微博榜一。

訪談接近尾聲,趙欣對周光彥越發好奇起來,沒忍住開口問道:“周先生,有個問題或許很冒犯,不過我還是很想替大家問一下。”

周光彥心下明了,挑眉:“感情相關?”

趙欣笑了笑:“對,不知道能不能——”

“問吧。”周光彥對這方麵的提問沒那麽抗拒了,也自知無論趙欣問什麽,自己都能輕鬆應對。

趙欣沒想到他會答應,嚴肅的臉上綻開笑容,黑框眼鏡下,原本眸中那理性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八卦意味。

“我看您已經過了而立之年,那麽在這個年紀,以您這種身份,地位,站在您的角度,是怎麽看待愛情的呢?”

周光彥沒有立即回答。

他垂眸,陷入沉思。

趙欣以為,自己會聽到一個打太極或者中規中矩,挑不出什麽毛病的回答——他們這個圈子裏的大佬們,都是人精,最會說那種說了等於沒說的場麵話。

過了一小會兒,周光彥抬眸,一貫冷硬漠然的目光,變得溫潤柔和,趙欣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產生了錯覺,她竟在周光彥眼中,看到一絲頹喪和挫敗。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看待愛情。我隻知道,當它來臨的時候,我沒有好好珍惜,當它消逝以後,我才發現,它曾經來過。”

周光彥說完,又將眼眸垂下,麵上無波瀾,讓人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

這個回答讓趙欣愣住,她低頭,默默體會片刻,才抬頭笑了笑:“沒想到周先生在感情上,也不盡如人意。”

周光彥扯了扯唇角,沒再開口。

訪談徹底結束,王奇等在門外,見老板出來,立馬說道:“周總,接下來要去應酬,需要換套衣服嗎?”

周光彥搖頭,沉默往前走。

王奇愣住,看著老板和訪談工作人員們的背影,心裏納悶,怎麽問些金融問題,還把老板眼眶給問紅了?

晚上這場應酬,王奇本來可以不跟著,可周光彥最近狀態不對,尤其是今天,一口飯也沒吃,看樣子等會兒上了餐桌也不會吃東西,上來就是喝,這哪能頂得住?

王奇怕他暈在酒桌上,還是跟了過去。

果不其然,上菜後,周光彥就沒怎麽動過筷子,酒倒是沒少喝。

王奇知道自己勸不動,想了又想,還是偷偷去到走廊,給沈令儀打電話。

那邊一直沒接,王奇隻好發條短信過去——

【沈小姐,麻煩您勸勸周總吧,讓他多少吃點兒東西,他不吃飯光喝酒,身體撐不住的。】

等了很久,那邊都沒回複。

王奇歎一口氣,收起手機回到包間。

周光彥正跟人談笑風生,麵上笑嗬嗬的,臉色卻並不好,眼睛裏,也沒有真實笑意。

其實他要是不喝,沒人敢勸他酒,都是舉著酒杯來敬他,他以茶代酒也沒人敢說什麽。

偏偏他今晚著了魔似的,喝得比誰都瘋,大家見他敞開了喝,又不敢收著,隻好豁出去陪他一起喝。

王奇在旁邊觀望,暗自捏了把汗,眼睜睜看著兩個酒量差的倒黴蛋,給周光彥敬酒敬到自己斷片兒,其中一個倒地就睡,另一個抱著桌子腿嚷嚷:“周、周總,您做人那是真敞亮,兄弟我今天給你把話撂這兒,誰他媽以後再敢說你狂,老、老子第一個出手扇他!”

周光彥彈了彈煙灰,笑著讓那倆人助理先把他倆送回去。

喝倒兩個,周光彥正讓王奇往杯子裏倒酒,旁邊一位長輩伸過手來,手掌懸空擋在他杯子上。

“行了光彥,吃點兒東西,別喝了。”長輩淡淡勸道。

周光彥笑了笑:“梁叔,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

梁叔搖頭,一臉嚴肅:“就是知道你酒量,才怕你倒在這酒桌上。我跟你爸是至交,又是看著你長大的,你要是出什麽事兒,我今天還在場呢,怎麽跟你爸交代?”

周光彥覺得掃興,但又沒招,隻得拿起筷子夾菜,隨便吃了幾口,味如嚼蠟。

梁叔發話後,旁人不敢再給他敬酒,大家邊吃邊聊,王奇總算放下心來。

散場時梁叔拍拍周光彥肩膀,讓他跟自己一起出去。

出了飯店,走到路邊梁叔才又開口。

“大丈夫不該為小情小愛所困,我以為這道理你從來都懂。”

周光彥先是不作聲,過了會兒扯出一個不羈的笑來,吊兒郎當說道:“您想多了。”

梁叔歎氣:“我也希望自己想多了。怎麽樣,跟程家那丫頭,定下來了?”

周程兩家鬧掰這事,外界沒人知道。周家不會往外說,程家更是沒臉傳出去。

“我說梁叔,您還是多關心關心您家梁曉吧,他也老大不小了,成天跟一女明星耗著,您不著急啊?”周光彥不愛聽這些長輩念叨,使壞把火力引到梁曉那兒去。

這一招效果奇好,梁叔聽到這話臉色就變了,長長歎一口氣,拂袖而去:“那混賬東西,愛怎麽著怎麽著吧,管他我能氣死!”

周光彥看著梁叔上車,一臉壞笑,揮了揮手:“梁叔慢走。

目送那輛車開遠,周光彥轉身走到自己車邊。

王奇正站在後座車門旁,本該替他拉開車門,這會兒卻捧著手機站著不動。

周光彥比王奇高出一截,仗著身高優勢,暗暗偷瞥,隻見手機屏幕停在短信頁麵,發件人——“沈令儀”。

周光彥臉上笑意凝固,往下看去,兩行字映入眼簾。

【我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也不會再跟他有任何聯係,王秘書,以後請別再打擾我。】

王奇埋頭打完一行字,發送過去。

【抱歉沈小姐,以後不會了!】

王奇歎息,一抬頭,看見老板就在身邊,眼睛盯著自己手機屏幕,立馬垂手將手機拿到身後,倒抽一口涼氣。

“周、周總,您請上車。”他拉開車門,心虛地躲開老板冰冷的視線。

周光彥站著不動,臉冷得跟掛了霜似的:“你跟她發了什麽?”

王奇嚇得趕緊遞過手機:“您一整天沒吃什麽東西,還喝那麽多,我怕您出事兒,就給沈小姐發短信,想讓她勸勸您來著。”

周光彥接過手機,盯著他和沈令儀的短信聊天界麵,仔仔細細掃過上麵每一行字,最後目光停在沈令儀那條回複上,許久沒挪眼。

王奇心裏那叫一個悔。

他原本是好意,想讓沈令儀勸勸老板愛惜身體,沒成想沈令儀這句回複,這個態度,完全就是給老板深受重傷的心又補了一刀。

最致命的是,這句話,還被老板親眼看見了。

王奇抹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賠著笑說道:“抱歉周總,是我草率了。”

他心下惶恐,以為會挨老板一頓臭罵,沒想到隻是冷著臉上車,入座後,才淡聲交代:“以後別去打擾她。”

“是,是,保證再也不會了。”王奇指天發誓,暗中鬆了一口氣。

車開過這條街,拐入另一個路口,進入熱鬧夜市。

周光彥記得,以前陪沈令儀來這裏逛過。

有一次倆人還穿了情侶裝。

周光彥嫌幼稚,丟人,一開始不願意穿,他不穿,沈令儀就生氣,沒辦法,為了哄她隻能穿上。

路邊有人賣氣球,她還買了一個。

他倆逛著逛著走散了,他也不急,抬頭一眼望去那隻飄在空中的粉色小豬,立馬漾開唇角,知道了他的小嬌嬌在哪裏。

如今周光彥坐在車裏,往街邊看去,不遠處,還有人在賣氣球。

車子開過那兒,一隻隻飄在空中的粉色小豬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視線裏。

周光彥轉過頭,淡著臉望向前方。

其實什麽都沒有變,隻是他們,再也回不去。

·

沈令儀白天睡到中午,醒來後就出院了。

周聞笙怕她亂跑,提早讓林然過來接她。林然趕到病房時,她正從**下來,見他進來,愣了愣,低頭不敢看他。

昨晚說出那番狠話,雖然是為了保護他,可那些話聽著,真是太傷人了,沈令儀心裏有愧,不好意思麵對。

林然倒是大大咧咧的,就跟沒發生過那回事兒一樣,走到沈令儀跟前,目光落到她手腕上的傷處,眉心微擰,卻隻當什麽也沒看見,抬頭看著她,問:“餓不餓?”

沈令儀搖頭,肚子卻不爭氣地咕咕叫。

林然笑了笑,拉起她完好的那隻手:“走吧,帶你吃東西。”

沈令儀不習慣忽然被觸碰,立馬抽出手來,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霞。

林然臉上仍是淡淡笑意,沒作聲,也沒強求,轉身走在她前頭。

沈令儀跟在他後麵,一心隻覺得剛才太尷尬,沒注意自己身後斷斷續續跟過來幾個男人。

林然卻早已了然,心裏很清楚,這些人是周光彥派來保護沈令儀的保鏢。

想著大家都是同行,目的也一致——保護沈令儀,林然隻當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知道,帶沈令儀離開醫院,在附近找了家館子。

沈令儀沒胃口,吃了一點就飽了,林然怕她餓,又買了一份餛飩打包帶走。

兩人回到周聞笙給他們安排的住處,陸姐見著沈令儀,看她麵容憔悴,手上還多了道傷,嚇得正要問,林然食指壓在唇上,暗暗衝她“噓”一聲,陸姐愣了愣,隻得憋住好奇,領著沈令儀進房間。

“小沈妹子,床品都給你換了套幹淨的,今天一早還把被子拿去頂樓曬太陽了,你快上床睡一覺吧。”陸姐見她眼睛紅腫,還有黑眼圈,心裏大概猜到幾分緣由。

她會這樣,想必又是因為昨天找來的那個前男友。

“謝謝陸姐,我先洗個澡,你也別忙活了,先休息吧。”沈令儀有氣無力說道。

陸姐點點頭,退出房間,替她把門關上。

一關門,陸姐就走到林然跟前,壓著聲兒問:“小林,昨晚她是跟那個前男友走了吧?”

林然低頭抽煙,不說話。

陸姐覺得自己猜對了,也沉默起來,過了會兒冷不丁開口:“要我說,小林,幹脆你去追小沈得了!”

林然正抽著煙,這話飄進耳朵裏,一下被煙嗆到,咳嗽起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

“您亂點什麽鴛鴦呢陸姐,沒譜的事兒別瞎說。”

他垂下眼眸,臉色微紅。

陸姐不知他臉紅是因為害羞,還是因為咳嗽,憋著笑湊過來。

“什麽叫沒譜的事兒?我看你倆挺般配,年紀相當,相貌也都出挑,性格什麽的,也合得來。反正我覺著吧,你跟小沈,比小沈跟她那前男友看著般配!她那前男友陰沉沉的,一看脾氣就不好,小沈跟他在一起,肯定是小沈包容他讓著他,不會幸福的!”

林然失笑,搖搖頭,一正言辭提醒道:“陸姐,您再這麽八卦,我可要跟周小姐打小報告了,當心扣你錢。”

陸姐翻了對白眼:“少來!你這孩子心腸最軟了,陸姐知道!”

林然笑笑不說話了,低頭走開,去廚房摘菜。

陸姐見狀趕緊跑過去:“你幹嘛呀這是?搶我活兒是吧!”

林然:“您歇著吧,我來做晚飯。”

陸姐驚訝:“喲,你還會做飯呐?”

林然:“打小就會。”

陸姐連連稱讚:“你這孩子真不錯,我要是有女兒,指定介紹給你!哎,我是沒福氣當你丈母娘咯!小林兄弟,加把勁兒追到小沈,以後請陸姐吃喜糖!”

林然拿她這張嘴沒辦法,扭頭看她一眼:“您現在生個姑娘也來得及,隻要以後別嫌我老就成。”

陸姐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拿起一片菜葉子抽他:“就憑你這張嘴,小沈嫁給你也有福氣,天天被你逗得樂樂嗬嗬,多好啊!”

見林然低頭洗菜不說話,陸姐知道他不好意思,給他留麵子,偷笑著出去,把廚房留給他。

陸姐本以為林然隻是搶著在沈令儀麵前表現,做飯獻殷勤,其實做不出什麽好飯菜出來,沒成想下午六點不到,這人麻溜做出一桌豐盛晚餐。

不僅有清爽可口的家常小菜,連招待客人那種比較麻煩的硬菜也整了兩道。

“小沈,快出來吃飯!小林兄弟為了這一大桌子菜可累壞了!”

陸姐敲敲沈令儀方麵,誇張說道。

其實林然在廚房裏,一直遊刃有餘,駕輕就熟那樣子,就跟在新東方培訓過似的,陸姐看他做飯這麽嫻熟,都忍不住在旁邊跟著學了會兒。

沈令儀聞聲開門,勉強地衝陸姐笑了笑:“你們吃吧,我不餓。”

“那不行,不餓也得吃!等會兒睡覺又餓了。”

“真不餓……你們先吃吧,不用管我,睡前要是餓了我就自己起來熱熱吃。”

陸姐心想,人小林特意給你獻殷勤呢,不吃多對不起人小林一番苦心!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沈令儀往飯廳走。

“別仗著自己年輕就不愛惜身體,很多人就是作息不規律,該吃飯時不吃飯,該睡覺時不睡覺,把身體作壞了,年紀一上來,什麽病都來了!”

陸姐把沈令儀按在餐椅上坐下,說話間瞥到她手腕處的傷,心裏難受,氣她那前男友不是人,越氣越想撮合她跟林然,張口就開始誇林然。

沈令儀不是個傻的,見陸姐在自己麵前替林然說盡好話,當然知道她想做媒,隻是自己和林然,互相都沒有那個意思。

紅著臉聽完陸姐叨叨,沈令儀小聲抗議:“我倆不合適,陸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見陸姐還想反駁,她趕緊轉換話題:“林然呢?辛辛苦苦做這麽一大桌菜,怎麽不來吃?”

陸姐衝客廳大門揚了揚下巴:“下去買橙汁兒去了,我倆決定喝點兒啤酒,他說你現在不能喝酒,怕你看著我倆喝嘴饞,非要下去給你買果汁兒。”

說完,陸姐慢悠悠晃起腦袋:“嘖嘖,真夠貼心的!”

沈令儀恨不得把頭埋進麵前那盤清蒸黑魚裏。

過了會兒林然拎著袋子回來,從袋子裏拿出幾瓶果汁,幾瓶酸奶,還有一瓶鮮牛奶。

陸姐笑著“點貨”:“哎喲,橙汁蘋果汁楊梅汁,原味酸奶炭燒酸奶藍莓酸奶,外加一瓶鮮牛奶——小林,你這是要開鋪子啊?”

對於陸姐的調侃,林然已經免疫了,一臉淡定看向沈令儀:“不知道你喜歡什麽口味,貨架上的都拿了點,要都不喜歡,我再下去買。”

沈令儀怕他真又跑下樓,趕緊點頭:“喜歡喜歡,你別去買了,一會兒一趟怪累的。”

林然問:“喝哪個?”

沈令儀:“啊?”

陸姐胳膊肘碰了碰她:“問你喜歡喝哪個,人小林等著給你開瓶蓋兒呢!”

“啊……我、我——”沈令儀慌神,話都說不利索了,“我自己來就好。”

她拿起楊梅汁,擰開瓶蓋嚐了嚐,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中激起味蕾,一小口就將她食欲勾起。

見她眉心舒展,看樣子像是想吃飯了,林然淡淡笑了下,夾一塊黑魚進她碗裏:“吃這魚傷口愈合得快。”

沈令儀紅著臉,點點頭,小聲誇道:“你懂的還真不少。”

林然:“小時候總打架,我們福利院廚師對我挺好,每次打架掛彩,他就給我燉黑魚,說是吃了黑魚傷好得快。”

“原來是這樣啊。”沈令儀又點了點頭,忽地一愣,抓住重點,“福利院?”

陸姐也是一愣,瞪大眼睛看向林然。

林然輕輕點頭,語氣平淡:“嗯,我從小在福利院長大。”

沈令儀好奇:“京州的福利院?”

林然:“嗯。”

“那你爸媽呢?”陸姐嘴快,心裏想什麽便脫口而出,問完立馬就後悔,覺得自己這不是往人家傷心處戳麽?

林然倒是一如既往平靜,往沈令儀碗裏夾了一塊紅燒肉,自然而然轉移話題:“嚐嚐這個,肥而不膩。”

沈令儀和陸姐頭一次聽他提起自己身世,都不由得驚訝又憐惜。

見他這樣子,擺明不願意多說,她們便也忍住好奇,不再多問。

這段時間朝夕相處,陸姐拿沈令儀當親妹妹,拿林然當親弟弟,聽他說完那話,心裏怪難受的,夾起一塊排骨放他碗裏。

“小林你這是幹什麽?老給別人夾菜,自己不吃,那哪兒行?來,姐姐給你來塊排骨!”

沈令儀也跟著往他碗裏夾一塊鍋包肉:“來來來,林大廚今天辛苦了!”

林然被她倆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沒再說什麽,埋頭認真扒飯。

他廚藝這麽好,陸姐和沈令儀屬實是沒想到。

每道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東西南北五湖四海,哪裏的特色菜味道都很正宗。

陸姐自認廚藝了得,嚐到林然做的,也甘拜下風了,不住地讚他了不起,誇他以後的老婆有福氣。

兩個小年輕心裏自然知道,這話是說給誰聽的,都不好意思接茬,低著頭,恨不得把臉埋進飯碗裏。

吃飽喝足,林然準備洗碗,被陸姐趕回客廳。

“做這麽一桌子菜已經夠辛苦了,哪有還讓你洗碗的道理?快去快去,陪小沈聊聊天兒!”

沈令儀很久沒吃這麽飽過了,肚子很撐,站在陽台上消食,望著樓下發呆。

林然走到她身邊,低頭看去,下麵是小區遊樂區,這個時間點,很多小孩子在那玩兒。

林然抬起頭,目光轉回沈令儀臉上,見她一動不動低頭看著,心知這是想起了自己那個孩子。

他在這張清純俏麗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悲傷了,隻剩下麻木與漠然。

“回屋吧。”他輕輕牽起沈令儀的手,往客廳走。

沈令儀這次沒有甩開他。

進了客廳,林然自覺地鬆開手,問道:“如果悶得慌,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沈令儀搖頭:“你歇著吧,今天辛苦了。”

她往房間走去,到了門口,聽見林然問:“喜歡吃我做的飯麽?要是喜歡,以後都給你做。”

她愣住,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什麽都明白了。

原來陸姐,看得好像還挺準……

她的手搭在門把上,卻沒有按下,想了想,淡淡說道:“不用了,謝謝。”

身後的人沉默片刻,再開口時,聲音裏帶著笑意:“那就好,我還怕你不識趣,非要說喜歡。正好,省得我每天忙活。”

沈令儀扯出一個笑,扭頭看向他:“嗯,別太累,早點休息。”

她推門走進房間,輕輕將門關上,靠著門板,仰頭望著天花板,長舒一口氣。

其實林然是個頂好的男孩子,性格好,長得帥,會做飯,沈令儀想。

自己要是早幾年遇上他,說不定真能愛上他,兩個人談一場戀愛,不管最後是分是合,總歸談過一場正常的戀愛。

不像跟周光彥。

沈令儀晃了晃腦袋,心裏怪起自己來,好端端的,怎麽又想起這人。

·

回住處的路上,周光彥接到江旭平電話,叫他去金灘喝酒。

他這會兒沒什麽心思喝了,但也不想就這麽回去。

回去也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沒勁。

周光彥讓司機調頭去金灘,王奇擔心起來:“周總,您還要去喝啊?”

周光彥淡著臉看窗外:“不喝了,去玩玩兒。”

王奇放心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沉默一小會兒,周光彥忽然開口:“你說,我要是喝死了,沈令儀會不會來參加葬禮送我?”

王奇愣了半晌,很想告訴老板實話——他覺得不會。

可實話太傷人,他怕老板聽完,去到會所又忍不住借酒消愁,還是決定說點好聽的。

“沈小姐很善良,心腸很軟,我覺得她會來送您的。”

老板沒什麽反應,過了會兒忽然扭頭看過來:“王奇,你是不是盼著我死?”

王奇:“……”

不是,失戀的男人,精神狀態都這麽不穩定嗎?

王奇抱歉一笑:“哪裏哪裏,周總您福大命大,一定長命百歲!”

周光彥冷哼一聲:“虛偽。”

王奇:“……”

司機在前麵沒憋住,笑了一下,立馬感覺四道視線冷冷射過來,緊緊抿起嘴,硬憋著不讓自己笑出聲。

車內一片死寂。

過了會兒,周光彥低沉的聲音又響起:“王奇,你說,人死了會變成蝴蝶嗎?”

王奇:“……”

人死了變不變成蝴蝶他不知道,他隻知道,自己現在很想死。

失戀的男人,真是不好伺候。

“大概,也許,有可能——會吧……”王奇點點頭,又搖搖頭,“然而,未必,不見得——會吧……”

周光彥:“……”

周光彥又扭頭看向窗外,沉默許久,車停下來等紅燈的時候,忽然開口:“如果我死了,要是她會來送,我就變成一隻蝴蝶,繞著她飛兩圈,然後落在她耳邊。”

對她說出那三個字。

那從未對她說過的三個字。

哪怕她從不稀罕那三個字。

他也要說。

告訴她,也告訴自己。

有朝一日,他真要是死在她前頭,一定要化成蝴蝶,繞著她兩圈,最後停在她耳邊,對她說出三個字。

周光彥閉上眼睛,想。

王奇聽著他那話,不知怎麽,越聽越傷感,良久才憋出一句話來:“您要是真的太難受,到了金灘就再喝點兒吧。”

周光彥哂笑,不再言語。

今晚來的人多,除了宋臨其他都來齊了。

江旭平說,嫂子今天不舒服,臨哥在家陪著,就沒過來。周光彥點點頭,沒說什麽,找了個角落坐下。

梁曉過來給他倒酒,他擺擺手:“不喝了,再喝真要死了。”

梁曉以為他開玩笑:“少來,你那酒量不是蓋的。”

周光彥搖頭:“下午跟你爸吃飯來著,老頭子都勸我少喝點兒。”

梁曉一愣,放下酒瓶子,沉默片刻,問:“我爸還跟你說什麽了?”

周光彥:“沒說什麽,就勸我愛惜身體來著。”

梁曉倒了杯啤酒,仰頭喝下半杯,掏出煙盒,遞給周光彥一支煙,自己拿一支:“我跟家裏鬧掰了。”

周光彥沒什麽反應,點燃煙抽一口,才轉過臉問:“因為白星綺?”

梁曉搖頭:“也不是。總之就是煩他們催婚催個沒完。”

周光彥笑了:“都一樣。我家也是。他們不是怕咱們晚結婚,是怕咱們沒娶上他們看中的兒媳婦。”

梁曉沉默。

周光彥也沒再開口。

大概是太累,下午又喝了那麽多酒,困勁兒上來了,四周這麽吵鬧,他竟倒頭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手機在褲兜裏震起來。

周光彥眼皮沉得掙不開,摸出手機放耳邊。

包廂裏太吵,他聽不清那邊說話,“喂”了兩聲就把電話掛了。

那邊也沒再打來。

淩晨四點,周光彥睜開眼,看見屋裏橫七豎八躺了好幾個。

頭疼得厲害,他扶額坐起來,看了看表,習慣性掏出手機劃開,點開微信。

在眾多新消息中,看見了這樣一句話——

【周總,那個每年都去給莊憐月送花的男人找到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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