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瘋狗發瘋。

沈令儀發現, 林然最近似乎過得並不開心。

按理說他是京州人,很不習慣海城的氣候,在那邊住時也多有不適, 回到京州應該高興才對,沈令儀還是察覺到,這段日子他的話比從前少了許多,盡管平時仍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樣, 但陷入沉默時,眉心總是鎖著。

以前這人經常變著法子哄自己高興,現在他情緒低落了,沈令儀覺得自己也應該哄哄他才對。

她拉著他打牌,打麻將,找很多好玩兒的小視頻跟他分享, 他倒是也會配合, 可沈令儀還是感覺不到他有多快樂。

更多時候,林然隻是在應付。

沈令儀不知道,當初那個半夜腿受傷背著她逃跑, 還有心思逗她的男人, 那麽樂觀淡定一個人, 怎麽忽然不明不白就換了個人似的?

她學著他,變著法子哄他開心, 效果卻好像適得其反, 他皺眉的時候,越來越多。

陸姐也看出了林然的變化,私底下跟沈令儀說起, 兩人探討一番, 還是找不出具體緣由, 末了陸姐忽然拍了拍大腿,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道:“小林兄弟該不會是失戀了吧?”

沈令儀想想覺得不可能:“他這個工作,好像沒有什麽時間談戀愛……”

陸姐挑著眉搖頭:“這你就不懂了,現在小年輕玩兒得可花了!隻要有手機有網絡,十天談八場戀愛那都是可以的!”

沈小樓噗嗤笑出聲:“陸姐,你也太超前了吧?十天談八場,那還是有點誇張。”

陸姐撇撇嘴:“哪裏誇張?現在年輕人,兩天寶貝三天愛,七天不約說拜拜!”

話一出口,陸姐怕沈令儀多心,連忙解釋:“小沈妹子你可別多想啊,我不是在說你,隻是說現在年輕人,挺多都喜歡快餐戀愛。姐知道,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自重自愛的。看你這麽單純,怕是沒談過幾次戀愛吧?”

沈令儀臉上笑容漸漸退去,低頭小聲說道:“是隻有一次。”

其實她都不知道,跟周光彥的這段,到底能不能算戀愛。

他們之間,始於衝動,在衝動後犯錯,犯了錯又被周光彥脅迫,隻得跟了他。

在一起的這些年,很多時候兩人的確就如情侶一般,可沈令儀心裏終究是怕他,恨他,想離開他。

從一開始沈令儀就知道,這種關係不正常。或許隻有周光彥自己以為這很正常罷了。

獨處時,沈令儀通常是不開心的。她隻能壓抑著內心的擔憂和焦慮,跟著周光彥一步一步錯下去。

見她情緒忽然低落,陸姐心知自己的話觸到了她的傷心事,輕聲問道:“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沈令儀倒也沒瞞著,實話實說:“我們分手了。”

陸姐明知故問:“是那天去醫院找你那個吧?”

沈令儀眼睛望著別處,輕輕點頭。

陸姐歎了一口氣:“唉,按道理說,不該背地裏說雇主壞話的,我還是忍不住跟你嘮一嘮。這周小姐吧,確實是個好人,她這個弟弟,看著人模人樣一表人才,可是凶神惡煞的,一看就不好惹。上回去醫院找你,我見他來了就出去給你們騰地方,走的時候你睡得好好的,等我一回來,就聽見你一個人在病房裏哭。那時候你可是剛小產,他就害你傷心成這樣,一想到這兒,我對他就沒什麽好印象。”

許久過後沈令儀才開口,聲音很小,很輕:“沒關係,都過去了,我會越來越好的。”

聽見這話,陸姐放心了,寬慰地點點頭:“你這麽想得開,那可就太好了。要我說,小林兄弟跟你倒是般配!那小子高高帥帥的,模樣也不賴,怪秀氣的呢。虧就虧在臉上有道疤,不笑的時候,跟你那前男友一樣凶神惡煞。不過我看他對你很有耐心,隻要你在旁邊,他就是不高興,也願意擠出一副笑臉來。你說他總不可能是為了我這個老大姐笑吧?肯定是為了你呀!”

沈令儀被陸姐說得紅了臉,連脖子都開始燒起來,擰著眉嗔怪:“陸姐,你瞎點什麽鴛鴦譜呢!他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撇開這層關係,我跟他就是朋友,從來沒往那方麵想過。”

陸姐瞪大眼睛,挑著眉問:“真沒想過?”

沈令儀哭笑不得:“真沒想過!你剛才不還懷疑他談戀愛了麽?怎麽又往我身上扯了?陸姐,你這思維還真不是一般跳脫!”

陸姐搖搖頭:“剛開始我是這麽以為來著,後麵一想,小林這麽穩重一小夥兒,以他的性格,不會談什麽手機戀愛。這段時間相處下來,我覺得他還是很踏實很靠譜的。”

沈令儀紅著臉道:“他確實值得信賴,不過以後你千萬別再亂說了,我對他沒有那方麵意思,他也一樣。”

陸姐偏不信:“你啊,別把話說得那麽死,回頭我找個機會問問看他是怎麽個意思,說不定他心裏有你,就是臉皮薄,開不了這個口呢。”

沈令儀嚇得急赤白臉:“別別別!算我求你了陸姐,你真要是問了,以後我跟他連朋友都不好做。沒準兒他還覺得我暗戀他,慫恿你去打探他對我有沒有那個心思。眼下大家住在同一屋簷下,不知道還要一起待多久,這也太尷尬了……”

陸姐知道小姑娘臉皮薄,便也沒再強求,笑了笑,搖著頭走開。

“千萬別說啊!”沈令儀在她出門前,又叮囑一遍。

房間門被陸姐從外麵關上,沈令儀癱靠著椅背,呼出一口氣。

別說戀愛了,她現在甚至有些恐男。

跟周光彥在一起之前,她和普通女孩兒沒什麽兩樣。

喜歡減肥又管不住嘴,喜歡追星又會因為偶像塌房而心碎。

她的青春,如果沒有周光彥橫插一腳,很可能過上另一種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沈令儀忽然意識到,自己還不曾好好愛過一場,就再也不想陷入愛情了。

·

周光彥就這樣獨自坐在書房,坐到晚上八點。

一個小時前,王奇按照他的吩咐,買了張飛海城的機票。

八點,司機老鄭準時來接他去機場。

落地海城時已是淩晨一點。

不分晝夜連軸轉讓周光彥疲憊不堪,然而今晚,他卻毫無困意。

到達海城,他先去了趟和睦醫院,在父親的病房前佇立到天亮。

第二天上班時間,鄧院長聽說他守著父親病房站了半夜,特意過來安慰他一番。

他隻是默默聽著,偶爾點一下頭,心裏想的,卻是其他事。

父親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圈子裏過了,外麵零星有了些流言,再這麽下去,想必是瞞不住的。

未來父親無論是去世還是臥床不起,對於商界而言無疑都是重磅新聞。

不難料想,周家一定會再次麵對內憂外患的局麵。

周光彥比誰都清楚,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鄧院長走後,周光彥離開和睦醫院,在車上撥通了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

通話記錄沒有刪除,他記得很清楚,就是這個號碼,讓他找到了當時沈令儀所在的醫院。

那邊好一會兒才接。

“你好,哪位?”

護士張倩今天休息,好不容易睡個懶覺,又被來電吵醒,聲音懶洋洋的,帶著幾分被打擾的不悅。

周光彥簡述一番一個多月前自己與她的通話內容,那邊沉默片刻後,語氣困惑:“我記得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當時借你手機用的那位病人,是自己一個人住院的麽?”周光彥問。

張倩一口否認:“先生,你好像搞錯了,借走我手機的,不是那位病人,是來照顧那位病人的。”

周光彥眉心忽皺:“來照顧她的?”

張倩:“嗯,看樣子好像是她姐姐,或者朋友什麽的。”

周光彥暗自琢磨,那陣子沒聽宋臨說過沈小樓去了海城,那次跟宋臨聊天,也沒感覺出宋臨知道沈令儀在海城。

如果宋臨知道沈令儀因為他小產,受了這麽大的苦,那天晚上絕不會心平氣和跟他聊這麽多,不出手揍他就不錯了。

這麽想來,在海城照顧沈令儀的人,不可能是沈小樓。

“那人長什麽樣?”周光彥問。

張倩對周聞笙印象很深,幾乎是脫口而出:“是個美女來著,高高瘦瘦的,長相和氣質比較清冷,但是說話什麽的很親切隨和。”

周光彥:“齊肩短發?”

張倩:“對,不長也不算短。個頭估計得有一米七,笑起來嘴角邊有梨渦。”

周光彥腦海中,躍然浮出周聞笙的麵孔。

他幾乎可以斷定,護士口中的這個女人,就是周聞笙。

可他不明白,那時候本該在京州第一人民醫院婦產科坐班的姐姐,怎麽會出現在海城?還去照顧小產後的沈令儀?

周光彥了解她心地善良,但不管怎麽說,沈令儀與她非親非故,嚴格來講還是她閨蜜的情敵,她就是同情心泛濫,也不至於從京州飛海城,特意去照顧沈令儀。

更何況周光彥知道,姐姐一直都是清醒且理智的。

沉思片刻,周光彥追問:“除了她,還有誰也來照顧病人了嗎?”

張倩想了想:“有個女護工,年紀比她倆都大,胖胖的——哦對了,還有他男朋友,也經常來病房看她。”

周光彥眉頭擰得更深:“男朋友?”

他怎麽不知道沈令儀憑空冒出個男朋友來?

張倩:“對,看著很年輕,頂多二十出頭。他自己都受傷了,還成天過來看她。”

周光彥越聽越不對勁:“那男的哪裏受傷了?”

“左腿,被人劃了一道。聽說他倆是在野外露營,遇到搶劫犯,男朋友為了救她,挨了一刀。”說起這事,張倩就覺得他倆可憐,“唉,你這倆朋友也真是夠倒黴的,小情侶想浪漫浪漫,結果大半夜被搶,男的挨一刀,女的被車撞,人倒黴起來,喝水都塞牙縫。”

周光彥默默聽著,驀地愣住:“你說什麽?誰出車禍?”

這回換張倩愣住了:“你不是他們朋友嗎?怎麽連這都不知道?”

她晃晃腦袋,怪自己睡眠不足腦子發懵,無端跟一個陌生人透露這麽多病人的信息,提高警惕:“你到底誰啊?”

那邊沉默片刻,冷冷答道:“我是那女病人的男朋友。”

周光彥刻意瞞住真實情況,事實上,他隻能算作前男友。

張倩目瞪口呆,瞌睡蟲都被趕跑了,瞬間清醒:“哈?那醫院那個——”

周光彥沒了耐性,打斷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女病人出車禍了?”

張倩腦子還是懵的,一時嘴快:“是啊,幸好司機刹車及時,不過車子往前滑行的時候,還是撞到她了,要是不挨那一下,興許還能保住孩子——”

說到這,張倩頓住,苦著臉問:“你到底哪位啊?是不是專門來套我話的?”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喂?喂!”

周光彥已經掛斷電話。

他形容不出此刻自己到底是什麽感受,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往天靈蓋衝。

為什麽騙他?

為什麽都在騙他?

為什麽所有人聯合起來一起騙他?

他總以為,自己是足夠聰明的,明辨的。

可現實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讓他知道,自己有多蠢。

他當即就給沈令儀打電話,發現已經被她拉黑了。

他正準備打給周聞笙,又覺得這種事電話裏說不清,於是退了今晚的返程票,買下最近一趟飛京州的航班。

機場候機室。周光彥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難捱的兩個小時。

仿佛被置身於烈火上架烤,渾身亂湧的血液沸騰著,心髒被反複灼傷,難以平息的怒火帶來永無止境的疼痛。

他麵無表情地坐在冰冷長椅上,眼睛看著前方,瞳孔卻無法聚焦。

麵前的一切景象模糊而虛晃。

有時候周光彥覺得自己在做夢,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套一個的噩夢中。

噩夢醒來,還是噩夢。

他其實根本沒有醒來過。

然而為什麽,在這虛假的夢境中,痛苦卻來得如此真實?

有一陣他的眼皮跳得特別厲害。

他索性閉上眼,深呼吸,在心裏倒數十個數。

睜開眼後,麵前還是模糊移動的人像。

自己依然在機場。

他愣愣盯著前方,忽然就笑了。

笑自己蠢,笑自己懦弱。為了逃避現實,竟然給自己洗腦這是夢。

·

傍晚時分,周宅餐廳內。

矩形長桌旁,坐著五個人,方瑾和女兒周聞笙並坐,她們對麵,是程予希一家。

傭人陸續從廚房端來佳肴。

得知程父喜喝茅台,方瑾特意讓人開了一瓶,在旁邊伺候著添酒。

一口杯添到第三杯時,程母伸手擋住酒杯,衝方瑾笑了笑:“可不能再給他喝了,現在比不得年輕那會兒。年輕那會兒不愛惜身體,成天應酬,不要命地喝,上了年紀什麽病都出來了。”

說完,程母扭頭瞪丈夫一眼。

程父倒是想喝,聽了這話,又不好說什麽,點頭附和:“是,是,還是身體最重要。”

這話讓方瑾想起遠在海城病**昏迷不醒的丈夫,臉色微沉,不禁紅了眼眶。

程予希善於察言觀色,見方瑾臉色一變,就知道父親的話刺痛了方瑾,立馬給父親遞了個眼神,暗示他別再亂說。

“方阿姨,別太擔心,我會一直陪著您的……”她注視著方瑾,溫婉的目光中帶著堅定,柔聲說道。

方瑾自然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點點頭,歎息一聲,苦笑道:“我們周家有福氣,光彥能娶到予希這麽知書達理的妻子,真是燒了高香。”

程予希紅著臉低頭:“您說什麽呢!我們都還沒領證……”

方瑾越看程予希越是滿意:“明天不就領了麽?趕明兒一大早光彥就去接你。”

說到這,程母忽然開口道:“雖說明天不是辦婚禮的日子,可領證也不是什麽小事,光彥這孩子,還真是夠忙的,領證頭一天,晚飯都沒法回來跟我們一起吃。”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程予希怕方瑾生氣,扭頭擰著眉看一眼母親。

周家雖然表麵上客客氣氣,招待得也極盡禮數,可這樣的聚餐,準新郎不到場,怎麽都難免讓人覺得怠慢。程母心中不快,憋了許久終於說了出來,女兒再怎麽給眼神,她也沒理會。

這番話要是不說,今晚回去都沒法入睡,肯定氣得失眠。程母心裏想,無論如何,周家都是應該給出個解釋的。

方瑾自知兒子對不起程予希。為人父母,誰不希望自己女兒嫁個好丈夫,被婆家善待?

這門婚事,周光彥始終是個不情不願不冷不淡的態度,擺明了除了合法妻子這個名分,情感上,絕不肯多給程予希半分。

換位思考,如果周聞笙即將嫁給這種人,她也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周家雖然地位權勢強過程家,可方瑾十分中意程予希這個準兒媳,聽見程母這話,非但沒有生氣,反倒賠起笑來。

“唉,程太太,你是不知道,自打我們家老周出事以後,光彥這是白天晚上連軸轉,京州海城兩頭飛,忙得腳打後腦勺,沒睡過一天好覺。別看他以前混不吝那樣兒,其實心裏頭,還是有他父親的。到底是自個兒親爹,躺在病**醒不過來,做兒子的,哪有不愁的道理?”

方瑾頓了頓,賠完笑,又不忘話裏話外敲打程父程母。

“予希嫁進周家,可真是受苦了。周家兒媳婦,曆來都是不好當的。得虧予希聰明賢惠,知書達理還識大體,以後一定是個賢內助,既能體諒光彥的不容易,又能幫助他照料好家庭,予希,你說是不是?”

這番話明顯是說給程父程母聽的,方瑾卻笑眯眯看著程予希。

程予希聽得出她這話什麽意思,溫順點了點頭,又偷偷給父母使眼色。

程父程母心裏再是氣不過,也隻能悶聲閉嘴。

周聞笙在一旁聽得膽戰心驚,為了緩和氣氛,笑著打起圓場。

大家也願意給她麵子,暫且拋開心裏那點不滿,裝也裝出一副高興樣子,又開始說說笑笑。

七點十分,玄關傳來動靜。

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

方瑾扭頭看去,竟是兒子回來了。

她以為兒子為了不顯得怠慢程家,特意趕回來,激動得起身,滿臉都是笑:“光彥,不是說淩晨才到嗎?這麽早回來,是不是想——”

“誰幹的?”周光彥走到餐桌前,冷著臉打斷,眉宇間盡是駭人的戾氣。

旁人愣住,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他這話什麽意思。

但以方瑾和周聞笙對他的了解,她們已經預感到——這人要開始發瘋了。

方瑾心髒跳得飛快,緩緩放下筷子,望著他,強裝鎮定:“什麽‘誰幹的’?怎麽一回來就說些叫人聽不懂的話?”

然而程予希此時此刻已經明白,自己在書房裏說的那些話,引起了周光彥的懷疑。他一定開始調查了,並且查到了些什麽。

至於到底查到什麽,查清楚多少,暫且不知。

程予希腸子都悔青了,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再說什麽,生怕多說多錯,又讓周光彥抓到把柄。

她一臉懵懂看著周光彥,仿佛完全聽不懂他這話什麽意思。

周光彥寒劍般的目光掃過來,從方瑾臉上,到程予希臉上。

在座的人中,除了她倆,周光彥不認為別人能幹得出這種事。

要麽,是她倆合謀,要麽,幕後黑手隻有一人。

如果是後者,嫌疑最大的,一定是程予希。

回程途中,周光彥仔細捋了捋目前知道的所有情況。

母親最信任的三個保鏢,分別是林然,孫勇,於向陽。

孫勇在周家幹了這麽多年,忽然被辭退,為什麽?

孫勇被辭後,於向陽依然留在周家,而林然,周光彥近來從未見過一次。

周光彥敢肯定,護士口中沈令儀那位受了傷的“男朋友”,就是林然。

他和林然接觸不多,但印象中,林然身手了得,年紀輕輕便是國內柔道散打和空手道冠軍,成年之前就已經拿獎拿到手軟。

這樣一個實力雄厚的保鏢,怎麽會輕易受傷?

受傷後,為什麽這麽久也不回京州?

而他的姐姐周聞笙,又為什麽會忽然飛去海城照顧沈令儀?

周光彥推斷出的唯一答案便是:沈令儀遭遇的,不僅僅是車禍和流產。如果沒有林然和周聞笙,她很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周光彥甚至懷疑,那場車禍,真的隻是意外,而不是幕後黑手的有意安排?

時間太倉促,他沒辦法細查,隻能將這事暫且擱置。

但除了車禍,很多事情,推斷起來並不難。

母親和姐姐深信程予希是隻小白兔,他可不信。

她們肯定從未懷疑過程予希,甚至就算證據擺在麵前,也不願相信程予希會這般歹毒。

周光彥不一樣。

他可沒那麽好騙。

在他看來,即使沒有任何有效證據證明程予希就是幕後黑手,他依然覺得她是。

“光彥,有什麽話好好說。”周聞笙放下碗筷,起身走到他旁邊,凝眉勸道。

她這個弟弟,發起瘋來六親不認。

外人雖然知道周光彥又狠又瘋,程家也肯定聽過添油加醋的傳言,可明天他跟程予希就要領證了,這個節骨眼上,在程予希父母麵前發一場瘋,以後讓程予希怎麽做人?讓她父母怎麽放心自己女兒嫁進周家?

周聞笙無論如何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她暗暗抓住周光彥衣袖,搖了搖頭,眼神帶著幾分祈求。

周光彥卻抬臂一揮,甩開她的手,目光似箭看著她:“還有你,周聞笙,你也跟她們合夥騙我是吧?”

周聞笙自認為了他默默付出很多,聽到這話,百口莫辯:“我沒有!我——”

周光彥冷冷打斷:“沒有什麽?沒有去海城看過沈令儀?還是沒有想過什麽都瞞著我?”

周聞笙抽一口氣,看著麵前的弟弟,眼眶泛紅。

小時候他們姐弟兩個沒少掐架,可再怎麽掐,都知道對於彼此是對方的至親,掐不斷這份血緣和感情。

然而今天,此刻,周聞笙忽然覺得弟弟好陌生。

陌生得竟像是以前從未見過的一個人。

周聞笙含著淚,恍惚間不禁懷疑,周光彥是本性就如此涼薄,還是為了沈令儀,可以變得徹底六親不認?

“光彥,冷靜一點。”周聞笙吸了吸鼻子,克製住內心的難過,目光鎮定看著他,“予希父母來家裏做客,你要是對我和媽有什麽不滿,等人家好好吃完回去了再說。”

周光彥笑了,歪了歪頭,掃視餐桌旁這些人。

“我對你倆沒什麽不滿。你倆合著夥騙我,難怪他們都說,周家人,個頂個的聰明。”

方瑾慌亂無力,幾乎站不住,一手撐在桌麵上,一手捂著心口,閉著眼搖了搖頭,滿臉盡是無奈。

“你爸還躺在病**,你是不是要把我也氣進醫院才滿意?”

周光彥仍是皮笑肉不笑:“您要氣病了,那就是自找的。”

“周光彥!”方瑾狠狠拍桌,使了很大力氣,手掌痛到麻木,比起心裏的痛,卻算不得什麽。

她抬起拍得發紅的那隻手,顫顫巍巍指向兒子:“我怎麽生出你這個喪良心的東西來!”

“對,我喪良心。”周光彥點點頭,忽然猛地抄起餐桌上的盤子砸地上。

砸一個不滿意,挨個將桌上的所有餐具統統砸碎。

巨響一聲接著一聲,嚇得旁人膽戰心驚。

菜和湯汁四處飛濺。

一塊碎瓷片彈回來,劃過他臉頰,瞬間帶出一抹淺淺的血痕。

沒得東西砸了,周光彥終於停下,胸口起伏著,偏了偏頭,揚起下巴,抬手指向程予希:“我會讓你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喪良心。”

血從劃破的皮膚下滲出更多,讓他冷俊的麵孔看起來越發森冷。

他邁步走開,身後傳來一聲怒喝。

“周光彥,你給我站住!”程父怒然起身,抄起手機狠狠往地上砸去。

周光彥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來,臉上掛著笑,深潭般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溫度。

盛怒之下,程父氣得聲音發顫:“你簡直欺人太甚!不把予希當人看,不給程家留半分臉麵!既然如此,也別怪我們程家不客氣了。”

周光彥仰頭冷笑一下,頷首看向程父,張狂又輕蔑:“那就搞我唄,搞垮周家,搞垮我周光彥。我他媽倒是要看看,你程永進有沒有這個本事。”

程母氣得眼前發黑往後仰去,被周聞笙一把扶住。

程予希這會兒卻顧不上母親,疾步衝過來,抓緊周光彥手臂,哭著一個勁搖頭。

“不是我……光彥,不是我幹的!”

周光彥垂眸,森冷的目光落在淚濕的臉上。

“我有說你幹什麽了?慌什麽,程予希?”他冷笑,眸子裏隻有無盡恨意。

程予希不住地搖頭,口中辯解:“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沒有害過沈小姐!你跟她早就斷了,也承諾過會跟我結婚,我沒理由害她!我甚至——甚至都沒有見過她呀!”

周光彥甩開她的手,一把揪住她衣領,冷淡挑眉:“你害沒害她,你心裏有數,我心裏也有數。從你選擇傷害她那刻起,就該做好萬劫不複的準備。”

周光彥鬆手,猛地一推,程予希踉蹌倒地,跪坐著痛哭,仍是不斷重複著那些話。

“我沒有……不是我幹的……真的沒有……光彥,別走!別走!你別走啊……”

方瑾徹底看明白了。原來兒子發瘋,是因為知道了沈令儀那事。

至於他怎麽知道的,知道多少,方瑾一概不知。

她扭過頭,看著地上痛哭的程予希,心裏五味雜陳。

以她對兒子的了解,如果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他就算再恨,也絕不會輕易失控,當著程予希父母的麵,篤定程予希傷害過沈令儀。

即使現在還沒有充分的證據,他既然敢這麽說這麽做,就說明沈令儀那事,程予希逃不了幹係。

想到這裏,方瑾心下一陣惡寒。

她忽然發現,自己從來都不了解真實的程予希。

原來那個溫婉如玉,懂事大氣的好姑娘,竟然如此有歹毒,如此會演戲,如此有心機。

可眼下這關頭,丈夫躺在病床不省人事,她深知如果得罪程家,不怕程家報複周家,就怕程家聯合周家其他敵人,一起圍攻周家。

兒子生性乖戾張狂,手段既狠又硬,長這麽大以來沒少樹敵,外麵多得是看不慣他的人,隻不過礙於周家勢力,沒人敢說什麽。

方瑾越想越怕,心一橫,將罪全都攬了過來。

“你少拿予希出氣!是我幹的,”她走到程予希旁邊,俯身拉起程予希,抬頭望向兒子,“是我傷害了沈令儀,我向你道歉,也向沈令儀道歉。”

周光彥愣了片刻,隨即明白她為什麽這樣說。

倒是周聞笙和程予希父母,被她這話騙了過去。

“媽,你說什麽?”周聞笙輕輕搖頭,眼淚滾落出來,既不願相信母親竟會做出這種事,又沒有理由相信,母親做不出這種事。

方瑾紅著眼看向女兒:“對不起,聞笙,媽媽不該騙你。”

周聞笙汗毛豎立,感到一陣窒息。

這個家,是一秒鍾也待不下去了。

她捂著臉往外跑。

周光彥眼睜睜看著姐姐身影消失在門口,然後扭過頭,目光又落回程予希臉上。

“你欠沈令儀的,早晚有一天會讓你還完。”

他轉身,大步流星離開。

停在門外的邁巴赫不見了。周光彥知道,現在周聞笙肯定在這輛車上。

他撥通司機手機號。

“老鄭,停車,發定位。”

那邊傳來周聞笙帶著哭腔的喊聲:“老鄭,別理他,開車!”

周光彥眉頭緊鎖,幾乎是低吼:“我他媽讓你停車,發定位!”

不出五秒,周光彥手機震了一下。

他點開那條微信定位,啟動自己那輛勞斯萊斯,絕塵而去。

周聞笙在車上哭泣,老鄭作為司機,不知周家到底發生了什麽,見她哭成這樣,隻能小聲勸著,可壓根不頂用,周家小姐越哭越大聲。

老鄭自己有個女兒,這會兒不禁代入了父親的心理,聽著周聞笙撕心裂肺的哭聲,默默歎氣。

很快,一陣急促的刹車聲響起,老鄭扭頭望去,那輛勞斯萊斯已經追來。

周光彥黑著臉從車上下來,走到這輛車前,猛地拉開後座車門,俯身冷冷問道:“沈令儀在哪?”

周聞笙搖頭,別過臉去不看他。

“我最後問一遍,沈令儀在哪?”周光彥壓著嗓子,眸光如劍。

周聞笙仍是搖頭:“不知道。”

弟弟什麽脾氣,她再了解不過。

這人正在氣頭上,瘋起來沒誰治得住。

他倒是想找沈令儀,可沈令儀願意見他嗎?

人家跟了他幾年,青春就跟喂了狗一樣,還差點因為他丟了性命。

他倒好,由著性子胡鬧,真要是找過去,指不定瘋成什麽樣,到頭來最受傷的,還不是沈令儀?

男人,就少有不自私的。

她這個弟弟,屬於另類——自私到了極端。

見她這副樣子,周光彥點了點頭:“行,不說是吧?”

他起身,走到駕駛位門外,衝裏麵揮一下手:“老鄭,出來。”

老鄭隻得下車,正想開口勸幾句,他已經迅速鑽進車裏,砰地關上車門。

周聞笙這才反應過來他想幹嘛,然而要下車,已經來不及了。

周光彥按下中控鎖,啟動開走,不斷轟著油門。

“你是不是瘋了?!周光彥!停車!我叫你停車聽見沒有!!!”周聞笙驚呼著,死死抓住副駕位椅背,後悔剛才沒係安全帶。

周光彥冷臉看向前方,極短的時間內超了兩輛車。

“你要不要命了還?!”周聞笙又哭起來,眼淚嘩嘩往外冒,“趕緊給我停車!不然咱倆現在就斷絕姐弟關係!”

駕駛位上的人絲毫不理會這番威脅,甚至鬆開一隻手,單手操控方向盤。

“行啊,那就斷唄。等會兒我挑個好地方撞,反正死了都是一把灰,誰也不認得誰。”他笑起來。

周聞笙冷汗浸濕衣衫,嚇得心都快飛出來了,哭著怒罵:“你這瘋子!瘋子!”

“知道我瘋就少惹!老子他媽就是護犢子!沈令儀活著老子護她一輩子,死了老子讓程予希給她陪葬!”他持續踩著油門,車子如疾風飛馳。

周聞笙在後座左顛右晃,魂都差點被撞出來,到底還是惜命,咬著牙忍了不到半分鍾,終於忍不住妥協。

“你停——停車!我告訴你令儀在哪!”

“你說,我直接過去。”

車速一點沒減。

周聞笙晃得快吐了,強忍著報出那個地址。

車速終於減下來。

周光彥停在一個路口,鬆開緊抿的薄唇:“下車。”

周聞笙捂著嘴從後座下來,俯身趴在門上,眼泛淚光:“到了那兒跟令儀好好說……是咱們對不起人家,讓人家受傷,受委屈了。”

周光彥不作聲。

周聞笙知道自己這話說了也白說,歎氣關上車門。

前麵的車窗卻降下來,周光彥將車開走前,淡淡對她說了一句:“姐,謝了。”

周聞笙愣了愣,幾秒過後,忽然脫掉一隻鞋,狠狠向那輛車砸去:“老子沒有你這種弟弟!”

簡直就是瘋狗!

畜牲!

白眼狼!

車上,周光彥又開始轟油門。

他好像什麽也聽不見了。

隻聽見渾身血液在沸騰。

大腦也是一片空白。

其實自己都不太清楚,就這樣跑過去找沈令儀,要怎麽麵對她,要對她說什麽。

他不停地加速,在不得不停下來的紅燈路口,心髒像是依然跟著慣性往前走,快得幾乎跳出來。

這不是他人生中頭一次發瘋。

以前也有瘋的時候。

以前瘋起來也是不管不顧,任誰也勸不住。

家裏人罵他瘋子,沈令儀也這麽罵過他。

他覺得大家都罵輕了。

瘋子算什麽?他周光彥別的技能滿級,發瘋這項自然也不能落下。

瘋得過他的人恐怕還沒出生。

隻不過他覺得,這次瘋起來,跟以往不盡相同。

以往發瘋,是別人控製不住他,可他控製得了自己。

這一次,周光彥終於體會到,什麽叫徹底失控。

作者有話說:

在線圍觀周狗發瘋ing……與其同時,某位今天寫了一萬字的作者,也要瘋了T-T感謝在2023-07-04 20:59:10~2023-07-05 19:19: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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