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尋嬌(三)
按本朝律法, 地方發生命案,凡流刑以上者,需審定無誤後將卷宗送至大理寺複審, 複審無誤後再交由刑部, 刑部勾押後,死刑犯由地方移送京城,等待秋後問斬。
據杜大郎講,邱誠濟犯的是十惡不赦殺妻之罪,且已簽字畫押, 供認不諱, 前日由下麵縣衙送到大理寺, 此時正關在大理寺死囚牢中。
“可我記得哥哥說過, 這個邱誠濟愛妻至深,那日的點心也是他省吃儉用買給妻子的,怎麽會殺妻呢?”李靨不解, “您說會不會是哪裏弄錯了?”
尚辰若有所思了片刻, 問道:“靨兒覺得此案有內情?”
李靨搖搖頭:“我不知道, 但哥哥的朋友, 應不是壞人吧?”
“人就在大理寺,看看也無妨。”尚辰表了態,邁步進了大門,“我帶你去。”
地方送審的案卷,都是由寺丞複審, 因著邱誠濟這件案子並不複雜,人犯認罪, 又無人喊冤,所以很快便複核完畢, 關押收監,如今少卿大人要抽閱此案,有人便將負責的寺丞莊文昊叫了來。
莊文昊為人仔細謹慎,雖對上頭突然複查有些不解,還是將此案做了詳盡的講解,躬身道:“人犯已帶到,大人可是要審?”
尚辰認真聽完整個案子,點頭道:“莊寺丞辛苦了,把人帶進來吧。”
“是。”
一個蓬頭垢麵的瘦弱男子被獄卒架了進來,低垂著頭看不清麵目,身上囚衣破爛,滿是幹涸的黑色血跡。
尚辰表情嚴肅起來:“誰用的刑?”
“回少卿,人犯移交時已是如此。”
李靨一時也看不出這個人究竟是不是那日跟哥哥說話的書生,隻好轉頭去看尚辰,見他點頭,心中不禁惻然,還沒等開口詢問,跪在地上的書生便嘶啞開口,聲音晦澀,無絲毫生機。
“小生邱誠濟,殺了惠華,已簽字畫押,何須再審?”
“惠華是你妻?”尚辰問道。
“是,是我結發妻子。”
“為何殺她?”
“為何……為何……?”邱誠濟喃喃一陣,又重複道,“是我殺了惠華,我已認罪,無須再審。”
“案宗上說,你秋闈結束後從雲霞書院返回家中,發現惠華已死,首級不翼而飛,之後便報了官?”
“是!是!惠華究竟犯了什麽罪,何至於落個身首異處?”邱誠濟掩麵痛哭起來,聲聲悲切,“我去報官,縣太爺要我回家等,我等來等去,等到差人來抓我,說我是殺害惠華的凶手!說我殺妻,十惡不赦!”
“我妻惠華那麽好,賢良淑德,任勞任怨供我讀書,我專程從東京城最好的點心鋪子買了點心給她,誰知一進門就看到——老天無眼,老天無眼啊!”
他語無倫次,狀似癲狂,伏在地上痛哭一陣又爬起來跪好,繼續死氣沉沉念道,“是我殺了惠華,我已認罪,無須再審。”
李靨見他狀態不對,好像是瘋了,試探道:“邱誠濟,你可認得翰林院李梔李學士?”
“李學士?”邱誠濟身子一顫,終於抬起頭來,茫茫然道,“你是誰?”
“我是他妹妹。”
“你、你是李學士的妹妹?”他表情詫異,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點生氣,“是李學士讓你來的?他知道了我的冤情?”
“你隻管講,某要牽扯他人。”尚辰按住了還要說話的小姑娘,衝她微微搖頭,轉而對邱誠濟沉聲道,“若真有冤情,我自會為你做主。”
“那、那我講,我講。”邱誠濟抓住了一線希望,這位身穿官服的男子看起來身份不低,說不定真的能為自己昭雪,為惠華報仇。
“好,回答我的問題,你秋闈結束返回家中,看到了什麽?”
“從東京城趕回家中,需得兩日光景,我緊趕慢趕用了一天半的時間,隻想早點見到愛妻,趕到家時正是午後,家中安靜,我隻當惠華在午睡,便輕手輕腳推門而入,誰知家中竟是一片混亂,惠華橫臥在**,隻有身體,頭、頭竟不見了!”
他看起來詫異悲傷,輕輕搖著頭,似乎仍是不敢相信那日見到的情景。
“既然沒有頭顱,你如何確定屍體是惠華?”尚辰問道。
“那屍體雖衣衫淩亂,穿的卻是我去年給惠華買的過年新衣,不是我妻又能是誰?”
“接著說,發現屍體之後,你做了什麽?”
“我當時人都傻了,等緩過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便守著惠華的屍體過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便去縣衙報了案。”
“報案之後,縣太爺讓我先回去,又叫人把惠華的屍體抬走了,再後來他們就說我殺妻,把我抓進大牢,嚴刑逼供!我、我實在撐不住便認了,想著這樣也好,可以早些下去跟惠華團聚。”
“根據案宗來看,你從報案到被抓,中間有二十天的時間,這二十天你在哪裏?做什麽?”
“我、我一直在家等消息。”邱誠濟突然想起了什麽,直起身體向前膝行兩步,“對對!我還去了兩趟縣衙,送了些證據!”
“什麽證據?”
“惠華與我成親前,曾在京城大戶人家做過繡娘,大約做了半年的時間,她跟我說是因為那戶人家有個人總是騷擾她,她不堪其擾才辭了工。”
“後來我們成了親,惠華便一心一意跟我過日子,我們夫妻恩愛,互相扶持,她節衣縮食供我讀書,指望我考個好功名,我也不負她,發奮圖強,中了鄉試。”
他說著又哭起來:“我已經中了鄉試啊,好日子就在眼前了,我的惠華,我的惠華,她死的好慘啊!”
尚辰見他又哭,敲敲桌子:“你前後去了兩趟縣衙,送了什麽證據?”
“是凶手的證據!惠華死後我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日日都在想究竟是誰殺了她?我將家中每一處都細細找過,終是在床下找到幾片**花瓣,那是金絲菊的花瓣,我們鄉下根本沒有,一定是那個人的!我將花瓣送去縣衙,縣太爺隻說查,卻始終沒有結果,我隻當證據不夠,於是又找,終於在離家不遠處找到一把折扇,於是又將折扇送了去,結果當晚就被官差抓了去!“
“可這上麵並無你所說的證據。”尚辰翻著案宗,眉頭緊皺。
邱誠濟情緒激動起來,將身上鐵鐐抖得嘩啦啦作響:“一定是那個人,他趁我不在,跑來我家侮辱惠華,惠華不從便痛下殺手!還買通了縣令,兩人沆瀣一氣狼狽為奸,殺了惠華又誣陷於我!”
“你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便是當朝吏部尚書楊立的孫子,楊元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