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蓮心茶(九)
夕陽躲在山後喝酒, 將天際染上一抹微醺的紅。
有風從回廊那頭吹過來,帶著冬日的凜冽,李靨沒忍住打了個噴嚏:“阿嚏——!”
她揉揉鼻子, 抬頭看向馬上把外衣披到自己身上的男子, 有些不好意思,“沒關係的義兄,我不冷。”
“披好。”尚辰給她披上,“回去叫人煮碗薑湯喝,記住了?”
“嗯, 我記下了。”她點頭, “義兄是要出去嗎?”
下午大家在梅園商量好之後, 各自領了任務就離開了, 她被送回來照顧哥哥,義兄跟朱府尹在前麵等消息,這會子來找她, 想必是有什麽變化。
“案子有了些眉目, 我得回大理寺一趟。”
“什麽眉目?”
“玷汙死者的幾個人抓到了, 是城外的潑皮, 沒問幾句就和盤托出。”他似是不忍,眼睛看向別處,說的含蓄,“跟趙家有關。”
果然如此,李靨意料之中地哦了一聲, 繼而又想起另一個問題;“那要告訴哥哥嗎?”
趙南敘臨時起意意圖輕薄是一回事,趙母蓄謀要害自己是另一回事, 哥哥知道後必然震怒,一定會追查到底。
“我也在想這件事, 昭延兄平日才高識遠,但一遇到與你相關之事便完全不能冷靜,若執意追究下去,不好收場。”
“我明白義兄的意思,如果兩家撕的臉麵不在,最壞的結果可能就是趙家入獄,哥哥流放,而我還是要嫁……”
婚約也是契約,男方咬死不放的話,女方是一定要嫁的,若雙方真鬧到這一步,不止她要嫁過去,還要賠上哥哥的前途,可如果不查下去,趙母要求的十倍彩禮跟一套宅子,他們傾家**產也賠不起。
她低著頭,迷茫又不安,尚辰想了想,將聲音放得更和緩些:“案子要查,親要退,靨兒若是信我,就一切聽我的。”
“我信您!”
怎麽會不信呢,這是她偷偷愛慕的人,曾經苦難歲月裏唯一的光。
“信我就好。”他眼神溫柔,“先不要告訴你哥,一切等我回來。”
“好。”
“回去吧,好好吃飯睡覺。”他一如兄長般輕輕揉幾下她的頭頂作為安撫,轉身離開。
還沒邁出一步,衣角就被拉住,小姑娘軟軟的身體從背後貼過來,帶著少女馨香,他低頭看緊緊箍在自己腰間的纖纖素手,慌了神:“靨兒?”
“您一定要快些回來。”李靨不安地將臉貼在他背上,熟悉的鬆竹香氣讓她安心落淚,“我怕。”
“哭了?”他著急想要轉身,卻被死死抱著,“別哭啊。”
“快些回來。”
“靨兒是在撒嬌嗎?”厚厚的冬衣似乎不頂用,連她的每次呼吸都感受的清清楚楚,尚辰隻覺得後背像是火灼一樣,臉都燙的紅起來。
他側過頭,強自鎮定地哄著趴在自己背上的小姑娘,“義兄向你保證,天亮前一定回來。”
“一定回來啊。”
“一定。”
“說話算話。”
“算話。”
“義兄。”
“嗯?”
她在他後背蹭了幾下,好像找了個很舒服的位置,聲音嬌嬌的帶著哭過的沙啞:“我不想嫁。”
“好。”他用心感受著身後的心上人,清冷的側臉被夕陽餘暉映得溫柔,“靨兒不想嫁,那就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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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世的時候,每次義兄離開,都會約定好下次來探望的日子,即使公務再忙,哪怕是去了很遠的地方,也一定會在約定的日子裏準時出現,問靨兒近日過得好嗎。
他從不失約,這一世依然如此。
李靨睡睡醒醒,一夜不能安穩,外麵剛剛有些光亮就迫不及待打開門,隻見門口廊柱下,高大身影挺拔而立,帶一身清晨露水氣息。
“義兄!”她撲過去,差點撲進他懷裏,最終在一個適當的距離堪堪停住,仰頭,“您真的在天亮前回來啦!”
“嗯,拿到證據就趕回來了,還好離得不遠,不然茶壺小娘子又要嗚嗚嗚。”尚辰低了頭笑著逗她。
“那現在要怎麽辦?”
“咱們一起去找趙氏母子聊聊。”
“咱們?”李靨歪歪腦袋,順著他的目光向右看,長長的回廊下,五六個人一字排開,俱都衝著她笑。
她也笑,露出甜甜的小梨渦,“大家都在呀。”
“這是近一月來東京城內所有買過九曲蓮心的人的名單,包括二道販子買後又倒賣出去的,全在這裏。”司空雲天還是一身白衣,隨便往牆上一倚就是副美人圖,“別說,買家裏還真有跟李娘子關係特別近的。”
唐君莫也來了,跟白澤琰站在一處:“放心吧,賣春香的□□香的都被我們抓了,一個沒跑。”
沈羽手裏提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矮小男人,笑道:“尋了半夜才抓到,急急綁了趕來,還好趕得上。”
吳思悠上前來挽住她:“走吧葉子,退親去。”
“思悠……”李靨眼裏起了霧,一個一個望過去,“司空宮主,唐小郎君,白公子,沈大哥,大家——”
“李兄睡前喝了我的安神藥,劑量不多,巳時就會醒。”司空笑著打斷了她的感慨,“抓緊時間。”
一行人往趙南敘的住所去,趙母正在吩咐人準備早飯,見一下來了這麽多人,先是有些發愣,見到李靨之後就沉了臉:“你來做什麽?”
李靨落落站定:“我來退親。”
“哈,李梔是不是快死了?自己不來讓你一個小丫頭來。”趙母看看其他人,冷笑幾聲,“你找再多人嚇唬我也沒用,十倍彩禮一套宅子,少一分這親都退不成!”
“死老太婆滿嘴放炮,不看你年紀大小爺都想揍你了!”暴脾氣的唐君莫一腳踏碎了太師椅,嚷道,“叫姓趙的出來!”
趙母氣得差點背過氣去:“哪來的沒教養的雜種!敢在我家撒野!”
“嘿,老東西,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小兔崽子,老娘撕了你的嘴!”
…………
“昨日茶莊死了個叫紫玉的小丫鬟,你可認得?”尚辰上去分開了罵的難分上下的兩個人,轉向趙母問道。
趙母臉色大變:“不認得!”
“這就怪了,我們昨日找到了拐賣紫玉的人牙子,這人口口聲聲說將人賣給了趙府。”沈羽說著將人從門外提進來扔到趙母麵前,還有幾張銀票,“你再好好認認,這是不是你趙府的銀票?”
“那、那又咋了?說不定這人是個賊,是去我家偷的!”
“好,我們先不說這銀票是不是偷的,紫玉被人玷汙後上吊自殺,開封府連夜抓住了那幾個歹人,他們說是受人指使,指使之人是趙府管家。”尚辰盯著她,“你可知道?”
趙母眼神躲閃,兀自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別誣賴我!”
“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我啥都不知道!”趙母急得衝過去,食指直直指上了尚辰的鼻子,“你少嚇唬我,老娘可不怕你!”
“放肆!”尚辰麵色一沉,袍袖一揮打開她杵到自己麵前的手,趙母順勢坐到地上,拍地大哭起來。
“幾個狗娘養的小王八羔子,大早晨跑來鬧事,欺負我這孤兒寡母,簡直沒天理啊——!”
她在地上又蹬又踹,滿嘴汙言穢語罵的難聽至極,屋裏的人都變了臉色,白澤琰低頭抽出寶刀,握在手上掂掂就要去砍,嚇得吳思悠死死拉住他:“白公子,使不得啊!”
“使不得使不得!各位息怒息怒!”來看看侄子傷勢如何的趙方亮沒進院子就聽見自己大嫂的哭嚎,嚇得趕緊衝進來攔住,“有話好好說!”
趙母見他來了,一骨碌爬起來,重又指著尚辰跳腳道:“這狗娘養的欺負我們娘倆!他二叔你可要做主!”
“大嫂慎言,慎言!”趙方亮瞬間冷汗就下來了,對著尚辰連連作揖,“鄉野粗婦口無遮攔,您千萬莫怪!”
這位少卿大人的娘可是郡主,狗娘養的……老嫂子不要命了。
尚辰冷著臉沒說話,趙方亮見他沒有追究的意思,小心翼翼道:“少卿大人這麽早來,所為何事啊?”
昨日查案時他正在這裏探望趙南敘,加上後來朱政的刻意隱瞞,所以對紫玉的死因毫不知情。
趙母也不說話,隻狠狠瞪著對麵幾個人,恨不得衝過去咬下塊肉來。
雙方對峙良久,尚辰垂了眸,正當趙母欣喜自己贏了之際,漠然開口:“既然你不認,也許是真的不知,但證據確鑿,我現在就回大理寺立案,私自買賣人口,買□□藥,雇凶作惡,逼死良家婦女,趙南敘秘書少監不用做了,等著下獄吧。”
“你敢!”
“這不是敢不敢,而是鐵證如山。”
“與我兒子無關!”
“那就是與你有關!”
“姓尚的!”趙母臉色青了又白,“你到底要幹啥!”
尚辰將李靨牢牢護在身後,居高臨下盯著趙母,還沒來得及說話,隻聽內屋門簾一響,趙南敘虛弱地倚著門,捂著肩上傷口震驚道:“娘,你們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