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月圓佳人還(五)
馬車行至李府門口緩緩停住,李靨看著手忙腳亂整理打扮的吳思悠,笑著打趣道:“兄長去翰林院當值了,家中隻我一人,不必如此隆重。”
“不成,這是我第一次登門,必然要妝容整潔,衣冠齊楚。”吳思悠舉著小銅鏡左照右照,“發髻有些亂了,口脂也要重新塗,早知這樣今日就帶著丫鬟出門了。”
“不然我去叫個丫鬟上來幫你吧,順便把這半桶蝦送到廚房。”
“去吧去吧,魚也拿著,唐小官人好不容易逮的呢。”
“行,中午咱們吃魚。”
李靨說著,一手提蝦,一手拎魚下了馬車,剛邁進李府大門,就有家丁過來接過她手裏東西:“娘子回來啦。”
“嗯,把這些都拿去廚房,魚交給王大廚料理了,小蝦先養起來,我要做醉蝦。”
“是。”
這邊剛吩咐完,還沒來得及往後院去,孫嫲嫲就打前廳出來行禮道:“娘子可算回來了,趙官人等了好久呢。”
李靨這才注意到前院放了幾個箱子,皆是緞麵紅漆,附著海上明月,玉兔金桂一類的時令圖樣,想來是趙南敘送的中秋節禮。
“趙少監來了?”她說話間就要跑,“我有朋友要來,趙少監讓張管家接待就好,不然……不然去翰林院喊哥哥回來吧,反正晌午了哥哥也要休憩!”
“娘子不可。”孫嫲嫲拉住她,哭笑不得,“人家趙官人是來找你的,都定親兩年了還害羞呐。”
“哈,我沒害羞,這不是忙嘛。”李靨邊說邊往大門方向退,她現在還沒想出要怎樣才能退婚,所以不想見趙南敘。
“小靨?”趙南敘聽到動靜,看見自己未婚妻扒著大門要出去,臉色不禁難看起來。
今日休沐,他一早來送中秋節禮,沒想到李府兄妹都不在,細問之下得知李梔去了翰林院,而李靨則跟大理寺少卿尚辰去了城郊河邊釣魚。
孤男寡女同乘一輛馬車本就不妥,何況還去郊外釣魚約會,李靨是趙家沒過門的正房夫人,更應安分守己、循禮遵矩,萬不該單獨與男子出行。
便算兩人是義兄義妹的關係,也仍是萬分不妥。
他想著,直奔門口的尚府馬車而去,語氣酸溜溜的:“小靨今日與尚少卿同去踏秋嗎,還專程送你回來,真是照顧有加。”
“趙少監!”李靨見他要掀車簾,急忙攔住他,“你要作甚?”
吳思悠正在車裏整理衣服,梳妝打扮,必然不能被他看見。
“馬車都到府門口了,不該打個招呼嗎?”趙南敘見她攔著自己,臉色愈加陰沉,話語間也帶了冷嘲熱諷的意味,“還是說少卿大人知道自己理虧,不敢見人?”
“你、你莫要亂說!”李靨被他胡攪蠻纏的話語說惱了,生氣地瞪著他。
“那你就不要做能讓人亂說的事!”
“好了李娘子,不用喊丫鬟來,我自己都收拾好啦!”吳思悠一掀簾子準備下車,發現車前對峙的兩個人,愣愣問道,“這位是……?”
趙南敘沒想到車裏居然是個女子,一時有些慌亂:“怎、怎的是女子?”
“不然呢?趙少監以為車裏該是誰?”李靨扶吳思悠下了車,拉著她繞開趙南敘往府裏去,“廚房已經將魚處理好了,吳娘子午飯便在我家吃,嚐嚐我們王大廚的溜魚片。”
趙南敘慌亂過後便是懊惱,急忙追上去解釋:“小靨莫要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趙少監哪個意思?”
“我……我……我以為車裏是尚少卿。”
“便是尚少卿又如何?我就合該被你這般當眾責問?”李靨皺起眉質問道。
“剛剛是我衝動了。”趙南敘拉住她衣袖,又被猛一下甩開,當下麵子有些掛不住,臉漲得通紅,“小靨!”
李靨不再看他,氣呼呼拽著吳思悠往自己的淺雲築去:“今日我有朋友要共進午膳,趙少監自便吧!”
“小靨!”趙南敘氣得一陣怒上心頭,隱隱便要發火,往前緊走兩步想要拉住她,卻被孫嫲嫲和張管家攔住了。
“趙官人息怒。”孫嫲嫲擋在他麵前,臉上也沒了笑,李靨是她一手帶大的,是全府上下都寵著捧著的寶貝大娘子,哪裏輪得上旁人來訓斥,莫說這還沒成親了,便是成了親,也必然是不能受丁點委屈的。
“昨日我們家娘子便與郎君還有尚官人約好一起去河邊釣魚了,娘子還專程著人去買來上好的花雕說要做醉蝦,誰料今日一早翰林院有緊急事務喚了郎君去處理,尚官人怕娘子失望,便依約前來,還專門找了吳娘子陪同。”孫嫲嫲說著,意有所指地深看了趙南敘一眼,“為的就是怕有人亂嚼舌根子,壞我家娘子名聲。”
趙南敘被她說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是聽進去了還是怒氣更盛,厭煩地揮了下手:“你讓開,讓小靨親自跟我說!”
“趙官人息怒,莫跟個女娃娃計較。”張管家衝孫嫲嫲使個眼色,讓她到內院去,麵上堆著笑,“娘子一早就是跟剛剛那位吳娘子出去的,尚官人坐在車前馭馬,都沒往車裏去。”
“便是誤會了,小靨也不應當如此說話。”
“對,娘子剛剛態度是有些過,約摸著是累了發脾氣呢,趙官人莫要一般見識。”張管家說著朝一旁下人吩咐道,“再換盞新茶來,飯廳收拾好,官人要用午膳。”
“不必麻煩了,我先回去。”終歸是在別人府上,趙南敘臉色幾經變化,還是將火氣強忍下去,歎口氣道,“那節禮中有些珠寶首飾綾羅綢緞,都是給小靨的,還有許多點心也是她愛吃的,你與她說……唉,算了,待她氣消我自己與她說。”
張管家笑著應下,畢恭畢敬將人送到大門口:“趙官人慢走。”
趙南敘回頭望望淺雲築方向,輕歎一聲,拂袖而去。
***
淺雲築裏,吳思悠緊張兮兮地正襟危坐,看著忙來忙去的李靨:“李娘子,我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啊?”
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問道:“剛剛外麵那個脾氣很大的官人,是誰?”
李靨忙活完了,冷哼一聲坐下:“那是秘書省的秘書少監大人。”
“哦,長得倒是不錯,就是這脾氣太大了,一看就是個——”
“是我未婚夫。”
吳思悠張張嘴,將後半句硬生生改了,“一看就是個年輕有為的好兒郎!”
“你呀,想說什麽就說,我也是覺得他脾氣不好的。”李靨小心翼翼從匣子裏取出各色顏料,“來來來坐好不要動,我給你畫張小像,算作見麵禮。”
吳思悠一聽要給自己畫像,連忙整整衣服坐好,擺了個妖嬈的姿勢:“如此可以嗎?”
“……坐正即可,隻是小像,不畫全身。”見她坐正了,李靨提筆開始作畫,“吳娘子往後喊我葉子就好,小時玩伴都是如此稱呼我的。”
“說起來,葉子不是本地人吧?”
“我在雲嶺國出生,父親時任鴻臚寺丞,攜母親兄長一起長駐雲嶺國,一呆三年,其間便有了我,回來後被派去齊州任職,我與哥哥都在齊州長大,哥哥高中之後才來到京城。“
吳思悠零星聽過翰林學士李梔的故事,父母早亡,他不要朝廷援銀救濟,靠賣字畫寫詩文帶大妹妹,討生活之餘刻苦讀書,二十一歲一舉高中狀元,乃讀書人之典範,少年人之楷模。
而他的妹妹李靨,與哥哥的聰明才智一脈相承,十五歲便以一幅漁舟晚歸圖冠絕京城,奪得當年丹青大賽魁首,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女。
“葉子貌美又多才,一定有很多朋友。”她由衷說道。
“齊州是有不少朋友的,可惜離開之後隻能偶爾書信聯係,幾個手帕交也陸續嫁人生子,漸行漸遠。”李靨笑笑,“吳娘子是我在京城第一個自己交的朋友。”
她來京城沒幾年便定了親,此後大多時間都在內院學女紅,學廚藝,學禮儀,學三從四德,學如何做一個賢妻良母,便是交友,交往的也都是些與趙家交好的人家,若不是前幾日那個夢,隻怕她還在即將嫁為人婦的美好期許中沉醉不醒。
“以後喊我思悠就好啦。”吳思悠莫名覺得眼前女子有些悲傷,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好將話題扯去別處,“也不知尚少卿他們查案查的怎麽樣了,咱們打聽到的情報有沒有用,真凶抓到沒有。”
“吃過飯去大理寺問問?”李靨擱了筆,將畫好的小像輕輕吹幹遞過去,“若是看著滿意,我便找人裱起來。”
“滿意滿意!京城才女果然名不虛傳!”吳思悠高興地看了又看,連連讚歎,“不必特意找人,百城書局有全京城最好的裱工。”
“百城書局?”
“是啊,那是我們家的生意,咱們去那裏找裱工,然後就去大理寺!”
孫嫲嫲過來喊兩位娘子用午膳,一進屋就聽到兩個人嘰嘰喳喳討論著下午還要去大理寺,咳了聲無奈道:“娘子的《婦行》還未學完呢。”
“今日不想學。”
“那便在院子裏跟吳娘子一起練習刺繡可好?”
“孫嫲嫲……”李靨鼓起腮幫子扮可憐,沒敢告訴她自己今天看見了死屍。
“娘子才剛剛跟趙官人吵了架,下午便去大理寺找尚少卿,有些說不過去。”孫嫲嫲耐心哄道,“你且將心收一收,等趙官人的氣消了再去,不然到時落了話柄就不好了。”
扮可憐也不管用,李靨揪著眉頭生悶氣,孫嫲嫲看她那氣鼓鼓的樣,暗自好笑:“中秋三日集會,今日已經開始了,娘子不若快快將《婦行》學完,跟吳娘子一起去集會上瞧瞧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