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蓮心茶(五)
李梔雙手放在藥箱上, 擔憂地注視著妹妹,畢竟她十六歲就與趙南敘定親,少男少女, 兩情相悅, 兩年多的感情怎會說忘就忘?誠然是趙南敘有錯在先,但現在冷靜下來細想,自己是不該如此衝動的。
“我剛才是一時氣急,你與趙南敘畢竟定親已久,感情深厚……。”
“哥哥說的這叫什麽話?”李靨也嚴肅起來, “你擔心我會怪你?還是擔心我舍不得他?”
她知道哥哥在擔心什麽, 自己之前與趙南敘燕約鶯期, 把手同遊, 確實是有感情的,可那些感情早就在上一世消磨殆盡,此世相見, 隻餘怨懟, 哥哥不知前世, 隻知今生, 此刻應是在擔心她心中仍有餘情。
她幹脆跪在李梔麵前,仰起臉真誠道:“靨兒還小,對男女情感知之甚少,之前我與趙南敘有婚約,他便是未婚夫, 如今既然要退婚,他便是陌生人, 對靨兒來講,親疏之間, 隻一紙婚書而已。”
“當真?”
“當真!”
屋裏豎著耳朵聽的尚辰跟沈羽同時放下心來,看來小姑娘在男女之情方麵還未開化。
繼而又一起開始發愁,都十八了怎麽還未開化?
李靨可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隻麵帶愁容喃喃道:“可趙南敘剛剛說他不同意退婚。”
“那便悔婚。”
沈羽忍不住插嘴問道:“悔婚的意思是——”
“我朝律法規定,婚約一旦締結,悔婚者不問緣由,杖一百,若夫家執意要娶,則女子必須嫁,不娶,則返還雙倍彩禮,徒一年半。”李靨低聲解釋,“趙南敘若執意不肯退親,哥哥就是悔婚者。”
“下獄便下獄,就是傾家**產,也不能讓你嫁給他。”李梔斬釘截鐵。
還未成婚便急不可耐,置禮義廉恥於不顧,而且還傷了靨兒,如此急色暴戾之人,必然不能嫁。
“我知道哥哥疼我,可那樣就中了他的計。好在成親還有幾個月,會找到辦法的。”
她說著向前挪了兩步,伏在李梔膝頭,小梨渦淺淺綻開,“我們慢慢想辦法。”
“不必等這麽久。”一直沒說話的尚辰突然開口,沉穩篤定的口吻,“事已至此,退親便是。”
“對啊,退親就是了,李娘子不必擔憂,我們能保李學士周全,也不會讓你嫁進趙家。”沈羽倚在門口,給了她一個明亮的笑。
李靨望了一圈,眨眨眼還想再說話,額頭突然被點了下,又點了下,李梔食指在她腦袋上輕輕地戳,目光寵溺溫柔:“哥哥現在便去戶部,我們千好萬好的李家大娘子,一刻也不能讓人拿捏了去。”
“哥哥……”她紅了眼圈,重生後為了不再重蹈前世覆轍,每一日都過的小心翼翼,前世受過的苦讓她變得隱忍寬容,卻忘了自己本也是有親人疼愛的姑娘,是哥哥萬般嗬護的嬌嬌明珠。
“好了好了,天塌下來有哥哥替你頂著呢,不哭啊。”
“嗯,我不哭。”她笑著應了聲,將已經奪眶而出的眼淚抹去,從懷裏拿出那張寫了自己生辰八字的紙來,“趙南敘眠花宿柳,又與表妹有私情,其表妹在狐仙廟裏親口說自己已經懷有身孕,並以趙南敘平妻自居,還、還詛咒我福薄命淺,永無子嗣。”
“這便是證據。”
李梔將紙接過來,不由得怒從心起:“我隻當他性情衝動,卻竟然無恥之尤,還未與你成親便與其它女子私通,還要納妾,堂而皇之置我李家祖訓於不顧!”
他說著將妹妹扶起來:“你為何不早說?”
“我怕哥哥氣壞身子,總想著徐徐圖之,是靨兒錯了,應該早就實情相告的。”
李靨起身,後退幾步又重新跪下,認真且鄭重:“我對趙南敘並無情意,亦不想嫁入趙家悔恨終生,求哥哥做主,罷了這樁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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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退親?行啊,彩禮錢還來,還要再加十倍才行!”趙母突然推門闖進來,高門大嗓地嚷著,“七夕還跟我兒遊玩看燈待到半夜,該幹的都幹了,這會子又說沒啥情意,人家說婊子翻臉無情,我看你這個書香門第的大娘子啊,比婊子還不如!”
趙南敘剛才鮮血淋漓看著嚇人,但也隻是皮肉傷,止住血又吃了藥,也就沒什麽大礙,趙母見兒子性命無虞,直接轉頭就奔李氏兄妹而來。
歸根究底是李梔傷了自己兒子,既然已經撕破臉,親事也作了廢,這筆賬必須要好好算清楚。
“信口胡言!”見她將自己妹妹罵的如此不堪,李梔氣得一拍桌子站起來,“潑婦!”
“啥?我潑婦?你拿刀捅我兒子這事兒還沒找你算呢!我告訴你咱們沒完,我就算拚上這條老命也得去告你!去告禦狀,扒了你的官服,讓你身敗名裂!”
趙母衝上去指著李梔鼻子就要蹦高,忽覺一道冰冷視線掃過來,她看到正盯著自己的尚辰,咽咽口水,氣焰矮了三分:“你們別想仗著人多欺負我這老婆子!”
尚辰瞪了她幾眼,將氣到發抖的李梔扶了坐下,又把地上跪著的李靨拉起來,一指椅子對趙母沉聲喝道:“坐下。”
趙母被他一嚇,不自覺就坐下,接著又站起來:“這是我們兩家的事,跟你無關!”
“趙老夫人稍安勿躁,先坐。”沈羽笑眯眯地拍了下她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剛剛好把她拍回椅子上,“不要那麽大火氣,有話慢慢說。”
趙母被這一掌拍的半邊身子發麻,不由得心下害怕,兀自嘴硬道:“說、說就說,我倒要看看他們能說出什麽花樣來!”
“趙南敘心性不純,罔顧廉恥,還傷我妹妹。”李梔捂著心口緩聲道,“趙李兩家親事就此作罷。”
“喲,李大狀元好大的威風啊,你說作罷就作罷?”趙母眼裏射出精光,“作罷也行,還我們家十倍彩禮,再加利息!”
“隻償還雙倍彩禮罷了,哪有十倍的道理!”李靨急道。
“除了十倍彩禮,還有我兒子受的傷,起碼要賠一套宅子。”
趙母腿一盤,討價還價,“十倍彩禮一套宅子,少一分我們都不答應,否則不光你要嫁過來,你哥還要蹲大獄!”
“明明是趙南敘與溫若蕊私通在先!”
“那又怎麽樣?哪條規定男的成親前不能找女人了?你去打聽打聽,誰家成親前不是先找幾個通房納幾個小妾的?”
“他背信棄義,辜負我兄妹信任!”
趙母翻個白眼,一副蠻橫不講理的態度:“什麽背信棄義我老婆子不懂,就是去官府說下大天來,也是你們悔婚!”
“你——!”
李梔攔住快要哭出來的妹妹,冷著臉說道:“趙南敘求親那日我便說的明白,李家祖訓,一夫一妻,隻尋有緣之人,絕不強求,是他言之鑿鑿說此生隻與靨兒白頭,我才允了親事,如今這番作為,與背信棄義的小人又有何區別!”
“小人不小人的,反正悔婚的是你們,你要不想坐牢,就老老實實按我說的賠。”趙母見兄妹二人都說不過自己,洋洋得意,愈發口無遮攔,“再說你們老李家都要絕後了還提啥祖訓啊,實話告訴你,當初我之所以答應我兒去求親,就是想吃你們家絕戶,不然我兒子大好前程,幹啥找這麽個缺爹少娘的喪門星!”
趙母一番惡毒的話說出來,李靨陡然間大徹大悟,怪不得上一世哥哥離世後趙家便急著接手財產,趙南敘對她態度也判若兩人,她隻以為是自己不夠好,卻原來是這惡毒母子早有預謀,這樁親事一開始就充滿了算計,隻有利益,沒有情愛。
李梔聽在耳裏,隻覺得心肺劇痛,是他識人不善,非但未給妹妹尋得良人,還讓她今日遭人謾罵,平白受辱。
他氣憤又自責,一口氣憋在心口,腥甜湧上喉頭,張嘴便嘔出血來。
“哥哥——!”李靨見哥哥吐了血,頓時大驚失色,趕忙扶住他,又喊著讓九官去叫司空來,眾人正忙亂之時,門外去梅園給李靨拿衣服的小雨白著臉慌慌張張跑回來,像是受了很大驚嚇。
“娘子不好啦!你的屋裏有人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