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算計(四)【已修】
對於尚辰而言, 能被喜歡的人打擾,是件愉悅的事。
所以當一迭聲甜甜的義兄從大理寺門口喊到少卿值房,大清早就開始處理公文的少卿大人緊鎖的眉頭終於舒展開, 嘴角也翹起一點淺淺的弧度。
小姑娘總是充滿活力, 每天有很多新鮮有趣的見聞要跟他分享,隻是聽聽心情就會很好,更不要說她在講述時一驚一乍的小樣子,時不時揚起的笑,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小禮物, 每一次都能準確戳中他的心。
而他也在不經意間發生著改變, 伏案一天偶爾抬頭看到的夕陽, 上朝之前待漏院門口熱氣騰騰的小籠包, 又或者是回家路上鋪了滿地的金黃落葉,曾經習以為常或者一直被忽略的尋常景致,他通通都想講給小姑娘聽。
他二十歲的時候離開, 與小姑娘五年未見, 回京之前也曾心生忐忑, 不知她如今會變成什麽樣, 是名滿京城的掃眉才子,還是端莊溫婉的大家閨秀。
可沒想到的是,小姑娘還是那個小姑娘,如小時一樣,勇敢、善良、帶點傻氣, 似一團明亮的陽光,熱烈卻不刺眼, 溫溫暖暖,蓬勃又美好。
而且, 她好像很依賴他。
這樣想著,尚少卿眼眸愈發溫柔起來,語調都染上幾分輕快:“今日來的比往常要早,不睡懶覺了?”
“義兄,您在忙嗎?”李靨邁步進來,顰著眉頭,可憐巴巴的語氣,“我需要您的幫助……”
她看起來很委屈的樣子,尚辰愣了一下,站起身從書桌後麵大步走過來,沉聲問:“出什麽事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見他這麽嚴肅,李靨嚇得連連擺手,“就是想借您腰牌用用。”
“腰牌?”
“呃,是這樣,我在幫沈虞候調查他朋友的案子,需要去一趟開封府大牢,但唐小郎君的腰牌不管用,說是權限不夠,所以——嘿嘿!”
尚辰:……
“幫幫忙吧義兄。”她厚著臉皮求道。
探案小分隊都是些不仁義的,一說找尚少卿借腰牌,全都等在外麵,隻推了她進來獻祭。
“腰牌豈是隨便借的?”尚辰不同意,“讓沈二郎自己去查。”
“可是我定金都收了,總不能第一件案子就砸招牌。”李靨被他兜頭一盆涼水澆個透心涼,眼淚汪汪扯他袖子,“求您了嗚嗚嗚。”
尚少卿一臉無奈,什麽定金,什麽招牌?這家夥又搞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好好說話,究竟怎麽回事?”
於是她就把沈羽拜托自己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省去了凝香閣喝花酒的部分。
“你答應了?”尚辰突然生出一種自己天生就該給她收拾爛攤子的覺悟。
“嗯。”
“還收了錢?”
“嗯……”
“……”
“……”
“下不為例。”他鬆了口。
李靨感恩戴德,差點跪下磕頭:“太好了!謝謝義兄!”
“不過腰牌不能給你。”少卿大人捏捏眉心,拿了自己的鬥篷給她,“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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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封府尹朱政雖說一介書生,膽小暈血,害怕屍體,卻也是個秉公斷案的好官,聽尚辰說明來意,又遣人拿了案子的據報來看,思索良久,皺眉道:
“如此看來此案確有疑點,是我大意了。”
尚辰略一拱手:“開封府事務本就繁雜,朱府尹又事必躬親,有些瑕疵也是在所難免。”
“唉,實不相瞞,最近我這裏是一個命案接一個命案,此案當時有人證,有物證,我便沒有多考慮。”朱政想想這幾天連著看了兩具屍體,麵色愁苦不已,“既然尚少卿親自前來,這個麵子朱某不能不給,我給您義妹寫一張文牒,以七天為限,七天內她可自由出入開封府,權限同開封府官差,如何?”
“多謝朱府尹!”
“尚少卿不必客氣。”
開封府大門外,探案小分隊五個人一字排開,翹首以待。
唐君莫:“尚少卿這次居然這麽好說話,不但沒罵人,還來幫咱們求情?”
白澤琰:“少見。”
任海遙:“不可思議。”
吳思悠:“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唐君莫:“主要是葉子的麵子大。”
白澤琰:“沒錯。”
任海遙:“言之有理。”
吳思悠:“葉子出馬一個頂倆。”
唐君莫:“所以說下次在遇到這種事,還得葉子去。”
白澤琰:“同意。”
任海遙:“不謀而合。”
吳思悠:“以後跟尚少卿打交道的事都讓葉子去吧。”
李靨:……
正聊著,就見朱政跟尚辰一起出來,幾個人連忙迎上去,朱政將文牒給了李靨,囑咐了幾句注意事項,便回去接著忙了,李靨又被四個人推出來,讓好好謝謝少卿大人。
“文牒期限隻有七天,但也不可濫用,記下了?”尚辰走到小黑前,又不放心地囑咐道。
小姑娘這會兒高興壞了,蹦蹦跳跳跟著他,頭點的跟小雞啄米似的:“記住了記住了,謝謝義兄!”
“那便去吧,注意安全。”
“義兄慢走!”她心思早就飛了,滿腦子都是查案,說了聲再見轉身就跑,讓習慣性等待她再磨蹭幾句的尚辰有點失落。
不過這樣也好,他上了馬,撥轉馬頭。
說到底隻是義兄而已,不該有的期待生太多,難免要起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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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文牒,自然順利進了開封府的大牢,牢房昏暗,味道也不好。
領他們進來的獄卒清清嗓子,衝著其中一間嚷道:“丁勇,有人來看你!”
牢房裏的人下意識站起來,見有男有女好幾個人,表情迷茫:“幾位是……”
李靨衝他笑笑:“是沈羽沈大俠讓我們來的。”
丁勇愣楞地哦了一聲:“他知道了?”
“是,他知道了。”李靨向前走了一步,見獄卒走遠了,急急低聲道,“隻有一刻鍾的時間,所以長話短說,我們是來幫你的,你告訴我,案發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前前後後都仔細說清楚。”
見丁勇還是愣愣的,她又向前,盯著他的眼睛:“沈大俠說,他信你沒有殺人。”
丁勇雙眼驟然放大,喉頭上下滾動,他與沈羽隻有數麵之緣,算不得什麽深交,或者說他不敢奢望有什麽深交,畢竟一個是聞名天下的雲中劍客,現在的步軍司虞候,一個是毫不起眼的飯館老板,現在的碼頭苦力,一雲一泥,天壤之別。
他從來沒有想過,沈羽會幫他。
“你仔細回憶下案發那日,從起床開始,一天都發生過什麽?可有異樣?”
“那日我如往常一樣早起上工,下工後回家。”丁勇踟躇著開了口,聲音嘶啞,“那日活計多,下工晚,到家時家裏人已經睡了,我隨便洗漱了下,就也回房歇了,沒遇到任何人,之後一覺醒來不知為何就到了春妮**。
春妮是他定親不久的未婚妻,就隻相親那日遠遠見過一麵,再見到的時候,就是案發那日早晨,她全身□□的躺在自己身邊,雙眼瞪著,眼珠子突出來,直直看向屋頂。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衙門的人就來了。
李靨覺得很蹊蹺:“誰報的官?”
“不知道。”
“你半夜從自己房裏到春妮房裏,什麽都不記得嗎?”
“我就是睡著了,什麽也不記得。”
“睡前可吃過什麽東西?”
“碼頭管飯,我都是吃飽了才回家,家裏也從來不留飯。”丁勇說到這裏,突然心頭有些顫,緩緩道,“那晚,桌上留了一罐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