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泥人(四)
第二天一早, 吳思悠去大理寺找了白澤琰跟唐君莫,李靨和任海遙也跟著一起,一行五人浩浩****重新回了剪子巷。
“嘖, 這地方可不好。”任海遙站在燒毀的葛家門口直搖頭, “大凶哪!”
“此話怎講?”唐君莫問道。
任海遙隨手在地上撿了根小棍,就著燒焦的牆畫給他看:“您看啊,這剪子巷是兩條小巷交叉而成,呈一個剪刀狀,而這兒正對著剪刀刃, 就像剪刀馬上要剪下去一樣。”
他圈出葛家位置:“這在風水上叫剪刀煞, 住在這座宅子的人, 輕則破財損丁, 重則喪命。”
他說的頭頭是道,旁邊一個正往外搬東西的中年人聞言,忍不住朝任海遙多看幾眼:“後生有見識啊, 連剪刀煞都知道。”
“略懂, 略懂而已。”
“所以說這人哪不能貪便宜, 當初老葛來買這房大家還勸, 說整條巷子數著這屋便宜還就賣不出去,為啥?還不是因為不吉利!結果他偏不聽,跟我們要害他似的,你看這可好,命都沒了。”
中年人說著搖頭歎氣, “唉!我們巷子可能真是風水不好,前些日子那屋殺了個窯姐, 現在這屋又燒死人,住不下去住不下去嘍!”
上次跟李靨聊天的婦人正巧出來倒水, 聽見中年人的話,反駁道:“啥風水不風水的,依我看葛閑漢那就是報應,平日裏喝醉了對自己婆娘和三個孩子又打又罵,天老大他老二的樣兒,還敢摔聖母觀的娃娃,這就是娃娃來報仇了!”
“大姐,您說葛東順平日打罵妻兒?”李靨見是她,上前問道。
“可不,打得可凶呢!街坊四鄰誰個沒去勸過架?那武氏——就是葛東順的婆娘,也是倒黴,眉清目秀挺好看的小娘子,怎的就嫁了這麽一戶?”
“葛東順為何打她?”
“還不是因為生不出兒子?他們家搬來得七八年了吧。”婦人掐指頭自言自語一陣,點頭,“可是有七八年,搬來時候武氏懷著她家大丫頭呢,現在大丫頭都八歲了。”
中年人東西又搬了一趟,站門口隨口道:“老葛這人脾氣是大了點,還不是沒兒子急的嘛。”
“呸,沒兒子就打老婆?人家武氏年輕又漂亮,要不是之前出了事,會嫁給他?”婦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人都說死者為大,我就偏不,這姓葛的就是活該!”
她說著看幾眼唐君莫的官服:“大理寺的官爺吧?要我說你們就別查了,費心勞神的,葛家就是泥娃娃複仇,聖母觀的娃娃可有靈性,不然怎麽這大火早不燒晚不燒,偏選著武氏跟孩子都不在家的時候燒?”
唐君莫居然跟著點頭:“打老婆遭報應,挺說得通的。”
白澤琰拿刀柄捅他:“白某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必是人為。”
“你別不信啊,那晚我起夜時候葛東順還喝酒呢,轉眼就被糊上泥巴燒了,無聲無息的,除了鬼神,哪個人能做到?”婦人見他不信,有點著急。
吳思悠見狀問了一句:“大姐,您看到葛東順喝酒了?什麽時辰的事兒?”
“就大火燒起來之前不久,更夫剛打過四更。”婦人回憶道,“他屋裏亮著燈,酒氣熏天的,我隔著門都聞見了!”
“您剛才說武氏之前出過事,什麽事?”李靨問。
婦人臉色一變,自覺失言,擺擺手就要關門:“就是隨口一說,天兒不早了,我得燒午飯,你們忙,你們忙。”
砰的一聲大門關上,幾個人回頭發現中年人也走了,唐君莫撓撓頭:“什麽時辰啊就做午飯,武氏之前出過啥事?諱莫如深的。”
任海遙摸下巴:“能讓人三緘其口,估計跟名節有關。”
李靨想想:“大姐說四更時葛家燭火明亮,酒氣衝天,但她又沒親眼看到葛東順喝酒,會不會是凶手?”
“你的意思是凶手潑的是酒不是火油?”吳思悠問。
“火油氣味跟酒截然不同且更強烈,大姐不可能聞到酒味聞不到火油味,也許我們一開始就搞錯了,火油坊的失竊跟凶手沒關係。”
她心中默默梳理著線索,義兄說過,查案不是靈光一現,而是要細細審查每一個細節,今日查到的線索有四,一是葛家房屋格局是剪刀煞,風水上大凶中的大凶,二是葛東順因為求子不得而常年打罵妻兒,三是武氏曾經出過事,何事暫且不知,四是凶手縱火時應是用酒助燃。
“所以關鍵還是在武氏身上。”她看唐君莫,“唐小官人,武氏現在何處?”
“她是重要嫌犯,暫押開封府女牢。”唐君莫眼睛一亮,“對嘛,直接去問她不就行了!”
***
開封府女牢,唐君莫趾高氣揚一亮腰牌,回頭朝幾個人招招手,大家呼啦啦就往裏進,門口衙役一見這群人有男有女不似官差,連忙攔住:“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在下是大理寺官差!”白澤琰酷著一張臉。
衙役伸手:“腰牌。”
白澤琰……
“嘿,閑雜人等在門口等著小爺。”唐君莫得意壞了,張著鼻孔點名,“葉子跟我進去,幫忙記錄。”
“白公子莫氣,莫氣。”吳思悠一迭聲安撫就要被氣冒煙的白澤琰,“大理寺有規定,未經公開征聘便入大理寺者,期滿一月登記方可造冊,唐小官人來的時候也沒腰牌的。”
“唔,是時間長短,不是能力問題。”白澤琰被安撫住了。
“當然不是能力問題,我覺得您比他強多了!”
“你聽聽你聽聽,她說的這叫什麽話!”唐君莫被李靨強行拉進去,一路憤憤不平,“姓白的哪裏比我強了?他打小就不如我好嗎!小女子見了俏郎君就神魂顛倒,睜眼說瞎話!”
李靨邊拖著他走邊樂:“思悠是拿你當摯友,知道你不會真生她氣,才會這麽說的。”
“什麽摯友,我看是損友!”
“損友也是因為關係好嘛,別生氣了啊,待這件案子結了我請你吃好吃的。”
“不給那姓白的吃!”
兩個人說話間來到女牢門口,填好登記冊之後便由牢頭帶著,來到關押武氏的牢房。
武氏果然如鄰居婦人所說的,眉清目秀麵容姣好,而且看起來很年輕,二十冒頭的樣子。
見來的是前幾天抓了自己的那位年輕官差,武氏連忙跪倒磕頭:“青天大老爺在上,民婦真的沒有殺人,民婦是冤枉的!”
“武氏,我有些問題要問你。”唐君莫被她一哭有些慌,後退一步避開她要抓自己褲腳的手,“你需據實回答。”
“是!民婦一定據實說!”
“我這幾日走訪,皆說葛東順遊手好閑不務正業,三十多歲才娶妻,且脾氣不好對你跟三個孩子動輒打罵,可是真的?”
武氏咬著下唇,點頭:“回官爺的話,是。”
“你二人相差十八歲,結婚時你年方十六,在村裏出了名的漂亮懂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嫁與他,是因為之前出過事,不得已才嫁給他。”唐君莫蹲下身子,漂亮的桃花眼在昏暗的監牢裏出奇地亮,“何事?”
“這……”武氏愣住了,低下頭不再言語。
“伍氏,你要說實話,我們才好查案。”李靨也蹲下來,她不覺得眼前這個柔弱美麗的女子是凶手,“早日洗脫嫌疑,才能早日回家。”
“好,我說,我打小就是村裏最好看的,十三四的時候就已經有媒人上門說親,都是好人家的郎君,勤勉好學的,踏實肯幹的,都有。”伍氏輕聲說著,眼裏漸漸發出光彩,仿佛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爹娘隻我一個女兒,跟眼珠子似的那樣疼,總說不急著嫁,讓我在家多待幾年,多陪他們幾年。”
“後來為何又早早嫁了?”
“也怪我,十六歲生日那天吃完娘親手幹的長壽麵,我想去摘些花來做花環,村外野花又多又漂亮,我一路摘著,越走越遠,等到了花叢深處的時候,突然一個蒙麵人躥出來,就把我……把我……”武氏濕了眼眶,慢慢匍匐在地上,“我反抗,掙紮,呼救,但離家太遠了,實在太遠了……”
唐君莫跟李靨對視一眼,兩人都不忍心再問:“那人……是誰?”
“不知,我後來暈了過去,再醒來就看到阿娘抱著我哭,爹爹也在一旁掉眼淚,再沒幾天我便嫁了……”
“就因為這事嫁給個比你爹年紀還大的老光棍?”唐君莫不解。
武氏奇怪地看他:“不然呢?”
唐君莫被噎住,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反駁的話,氣得站起身來。
李靨接著問道:“葛東順喜歡喝酒?”
“是。”
“你平日給他買酒嗎?”
武氏搖頭:“家裏的錢都在他那裏,酒都是他自己買,我、我沒錢。”
“家裏供的娃娃可是從聖母觀求的?”
“是,我生完大丫頭之後他便去求了,一直供在堂屋,但求來之後生的也都是丫頭,前些時日他又喝醉了發酒瘋,說泥胎無用,拿去門口摔碎了。”
“摔碎之後呢?”李靨想起那日自己在供台前找到的娃娃,“你們又買了新的?”
武氏卻否定:“摔碎之後他隻說再也不信了,供台一直空著,沒有再去請。”
“一直都沒有嗎?”
“失火前一天晌午,民婦臨去親戚家幫忙之前供台還是空的。”伍氏仔細回憶道,突然一驚抬起頭來,“是不是泥娃娃顯靈了?是泥娃娃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