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泥人(三)

最近接連下了幾場雨, 秋風吹盡,寒風乍起,眼看冬天就要來了。

廚房門口的架子上, 好幾天不見太陽的柿子終於重又沐浴陽光, 李靨搬了個小板凳坐著,正輕輕地把它們一個個擠壓成餅。

“剪子巷那個焦屍,我翻來覆去驗了好幾遍,實在沒什麽新線索了,唐小官人那裏也沒問出什麽, 不會就此變成懸案吧?”吳思悠在一邊幫忙, “呀, 這個柿子又被我捏爛了, 吃掉吧!”

李靨這幾天也老往大理寺跑,除了畫像,就是打聽案子進展:“也不是完全沒有線索, 不是說有家賣火油的鋪子失竊, 丟了兩桶火油嗎?說不定就是凶手偷的。”

“義兄說了, 潛火鋪都認為火勢不尋常, 必是潑了易燃之物。”

“也對,那我們去抓小偷吧!”

“可現在什麽線索都沒有,小偷也不知從何抓起……不若去問問任秀才?他不是包打聽嗎”李靨眼見她吃完手裏的柿子又拿起一個,阻止道,“思悠不要幫忙了, 你已經吃了好多了!”

吳思悠怏怏地把柿子放回去,摸著下巴點頭:“說起來昨日任秀才還來找我打聽剪子巷失火的事, 說想寫到小報上,咱們去找他也行。”她說著打個響指, “叫上白公子一起!”

“白公子這幾日正為案子焦頭爛額呢,你若說有線索,一準跟你走。”

“嘿嘿,那我現在就去找任秀才,問好之後明日一早叫白公子一起查!”吳思悠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止不住上揚,“葉子,你說白公子好不好?”

“我之前不是說了,細腰乍背,肩寬腿長,是個好郎君。”李靨嘻嘻哈哈躲著她掄過來的拳頭,“旁人覺得好沒用,得你覺得好才行。”

“口無遮攔的女登徒子,看你如何嫁得出去?”

“哈哈,我才不嫁呢,我守著我哥過一輩子!”

“你哥還要娶媳婦呢。”吳思悠小板凳向前挪挪,神神秘秘湊過來,“不過你上次跟我說你不想嫁那事兒,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那——那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可不要跟人說是我講的。”

“何事?”

“我爹不是開書局的嗎,他有很多朋友都是做書籍生意的,民間書籍畢竟少,好的藏本都在皇家,由秘書省管著,所以他們很多人都與秘書省的官員來往甚密,其中就有你的未婚夫趙少監。”

吳思悠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思思量量開口道:“那日他們聊天時我恰好路過,聽了一耳朵,說是秘書省的趙少監近日煩悶,有人已經請他去凝香閣喝了好幾回花酒了。”

李靨聞言手一抖,捏爆了一個柿子。

“哎哎,葉子你別生氣,是你說不想嫁我才告訴你的——”吳思悠說到一半把話咽回去了,因為對麵好友抬起頭來,滿臉寫著高興。

“真的嗎?他何時再去?”

“你幹嘛?”

李靨把捏爆的柿子填進嘴裏,眉開眼笑,哥哥這人最重名節,若知道趙南敘去青樓喝花酒,一定會大發雷霆的,到時自己再哭幾場,鬧一鬧,煽煽風點點火,退親就八九不離十了。

隻是上一世自己居然不知道,趙大少監還有這喝花酒的習慣。

吳思悠見好友笑得都癡了,以為她是受不了這個刺激,正想再勸幾句,就看到孫嫲嫲麵色不虞地從外麵進來。

“孫嫲嫲好。”她笑著打個招呼,這位孫嫲嫲雖說是李家仆役,卻是將葉子一手帶大的奶娘,葉子尊她敬她,她自然也要給幾分麵子。

孫嫲嫲正低頭想事情,見到二人忙停下行禮:“娘子萬安,吳娘子萬安。”

李靨見孫嫲嫲來了,加快速度捏柿餅,很忙的樣子:“我見王大廚忙不過來,就來幫他把柿餅弄一弄,忙完就去學禮儀!”

“娘子好好玩,咱今日不學那勞什子!”

“咦,孫嫲嫲今日不對勁啊?”李靨幹脆站起來,歪著頭圍她轉一圈,眨眨眼,“居然不催我,還說禮儀是勞什子?”

“哪有什麽不對勁兒?我是見娘子近日辛苦,心疼。”孫嫲嫲長出一口氣,情緒緩下來,伸手捏捏她衣袖,“穿這麽單薄,一會兒日頭下去就該冷了,我給你拿件厚褙子去。”

她說著往淺雲築走,走幾步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回頭道:“對了,今日霜降,王大廚做了羊肉煲,把尚官人也叫來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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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羊肉煲?”大理寺少卿值房,尚少卿瞧著裹得像個棉花球一樣的李靨,失笑,“我這忙的,倒真忘了今日是霜降了,多謝靨兒邀請,一會散值便過去。”

“那我等您一起走。”李靨熟門熟路給自己倒杯水,坐在畫桌前哼小曲,自從這大方桌支起來,就再也沒有撤出去,她有一半的畫具都搬來了這裏,堂而皇之占據半個書架。

義兄的值房,也是她的畫室,自己的水彩顏料跟他的書籍卷宗擺放在一起,看起來很親密。

尚辰公務處理的差不多了,聽她哼歌,忍不住抬頭,小姑娘坐在黃昏裏,眉眼彎彎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腦袋一點一點打著節拍,傻乎乎的,很可愛。

“靨兒今日看起來很高興。”

李靨正因為自己知曉了趙南敘愛喝花酒的秘密而高興,滿心盤算著如何把這件事告訴哥哥,她越想越覺得自己退親有望,不由得得意洋洋:“義兄,您喝過花酒沒?”

尚辰被她問得一愣,搖頭:“沒有。”

“唔,那您知不知道一般喝花酒都是什麽時辰啊?”

“不知,問這個作甚?”

“嘿嘿,沒啥,我就隨便問問。”李靨岔開話題,“司空宮主在不在家?要不要叫他一起去啊?”

“他去忙上玄宮的事情,已經幾日未回了,不過晌午時候他派白駒使者來送了昭延兄醫病的方子。”尚辰說著自書桌上拿起一個小盒跟一個信封,“信封裏是藥方,盒子裏是司空自製的秘藥,與湯劑一起配合服用。”

“還有秘藥,哥哥的病很嚴重嗎?”李靨不由得擔心。

尚辰想了想,搖頭:“不嚴重,大約就是小時受過風寒落下病根,秘藥與湯劑齊下,會好的更快。”

李靨不放心,取出方子看了幾遍,見都是些驅寒潤肺的藥,這才鬆口氣:“好,我一定會好好監督哥哥喝藥的!”

“也要注意保暖,不要受涼。”尚辰批完最後一份公文,將所有公文摞在一起整齊擺放好,隨口問道,“我記得昭延兄曾說過,家裏的傭人大部分都是老人了,是從很早就跟著嗎?”

“是啊,孫嫲嫲,張管家還有王大廚都是的。”

“你們在雲嶺國時便跟著?”

“張管家跟孫嫲嫲是我一出生便在了,王大廚是爹爹去齊州做官時才來的。”李靨回憶道,“義兄幹嘛問這個?”

“哦,隨便問問。”尚辰收拾好書桌起身,“走吧,去吃羊肉煲。”

“好呀,咱們坐馬車嗎?”

“我今日騎馬來的,得騎回去。”

“那我想騎滿月回去!”

“不可,你若騎了滿月走,明日定要騎著它滿城亂逛,太危險。”

“求您了義兄,總不能您騎黑風,讓我在下麵跑著吧?”

“放心,不讓你跑。”尚辰扶她上馬,抬頭看看不知為什麽滿臉通紅的小姑娘,“你騎黑風,我來走路。”

他扶她坐穩了,便抓了韁繩,背著手慢慢走,黑風也聽話,亦步亦趨慢悠悠跟著,李靨坐在黑風背上,看著前麵挺拔如鬆的背影,小臉燒的不像話。

剛剛上馬的時候,她還以為義兄也會上來跟自己共乘一騎,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準備好了迎接這份親密接觸,沒想到他居然用走的。

想想也是啊……她摸摸黑風漂亮的鬃毛,失望歎氣:義兄是個君子嘛,行正端方,怎可能與自己義妹乘一匹馬?

***

秋意盡,冬欲來,在秋天最後一個節氣裏吃一鍋熱氣騰騰的羊肉煲,帶著意猶未盡的暖意迎接寒冬。

這是尚少卿的想法,而李靨站在門口拍拍肚子告訴他:“天冷了嘛,養好秋膘好過冬!”

“是,養好秋膘好過冬。”尚辰被她逗得笑起來,小姑娘臉頰紅潤,不知是被門口燈籠映紅的還是真的貼上了秋膘,看起來糯糯彈彈,好想捏一下,他用了好大的忍耐力,終究還是沒忍住,抬起手敲她額頭,“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反正天色還早,我把您送到巷子口吧。”

“好。”

“您今日睡前要記得泡腳哦。”

“好。”

“要加我給您的養生藥包。”

“好。”

“我明日跟思悠還有白公子一起去查案,然後中午給您買荷包飯吃好不好?”

“好。”

李靨揣個手籠絮絮叨叨,像隻不知疲倦的小麻雀,沒留神腳下一絆,直直朝地麵摔去,她手籠套的緊,一時手抽不出來,驚慌失措下直接蒙住臉,兩眼一閉。

預想中與地麵的接觸並沒有到來,反而跌入一個冷冷的懷抱,好聞的鬆竹香氣縈繞鼻間,靠近些,便能感覺到冰冷外衣下透出的暖。

是他肌膚的溫度。

尚辰扶住她,借著街上燈火緊張打量,忍不住責備,“十八了還冒冒失失的。”

“我、我沒留神,對不起。”李靨紅著臉靠牆站好,老實了。

小姑娘嚇了一跳又不敢說,委屈之下奶音都出來了,正皺著眉看她有沒有摔壞的少卿大人瞬間愣住,抿抿薄唇放低姿態:“有沒有摔到哪裏?”

“沒。”

“活動下看看。”

李靨聽話地活動幾下,抬頭看他:“真的沒摔到,我回去了。”

“我送你。”

於是剛才走到巷子口的兩個人一匹馬,又一起走了回來。

“我要進去了,義兄也早些回去吧。”她梨渦微漾,有些高興又不敢太高興,磨蹭半天,戀戀不舍道,“義兄再見,黑風再見。”

尚辰目送她走遠,才牽著黑風往巷子口走了兩步,靜靜站在黑影裏,等待。

不多久,孫嫲嫲匆匆忙忙走出來,見他還在門口,鬆了口氣:“娘子送您可是送的時間不短,我這都差點等睡著了。”

“孫嫲嫲可是探聽到什麽消息?”尚辰開門見山,之前他給了孫嫲嫲玉佩,讓她買通趙府二當家的妻子沈婆子去打聽溫若蕊的事,今日孫嫲嫲主動要李靨邀請他來家裏吃飯,想必是打聽到了什麽。

“尚官人真是料事如神,這溫表妹果然不簡單。”孫嫲嫲示意他多走幾步遠離李宅大門,壓低聲音道,“沈婆子買通了她的貼身丫鬟,說是人現在已經住進東廂房了。”

“東廂?”

“就是趙南敘的臥房。”孫嫲嫲冷笑一聲,從牙縫裏擠出話來,“什麽表哥表妹,隻怕探親是假,借機爬床想與我家娘子平起平坐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