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風塵(十四)
今日重陽, 天剛亮,孫嫲嫲就抱著一壇茱萸酒進了屋,一邊往門窗上灑一邊念叨:“九九重陽, 百邪不侵!”
李靨被她吵醒, 自床幔裏鑽出個腦袋:“孫嫲嫲,重陽糕蒸好沒?”
“王大廚四更就起來蒸糕了,照舊加了你最喜歡的桃脯。”孫嫲嫲見她醒了,幹脆來到床邊跟小時一樣給她穿衣服,“快起床去嚐嚐, 郎君還在門口等著給你貼糕呢。”
“哥哥在外麵?”李靨本來抱著孫嫲嫲蹭啊蹭地撒嬌, 一聽趕緊跳下床去開門, “哥哥!”
李梔今日休沐, 不過還是早早起床了,此時正端了一盤重陽糕等在門口,見她開門, 笑眯眯拿起一片專門切得薄薄的糕貼在她額頭:“重陽貼糕, 哥哥祝靨兒百事皆高。”
李靨一隻手小心翼翼扶著腦門上那片糕, 另一隻手自盤子裏拿起一片喂進哥哥嘴裏:“靨兒祝哥哥百事皆高, 長命百歲!”
她說著又拿起片喂給跟過來的孫嫲嫲:“孫嫲嫲也長命百歲!”
“好、好!”孫嫲嫲吃了甜甜的重陽糕,臉上笑開花,“老婆子還想給郎君和娘子看娃娃,再給你們的娃娃看娃娃,且是盼著長命百歲呢!”
早飯照舊是清粥小菜, 隻是多了盤重陽糕,糕是用米粉做的, 加了鬆子、栗子、石榴,捏成文殊菩薩騎獅子的造型, 再用綢布剪成彩色小旗,插在獅子頭上。
因為李靨喜歡吃桃,所以王大廚又加了些桃脯在裏麵,粉粉的很好看,還有桃子的清香。
李梔身體一直不太好,早飯吃的清淡,米糕這種不易消化的東西向來都是淺嚐輒止,李靨吃了兩個,手裏拿著小彩旗發呆。
“靨兒若是吃飽了便收拾收拾,哥哥帶你去山會?”李梔擱了筷子。
“哥哥不是約了蘇姐姐嗎?”
李梔麵色微紅:“汀蘭也說帶你一起。”
“我才不要去打擾你們呢。”她笑著擺擺手,“哥哥隻管跟蘇姐姐去玩,莫要管我。”
“不管你怎麽行?昨日臣北來約你你便拒絕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李梔擔心妹妹,試試她額頭,也沒見發熱,“有心事?”
“哎呀沒心事啦,就是最近身子乏,不想爬山。”
李靨心虛地揪著小彩旗,見哥哥還想說話,幹脆站起來推他出去,“你快打扮打扮跟蘇姐姐去吧,莫要遲到!”
“身子乏要去看大夫,我下午回來就帶你去醫館。”李梔被她推著走,“這麽大力氣,不像是乏累的樣子啊。”
“快!走!”李靨一掌怒推將他推出門外,督促他重新洗臉梳頭,又拿來自己香膏給他細細擦上,將哥哥打扮的清清爽爽送上馬車,直到馬車駛出巷子看不見了,她溜進廚房撿了幾個最漂亮的重陽糕裝進食盒,提著去了大理寺。
重陽節大理寺也休沐,門口值守的衙役隻有一個,遠遠見了李靨來,笑著招呼:“李娘子來啦,今日尚少卿還是沒回來。”
“嗬嗬,我就是路過。”李靨聞言尷尬笑笑,嘴硬,“不是專門來找他!”
她說著腳步不停,路過大理寺門口又向前,直到拐進另一條街才停下來,藏在牆後麵悄悄探頭向後望。
“怎的還不回來嘛。”她坐在路邊台階上,失望歎氣。
義兄一走好幾天,日子都變得無聊了。
街上人來人往,有小販沿街叫賣茱萸酒和重陽糕,學堂今日也不開,不少孩童在街上追逐嬉鬧,很多人頭上戴了**,手裏還提著山會買來的新鮮玩意兒,喜氣洋洋一派節日景象,李靨托著腮看了一會兒,拍拍懷裏食盒,將臉貼在上麵,
她老早就想好了,重陽節要請義兄嚐嚐自己家的桃子味重陽糕,還想約他去爬山,去金櫻山撿銀杏葉做書簽,還想叫他一起吃蟹,自己剝蟹的手藝可好了,能完整剝出所有蟹肉之後再把蟹殼拚回原樣。
想剝給他吃,想聽他誇一誇自己……
秋陽暖暖照在身上,李靨今日起的早,是真的覺得有些乏了,迷迷糊糊竟然打起了瞌睡,她團在牆角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陣清香撲鼻而來。
睜開眼,麵前是一個圓滾滾的橙子,被一隻白淨修長的手拿著,在她鼻子下晃來晃去,抬眼望去,手的主人麵帶微笑,清俊的臉是她朝思暮想的模樣。
“義兄!”李靨驚喜極了,“您終於回來啦!”
“嗯,緊趕慢趕總算是在重陽前趕回來了。”尚辰將橙子給她,又把自己披風解下來,“怎的在這裏睡?小心著涼了。”
“唔——許是早上起太早,就睡著了。”她抱著橙子聞聞,傻笑,“給我的?”
“進城時候看著新鮮買了兩筐,先是送去你家,聽門房說你來了大理寺,便又趕了來。”他給她穿上披風裹緊,“找我?”
披風還帶著溫度,他如畫的眉眼彎彎,有掩飾不住的情愫,李靨又懂,又不懂,別扭地將頭轉向一邊:“才、才不是!”
她說完就後悔了,連忙拉住還沒來及做出反應的尚辰,手忙腳亂打開食盒一迭聲地說著,“不不不,就是在等您,我想讓義兄給我貼糕!”
尚辰愣了下,下一瞬又笑了,拈起食盒裏那片切得薄薄的重陽糕,輕輕貼在小姑娘額頭:“重陽貼糕,百事皆高,祝靨兒身體康健,諸事如意。”
重陽糕早就冷掉了,涼涼一片貼上來,伴著他清冷的聲音,李靨笑了笑,一低頭落下淚:“謝謝義兄。”
“怎的哭起來了?是不是等太久不高興了?”尚辰慌了,蹲在地上給她擦眼淚,“不哭啊,不哭。”
小姑娘在牆角哭得縮成一團,像隻無家可歸的小貓,把他的心都要哭碎了,尚辰傾身向前,一手撐著牆壁,一手溫柔拭淚,將她禁錮在小小角落,輕聲地哄:“不哭啊,是想要禮物嗎?”
“這次回來匆忙沒有給靨兒買禮物,都是義兄的錯,我給你彩錢好不好?”
李靨搖搖頭,又哭了半天才慢慢抬起頭來,有些害羞地用披風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天色尚早,現在去選一件也、也來得及。”
“那便去選一件,靨兒喜歡什麽,我就給靨兒買什麽,好嗎?”
“好……”
“要起來嗎?”
“再等等。”李靨拉住他不讓他走,她喜歡這個角落,隔絕開熙攘喧囂,籠罩著屬於他的氣息。
他喜歡用鬆竹氣息的熏香,淡淡的,凜冽中帶著暖,就像春風吹過,冰雪初融的森林,看起來是冷的,其實隻要用心去了解,就能看到冰雪下的盎然生機。
她為冰雪外表下的那個他深深著迷,聰明的、嚴謹的、正義的、溫柔的、包容的、笑起來很好看的……
清冷孤傲的大理寺少卿,就這麽保持著傾身半蹲的姿勢,鎖住這方小小天地,溫柔地望過來,秋風拂過他衣角,落葉飄過他肩膀,就連小飛蟲都可以在他帽子上輕盈起舞,唯獨她,始終要保持著距離,禮貌又克製。
他是自己的義兄,應該保持距離。
她心悅自己的義兄,不能對任何人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