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風塵(十二)

今日趙家擺席燕喜樓, 為趙母挾走李靨一事道歉。

趙南敘為表誠意,執意要帶著母親一起,趙母自然不樂意, 可架不住自己兒子在門外跪到半夜, 最後還是妥協跟著來了。

來歸來,她心中卻因為這件事,給李靨又記了一筆。

小丫頭年歲不大,魅惑人的本事倒是不小,怕是把兒子三魂七魄都盡數勾了去, 從前多麽孝順的孩子, 如今竟快要鬧到母子不和的地步。

這哪是普通的狐媚子, 分明是個妖女, 若是成親前不能鎮住她,以後還說不準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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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人到齊了,李靨卻不在, 說是去大理寺給人畫像去了, 外麵天已經擦黑, 趙母喝了兩盞茶, 臉色難看:“一個閨閣女子,比翰林院學士還忙,酉時都過了還不見人,李學士都不管的嗎?”

李梔吩咐茶飯博士再沏茶來,溫言道:“想來是有事耽擱了, 再等等,天黑前定會來的。”

“您別嫌我說話難聽, 咱就說這京城顯貴,有幾家沒出嫁的小丫頭到處亂跑的?”趙母對李梔還算客氣, “您就不該讓她出去。”

“靨兒是去大理寺協助公務,不能說是亂跑,而且靨兒性子活潑,我也不想束著她。”李梔笑答,轉頭吩咐書童九官,“去門口看看娘子來了沒有。”

九官說了聲是正要出去,就見門簾一挑,先前說去迎迎李靨的溫若蕊進來打起簾子,嬌笑道:“快看哪,咱們的大忙人來了!”

李靨衣服上染了顏料,本想先回家換衣服的,卻在家門口被溫若蕊攔住,隻好直接上了馬車跟她過來:“趙老夫人安好,趙少監安好,哥哥安好。”

“小靨來了,快來這裏坐。”趙南敘站起來,拉著她坐到自己跟李梔中間,“我看外麵起風了,冷不冷?”

李靨搖搖頭:“坐馬車來的,不冷。”

“我給你帶了鬥篷,回去時披上。”李梔倒杯茶給她,“餓了嗎?”

趙母看看被兩個男子圍在中間噓寒問暖的李靨,再看看被冷落一旁手足無措的溫若蕊,端起第三盞茶,笑了一聲:“茶都喝了三盞,總算是見到人了。”

“今日有事誤了時辰,讓趙老夫人久等了。”李靨站起施了一禮,“抱歉。”

她態度不能說不好,卻總是透著那麽一股子高傲,輕描淡寫的道歉一下觸到了趙母逆鱗,當下茶杯一放,冷言道:“不知是什麽大事誤了時辰,能否說給我這老太婆聽聽?”

“本是要未時回的,但臨時來了一位事主要畫像,耽擱了時間。”

“啊?之前聽別人講采花飛賊的像就是表嫂畫的,我還不信,覺得他們胡說,表嫂怎可能見過采花賊的模樣?”溫若蕊捂滿臉驚訝地插嘴道,“您、您真的是給犯人畫像啊?”

趙母聽到提起采花賊,更不高興了:“女子便該好好在家做女紅,去外麵拋頭露麵,弄得身上花花綠綠全是顏料,哪有大家貴女的樣子。”

“李家清貧,在下也隻是為朝廷效力的普通臣子,趙老夫人可莫要提貴字,且男子學六藝,女子習八雅,繪畫也在八雅之中。”李梔本性溫柔,卻也不喜歡趙母又是顯貴又是貴女的掛在嘴邊,庸俗至極,更見不得她說自己妹妹不是,於是打斷了談話,“茶飯博士,上菜吧。”

趙母被他堵回來,感覺駁了麵子,又不好直接發作,於是拐了個彎繼續教育李靨:“畫畫倒是不錯,不過平日裏也該畫些高雅的,山水啊花鳥啊什麽的,給人畫像還是算了,還有那什麽風俗畫,一聽就上不了台麵,以後莫再畫了。”

“趙老夫人此言差矣。”李靨本來見哥哥已經說話了,打算忍氣吞聲聽幾句教訓息事寧人,早吃完早回家,可聽到趙母連她畫什麽也要否定,忍不住反駁。

“畫者,無聲之詩,技法有高低,意蘊無雅俗,高山流水也好,市井雜物也罷,皆為意蘊,意蘊源於天地,起於心,呈於筆墨,任何物象皆可入畫,隻有技法高低之分,無雅俗貴賤之別,隻要畫者是用心去畫了,便有價值。”

“哎喲表嫂,姨母不過好心,隨口勸幾句罷了,您這之乎者也一堆,是欺負我們沒讀過書麽?”

溫若蕊站在趙母身後,作勢給她捋背,“姨母莫生氣,估計表嫂是累了才頂撞您的,咱先吃飯。”

李梔覺得奇怪,妹妹一向脾氣溫和,與人為善,不知為什麽今晚像個小刺蝟一樣,畢竟是趙南敘母親,鬧僵了總不太好,於是悄悄在桌下按住她:“吃飯。”

“對對對,表妹也坐吧!”趙南敘打圓場,“咱們吃飯!”

趙母剜了李靨好幾眼,冷哼一聲不再說話,直到菜陸陸續續上全,依然坐在那裏不動。

她是長輩,長輩不動筷子,餘下的人誰也不好意思先吃,趙南敘示意了好幾次可以吃了,又給她夾了幾道菜放在碗裏,她看也不看,隻像尊大佛一樣垂眼坐著。

李靨不想哥哥餓肚子,夾起一塊蓮花鴨,躬身放進趙母碗裏,恭敬道:“趙老夫人,請吃飯。”

見她不理自己,又道歉:“靨兒剛才一時口快,您莫放在心上。”

“好了娘,小靨給你道歉了,快吃飯吧。”見李靨道了歉,趙南敘眉目舒展不少,柔聲勸道,“吃飯吧娘,大家都餓著呢,我也餓呀。”

趙母到底是心疼兒子,見李靨態度還算不錯,應是知道了自己的厲害,當下假意歎一聲:“老太婆沒讀過啥書,也是為了你好。”

說著揚起眉毛自上而下乜著一桌等她動筷子的人,優越感十足,“吃飯吧。”

一群人吃著聊著,這段小插曲就算過去了,趙南敘誠心誠意敬了李梔三杯酒,為昨日之事道歉,見李梔接受了,他歡喜至極地夾了一個蟹黃包給李靨:“小靨多吃些!”

李靨看著麵前蟹黃包,再看看氣氛融洽的兩家人,夾起來咬了一口。

還是那個味道,放了許多薑,一粒一粒藏在餡子裏,無處不在,避無可避。

她默然地吃,嚼也不嚼,就這麽就著水囫圇吞了進去,再也吃不下其它。

早知如此下午就多吃些栗子了,甜甜的暖暖的,比這頓飯好吃百倍。

她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發呆:義兄說吃自己想吃的,可有時候吃自己想吃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