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風塵(九)

尚少卿以五百兩的價格拍下思柳, 有龜公將人跟牌子恭恭敬敬送了過來,思柳見拍下他的是位俊朗公子,不由得喜上眉梢, 笑著貼過來, 卻被對方的劍隔在幾尺開外。

“任秀才。”他抓起托盤裏的木牌扔給任海遙,“你的。”

任海遙愣了下,接觸到尚辰的眼神後恍然大悟,點點頭沒說什麽,隻叫思柳坐去他那裏, 思柳有些不甘心, 卻又懼怕他手中長劍, 隻好磨磨蹭蹭坐到任海遙身邊, 跟思好一起剝葡萄。

台上女子拿起最後一塊木牌,拉過沈羽高聲道:“今日最後一位是我們的新人,思楊, 思楊初來乍到, 今日是臨時頂了思歡的缺, 他還不懂規矩, 所以今晚隻陪酒不過夜,還望諸位客官體諒。”

“這等美人,便隻陪著喝喝酒也是美事一樁哪!”隔壁桌一個酒至半酣的書生醉醺醺地伸出一根手指喊道,“一百兩!”

對麵袒胸露懷的老頭左擁右抱著幾個小男倌,笑罵:“段秀才, 你書讀多了人也迂腐,一百兩就想嚐鮮兒?我出五百兩!”

之前輸給尚辰的索員外似乎是為了爭口氣, 猛地一拍桌子:“兩千兩!”

話音剛落,台上台下一片驚呼聲, 被拍出高價沈羽似笑非笑,眼神卻直勾勾盯著李靨這桌,李靨被他看的心裏發毛,拉拉尚辰:“義兄,沈郎君是不是要我們救他?”

尚辰正看得興起,搖搖頭:“沈二郎武功蓋世,不需救。”

“唔,那便好!”她點點頭,心安理得了許多,“兩千兩也太貴了。”

“是呢,兩千兩太貴了。”見沈羽一臉想死的表情被送去了索員外那裏,尚辰笑著扭頭看向她,小姑娘正低著頭,兩手捏著自己的錢包嘀嘀咕咕算賬,長長的睫毛微顫,像振翅欲飛的蝴蝶。

他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若是我呢?”

“啊?若是您什麽?”

“算了,沒什麽。”少卿大人站起來,留下任海遙吳思悠跟思柳思好吃葡萄,自己帶著李靨上了二樓。

李靨一步三回頭,不解:“義兄花五百兩買下思柳,就為了讓他給任秀才剝葡萄?”

“不然呢?”

“我還以為您——嗬嗬。”李靨自己腦子裏隨便想了想,小臉就漲的通紅,她使勁晃晃腦袋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捂著嘴心中暗喜。

“他好好剝葡萄,我們才能有時間。”尚辰瞪了眼明顯在胡思亂想的小姑娘,帶著她一路房間看過去,在掛著思柳名字的房間門口駐足,“你們說來南風館調查,可想好要如何查?”

“沒、沒有……是我魯莽了,若思柳真的有罪,此番便是打草驚蛇。”李靨覺出了自己不對,低了頭囁嚅道,“義兄,我錯了。”

“案發當晚思柳陪那位索員外過夜,沒有外出機會,凶手不是他。”

尚辰說著,輕輕推開房門,確定屋子裏沒人之後,拉著她閃身進去,複又將門掩上:“但昨晚有人夜闖春意樓,潛入玉瑩房間不知道要找什麽,被大理寺的人發現後倉皇而逃。”

“啊?丟東西了嗎?”

“屋子被翻亂,裏麵物品卻是分毫未丟,潛入者應是衝著某樣具體的東西來的,如果東西不在玉瑩那裏,靨兒認為會在哪裏?”

“嗯——在與玉瑩相好的思柳這裏!”

“找一找,說不定會有凶手的線索。”

“好!”李靨又高興起來,當下跟尚辰一起在屋裏翻找,思柳屋子不大,大部分都是些衣服還有樂譜類的,除此之外還有不少香薰。

“看來思柳是個愛樂之人,好多樂譜啊。”她隨手翻了幾頁放下,又去查看博古架,架子上瓶瓶罐罐不少,大多也隻是好看的普通瓶子,值錢的很少,其中一個小罐子看起來灰撲撲的,形狀也一般,與周圍一色的白瓷瓶格格不入。

李靨好奇地拿起來打開,見裏麵是些白色粉末:“這是什麽?”

尚辰先是湊近罐口淺嗅幾下,發現沒有什麽味道,於是拿手指沾了一點,就著桌上茶水在指尖化開,重又放到鼻下聞了聞,隨即神色大變,抓著李靨胳膊就往門口推。

李靨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就聞到一股奇異的甜香,接著全身覺得從內向外一陣奇癢,呼吸都濕熱起來。

她懵懵懂懂的,也大概意識到這是什麽,當下驚慌失措大步向外走,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調笑聲,聲音停在門前:

“若說這思柳也是有福氣,今日買他的郎君多俊俏!”

“可不?若是我啊,倒貼錢也樂意!”

大約是因為聊到思柳的關係,兩道聲音在門前不走,此時出去肯定不行,外麵的人也不知是否會進來,尚辰情急之下端起桌上涼茶潑到自己臉上,抱起腿腳已經發軟的李靨,躲進了衣櫃裏。

“靨兒莫怕。”黑暗中,他的聲音溫柔,如小時候一般輕聲哄她,“義兄背對著你,什麽也不會做,你若實在不舒服,便咬我。”

二十五歲的少卿大人,根本不懂女子要如何排解這種不適,伏在他背上的小姑娘熱得像火,兩隻小手緊緊攥住他衣袍,細細地喘。

“義兄,我有些熱。”李靨隻覺得燥熱難耐,連聲音都變得嬌媚,她無力的趴著,努力控製著自己不去抱他,纖細柔軟的曲線服帖在寬闊有力的背上緩緩地蹭,是另一種意義的肌膚相親。

甜膩味道慢慢散去,他身上的鬆竹香氣籠罩過來,清爽凜冽,讓人心安。

青蔥一般嫩汪汪的手指將錦袍抓緊又鬆開,往複幾次,終是卸了力,軟軟地垂下來,伴著一聲若有似無的“義兄”……

門外也沒了響動,尚辰輕輕打開衣櫃門,將李靨又抱了出來,小姑娘人都虛脫了,扶著他手臂才將將站住,他將人扶到桌邊坐好,又掏出帕子給她輕輕擦去額角的汗:“要不要喝水?”

李靨搖搖頭,停了好一陣才緩過來,不好意思地從他手裏抽出帕子,擦掉他臉上的茶水:“那個罐子?”

“不像是我們這裏的東西,聞味道應是大食那邊的,東京城大食商人做香料生意的都登記在冊,查出來也不難。”

“這會是夜闖春意樓的人想找的東西嗎?”

“不知,不過這罐子倒是有些意思。”尚辰翻過來看著罐底小字,若有所思,“怪不得冒著被抓的風險也要拿回去。”

兩人默契地都不提剛剛的事,忽然窗邊一聲輕響,衣著華麗的沈羽翻了進來,見到形容狼狽的二人便是一愣:“你們怎麽在這兒?”

尚辰不動聲色將小罐裝進懷裏:“自然是查案。”

李靨好奇道:“索員外呢?”

沈羽聳聳肩:“被我打暈了。”

李靨:……

兩千兩銀子花的真冤。

尚辰走到窗前,往天上放了一支鳴鏑,不多時樓下便傳來一陣吵鬧聲,夾雜著唐君莫的大嗓門:“大理寺查案,所有人不要動!”

“我的人來了。”尚辰說著打開門,“尚某先走一步,沈二郎想要查什麽,請自便。”

***

大理寺的人帶走了思柳,要連夜審問罐子的來曆,少卿大人拐了個彎,先把李靨送回家。

“其實讓思悠跟任書生送我也一樣的,義兄不必特意跑一趟。”李靨在巷口與他道別,“您還有案子要查,要注意身體。”

她說完又暗自咬舌頭,怎麽說的這麽曖昧。

尚辰好像不覺得她這話有什麽問題,從懷裏掏出個錢袋:今日畫像的報酬。”

“還真的有報酬啊!”李靨眉開眼笑接過來打開,見還是熟悉的葉子形狀,不禁狐疑地眯起眼睛,“是……您私人給的?”

“月底我自會去戶部報了。”小姑娘一副發財了的樣子,尚少卿不禁彎起嘴角,“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這不快要入冬了嘛,朝廷每年給的銀絲炭份額不多,哥哥全都給了我,自己就點便宜的雜質炭,嗆人得很,他身體本就不如我壯,每年入冬便開始咳,一嗆便咳得更厲害了。”

李靨捧著銀子,輕聲解釋:“哥哥疼我,執意把銀絲炭都給我,我便想著掙些錢,給哥哥也買無煙的炭,讓他冬天不那麽難熬。”

尚辰思索一下,溫聲道:“你以後每三天來一次大理寺,我給你安排些畫像的活計,工錢跟這次一樣。”

“真的嗎?”

“真的。”

“那我先謝謝義兄!”小姑娘高高興興行了個禮,“我一定好好畫,絕不給您丟人!”

“好。”他背著手笑眯眯的,“回家去吧。”

李靨道別轉身,走了幾步回頭看,發現他還站在巷口,眉目如畫,清俊無雙,她幹脆轉回身:“義兄。”

“嗯?”

“剛剛南風館您問我的那個問題,我可以回答的。”月光照不到的小巷,她甜甜的聲音響起,“若是義兄的話,兩千兩一點都不貴,我一定會傾盡所有,將您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