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摧花(十)
大理寺擒住采花飛賊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東京城,老百姓無不拍手稱快,聖上龍顏大悅,不僅論功賞賜了尚辰以及大理寺眾人,還破例允了唐君莫入大理寺,履寺正之職。
除此之外,聖上又特令內侍省派遣工匠將李靨的繡樓重新修繕,算作對她此番受到驚嚇的安撫,隻是考慮到女子名聲,隻在散朝後將李梔叫到了禦書房宣旨,並未聲張。
“臣謝陛下恩。”李梔行完大禮,耿直道,“臣妹雖受驚嚇,但她天性開朗,早已恢複,恕臣直言,陛下這道旨意似乎於理不合。”
當今聖上趙琮端坐於禦案之後,見他如此說,笑著搖頭:“又來了,李卿雖好,隻是太軸。”
“陛下教訓的是,可這修繕府邸確實勞民傷財,臣還有些積蓄,粉刷房屋也支付的起,古人有言曰……”
“巴掌大的地方,還能擔得起勞民傷財四個字?何況李卿住的本就是朝廷官舍,內侍省修繕也是情理之中。”趙琮抬手製止了他的長篇大論,“放心,錢從朕的內帑裏出,不會動用國庫,你一人帶大幼妹不易,翰林院俸祿也有限,此番賞賜意在要你專心為朝廷工作,莫被俗事擾了心神,朕如此說,李卿可懂?”
趙琮一番話說完,李梔再拒絕就是真的太軸了,當下重新磕頭行禮:“臣李梔謝陛下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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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梔領了旨意,迫不及待回家把這件天大的喜事告訴妹妹,李靨聽後也是驚喜非常,直嚷著要喝酒慶祝。
“不可,你三個月的禁酒令還未過。”李梔還記得她中秋節撒酒瘋的事,搖頭,“不許喝。”
“唔,一點點都不可以嗎?這可是官家的賞賜。”
“官家賞賜是修繕府邸,不是賞賜你喝酒,莫要混作一談。”
見說不過他,李靨鼓著臉,摸過一個石榴低頭剝起來:“哼!”
“靨兒乖,說好三月,便是三月,切不可壞了規矩。”李梔幹脆讓人把酒壺撤了,“哥哥也不喝,陪你。”
他重新倒了兩杯茶,說起另一件事:“今日丹景特意在宮外等待,想托我找你問件事。”
“何事?”
“采花飛賊雖已歸案,但他陰狠狡詐,每每以黑紗罩麵,是以眾多受害女子均未看到他真容,無法指認,如今審判在即——”
李靨剝了一小碟石榴籽,吃了幾顆覺得清香甘甜,於是把那一碟推給哥哥,自己又拿了個空碟子來繼續剝。
“尚少卿想讓我作證人?”
“是。”李梔點頭,“這全憑靨兒自己做主。”
畢竟關係女子名聲,他私心裏是不想妹妹在公堂上拋頭露麵的,可若是無人指認采花賊,審起來程序繁瑣不說,隻怕那條狗命要逃過秋後問斬,再多苟且一年。
“幾日公審?我去便是。”李靨將一顆石榴籽扔進嘴裏,汁水砰一下在嘴裏濺開,滿口清甜。
隻要能坐實鄒槐所犯罪行,她倒是不介意旁人怎麽看。
李梔見妹妹應的爽快,心中慚愧,終歸自己竟不如一個小女子正義豁達:“要不要問問臣北?”
“咳咳咳!”她被石榴汁嗆到,咳嗽著連連擺手,剛想說趙南敘管不著,可轉念一想,這說不準是個退婚的好機會,於是喝了兩口茶水,待咳嗽平息了,以手撫胸,垂眸歎氣,做糾結狀。
“唉,我是趙少監未婚妻,此事自當告知與他,可若他不許我作證怎麽辦?”
李梔一愣:“這——應當還有其它目睹賊人麵貌者。”
“若沒有呢?受害女子著實可憐,就說那柳家娘子吧,遭難後又被退了婚,一時想不開便懸梁自盡,柳員外夫婦隻這一個女兒,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兩口悲痛欲絕,唯一的信念便是看到惡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既如此,哥哥替你去勸他,想來趙家也是書香門第,必然通達事理,不會在這件事上與你為難。”
“若趙家不應,我也還是要去的。”李靨低著頭,細白手指一下一下摳著桌沿,顯出十二分的纖弱無助,“到時趙少監若怪罪,哥哥可要護著靨兒啊。”
小姑娘戰戰兢兢的,一看就是又害怕又惶恐,卻還是鼓起十足勇氣為了被害女子去與惡人對質,這才是李家的女兒。
李梔拍拍妹妹的手,將剛才還未剝完的石榴塞進她手裏,言語間帶了幾分驕傲:“靨兒隻管去,若趙家真的不同意,哥哥自會與他們講道理。”
“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我永遠站在靨兒這邊。”
李靨沒再說話,隻拈起幾顆石榴籽喂給李梔,見他點頭說甜,眼裏又泛起淚花,笑著用指背悄悄抹去。
重活一世的感覺真好,兄妹倆曬著暖融融的秋陽,吃甜甜的石榴,她才不會再嫁去趙家過暗無天日的生活。
這個證人她是一定要做的,哥哥剛才說的話也對也不對,趙家確實是書香門第,卻隻能算半個,因為趙南敘雖飽讀詩書,卻有個目不識丁還囂張跋扈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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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府。
趙南敘恭恭敬敬站著,聽趙母喋喋不休的訓斥。
前夜采花賊人摸進了李府繡樓,他天亮後得知消息,心急如焚,當時便要去探望,卻被聞訊趕來的母親攔住,更派了心腹貼身跟隨,不許他靠近李府一步。
如今已經過去兩日,他還是未見到小靨一麵,忍不住想偷偷出府,未曾想又被發現。
趙母四十開外的年紀,身材高大壯實,偏又喜歡色彩絢麗的錦衣華服,往主位一坐倒是帶了些當家主母的氣勢,隻是細長眼掃帚眉,麵上自帶一股戾氣,看著就不好惹。
“你怎的如此沒出息?被個小女子勾了魂魄!”她瞥一眼站立不語的兒子,慢條斯理地喝口茶,低聲道,“他們家出了這檔子事,連帶著咱們趙家都跟著丟臉,事情已經過去兩天還沒見來上門請罪,你倒是上趕著去見她?”
“母親體諒,是那賊人夜入李府欲行不軌,不是小靨的錯。”
“不是她的錯?她若不四處拋頭露麵,能引來賊人?”
趙母不喜歡李靨,這女子長得美又過於聰慧,尤其一雙眼睛大而有神,是個有主意的。
家中凡事有自己這個當家主母便夠了,兒媳婦隻管生養就好,太聰明了反而麻煩,奈何兒子非要看上這一個,自己也隻能答應。
李靨既然成了趙家的媳婦,那便不管她是狀元的妹妹還是什麽,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要立規矩。
得讓她知道,趙家上下誰才是說了算的那一個,得讓她知道,趙南敘到底聽誰的。
趙南敘不敢頂撞母親,可也不喜歡她說自己心愛的人不好,解釋道:“小靨年少,又活潑好動,愛笑愛玩皆屬正常,下次我會囑咐她小心些,何況——”
他想了想,又道:“何況我聽說賊人剛進李府便被擒住,小靨無礙,也、也未失清白。”
砰的一聲,趙母將茶杯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趙南敘肩膀一抖,低下頭不敢再說
“旁人說什麽便信什麽,讀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趙母瞪著他,“我可是聽說當夜是大理寺少卿一個人進了繡樓,等後麵人趕過去時床幔早已放下,這期間發生了什麽誰都不知道!她無礙?她如果真沒發生什麽事,為什麽要藏到床幔後麵不敢見人?”
趙南敘啞口無言,其實這件事他也聽說了一些,那晚是大理寺的尚少卿先破窗而入,李梔帶著其他人隨後從正門進去,中間間隔有半刻鍾的時間,他剛才那番話本是寬慰母親,卻不想母親竟知道的比他還清楚。
趙母:“她既然藏起來,必然衣衫破爛,失沒失清白先另說,那副身子必然是被賊人看見了的,說不定也被那個什麽少卿看了個遍!”
“母親!”趙南敘喝止她,“不許這樣說小靨!”
“你這個逆子,居然為了個女的頂撞我!”趙母氣得舉起茶杯要砸他,卻又舍不得,隻抓起桌上盤裏的幹果朝他丟去,一邊丟一邊哭嚎,“你便隻對著我厲害,有本事把你對付自己親娘的狠勁兒拿到李家兄妹麵前使去!他們說什麽你便聽什麽,蠢成這樣,怪不得當年考不過李梔!”
她哭的大聲,門裏門外下人們皆是低了頭默默做事,無人敢問。
趙南敘氣得攥緊拳頭,手背上青筋都迸了出來,他跨前半步,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垂了頭輕歎一聲,撩袍跪倒:“娘親息怒,是孩兒不孝。”
“這世上還能有做娘的害自己孩子不成?”趙母止了哭聲,邊拿帕子拭淚邊道,“你就聽娘的,讓她去女醫那裏驗個身。”
“這我要如何說得出口!”
“有啥說不出口的,我趙家書香門第,正房夫人必然得是處子,若是驗出她清清白白的,我親自給她磕頭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