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牡丹(七)
夏季晝長, 尚未到夕陽晚照的時分,滿園姹紫嫣紅的牡丹在天邊雲霞映襯下格外絢麗,李靨麵對美景無暇欣賞, 背著手焦急地踱來踱去。
小王爺被雲香郡主留了半個多時辰了, 也不知是怎麽解乏的?萬一真發生點什麽事,可要如何跟義兄交待?
她唉聲歎氣,愁死了。
有相熟的女眷見她急得上躥下跳的樣子,忍不住打趣:“李娘子今日這是怎的了?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嗯——”李靨撓撓頭,半真半假解釋道, “今日哥哥沒來, 給郡主帶了禮物賠罪, 結果送禮物的書童到現在還沒回來, 若是迷路倒也罷了,就擔心他莽莽撞撞冒犯了郡主。”
眾女眷點點頭表示理解,又好心安慰道:“郡主府這麽大, 多走一陣子也正常, 你且再等等, 若是晚宴開始還不見人, 可跟郡主說說,派幾個護衛去找。”
正聊著,身後一道聲音響起:“小靨?”
李靨聞聲回頭,隻見身後站了兩個人,一個是跟她解除婚約許久未見的趙南敘, 另一個則是楊夢芝的父親楊光赫。
她暗自抱怨了句冤家路窄,溫婉行禮:“趙少監, 楊大人。”
“你如何一個人?李學士呢?”
“哥哥公事繁忙。”
“若我沒記錯,這個月剛好輪到李學士講學。”趙南敘望著她, 笑得柔情四溢,“小靨近來可好?”
李靨被他看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隨便應了聲還好想應付過去,偏這人又不走,隻好沒話找話:“溫娘子最近怎麽樣?”
“應當還好,我許久沒回家了,不曾見麵。”他語氣淡漠地像在講一個陌生人。
一旁楊光赫咳了聲,插言:“趙少監,那邊還在等。”
趙南敘被他一喊,這才回過神來,戀戀不舍地又盯著李靨看了會兒:“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趙少監慢走,楊大人慢走。”李靨再次行禮,望著遠去的兩人有點摸不著頭腦,每次來郡主府總能看見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趙南敘什麽時候跟楊家走的這麽近了?
見趙南敘走了,幾個默不作聲看熱鬧的女眷又嘰嘰喳喳圍上來,你一言我一語,小聲議論著:“還真是在一起了啊?我當謠傳呢。”
“就說是真的了,還能騙你不成?”
“主要是覺得講不通嘛。”
“男未婚女未嫁,這還有啥講不通的?”
李靨被她們說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忍不住好奇道:“你們說的誰?”
“啊?李娘子你還不知道嗎?”議論最起勁的一位女眷團扇掩住嘴,神神秘秘壓低了聲音,“楊老尚書家的楊夢芝楊娘子,馬上就要被指婚了,據說是——端午節,龍舟會之後就會宣布。”
“楊夢芝?指婚?”李靨心頭狂跳,“誰?”
“說來也奇怪,本以為會是尚少卿,畢竟之前大家都這麽傳的,可誰曾想竟然不是。”
她鬆口氣,心放下來:“那是誰?也是京城官員嗎?”
女眷點點頭,說話間帶著探究,好像在觀察她的反應:“是趙南敘趙少監。”
李靨眨巴眨巴眼,緩緩抬起手裏小團扇,遮住自己張得老大的嘴巴:“啊?”
***
去年沈府壽宴,有璧人兩對,一對是旁人看來親密無間的李學士之妹李靨與秘書省少監趙南敘,另一對則是馬上就要水到渠成的大理寺少卿尚辰跟楊老尚書的孫女楊夢芝,大家甚至都想好了來年去喝哪家的喜酒,誰知過了個年一切都變了,趙李兩家解除了婚約,李尚二人解除了義兄妹關係,眼瞧著就快要成的兩對璧人掉了個個兒,李娘子跟尚少卿打得火熱,而本要娶李靨過門的趙少監則成了楊夢芝的指婚對象。
“這內裏的曲曲折折彎彎繞繞若是寫出來,比街上最熱銷的話本子還好看,一波三折,曲折離奇,可惜不能寫。”
任海遙搖著終於派上用場的折扇,歎出個一波三折的調,“可惜呀——”
興隆大街南頭的關南小館,店主人是之前七裏村殺人案裏險些被冤枉的丁勇,做的一手正宗關南菜,其中以驢肉火燒最為出名,這店還是沈羽離京前幫忙張羅著開起來的,李靨他們也經常來吃,一來是照顧生意,二來味道確實不錯。
子書俊這是第一次吃驢肉火燒,覺得還挺好吃,優雅地吃完一整個,擦擦嘴,道:“姑母知道表兄被下藥的事情後大怒,告到禦前,官家親自下了封口令,說此事不許外傳。”
“聽見了沒,是皇上親自下令不許外傳的。”吳思悠戳戳任海遙,“你敢寫嗎?”
任海遙老實搖頭:“不敢,小生還沒活夠,所以打算把這事兒爛在肚子裏。”
李靨捧一個驢肉火燒小口吃著,邊聽他們聊天,昨日她問了小王爺,才知道原來義兄被下藥的事並不是看上去那麽毫無波瀾,子書郡主跟尚家都不肯罷休,一定要個說法,最後還是楊家認錯,楊老尚書親自道歉,又找了皇後娘娘做說客,這才將將把事情平息下去,
此事之後楊夢芝便被禁足,某天夜裏尋了短見,險些一命嗚呼,楊夫人心疼女兒,哭著去求與楊家本就沾親帶故的皇後娘娘,求她給指個婚事。
至於為什麽要指婚,自然是因為下藥之事,雖說官家下了封口令,但在此之前朝中卻也明裏暗裏傳了個七七八八,凡是有點家世背景的,誰也不想娶個這樣的女子回家被人指指點點,楊夫人又不想讓女兒遠嫁,所以跟皇後娘娘兩個人合計來合計去,便看上了趙南敘。
趙南敘年齡與楊夢芝相當,又是京官,十五歲便得中二甲,算得上年少才俊,而且他無權無勢無所倚仗,被指婚也就隻有謝恩的份,如此好捏又恰好合適的軟柿子,放眼整個東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
不過趙母應該很高興吧?她最喜歡家裏有權勢的,楊老尚書位高權重,楊府又堆金積玉的,正正合了她的心意。
李靨想著,把最後一口火燒塞進嘴裏,含混不清道:“小王爺,你當真要去郡主府?”
昨日雲香郡主拉著小王爺解了很久的乏,末了給了一塊跟蔡文達書箱裏那塊一模一樣的腰牌,說隨時可以去找她,李靨也在牡丹園裏發現了搭戲台的痕跡,這說明蔡文達的確去過郡主府,而且牡丹園半夜有人唱戲的傳言極有可能是真的。
小王爺的意思是打鐵要趁熱,今天就去郡主府臥底,聽見李靨問他,點點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萬一有危險怎麽辦?畢竟好幾個人都失蹤了。”
“無妨,我會武功。”
“葉子放心吧,小王爺可是司空的親傳弟子,郡主府那些個侍衛還不是他的對手。”唐君莫故作成熟地挑挑眉,口無遮攔,“小王爺此一去,萬一雲香郡主要跟你那樣怎麽辦?”
子書俊已經起了身,見他問便低頭望過來,高高大大,天真爛漫:“哪樣?”
“咳咳咳……!”在座幾個人低著頭咳成一片,唐君莫懵了半天,撓撓頭,“嘿,我那意思是送送你。”
於是大家一起把子書小王爺送到了郡主府附近,在府門正對著的巷口扒著腦袋看他如何進去。
隻見小王爺昂首挺胸、氣宇軒昂,大步走到門前,掏出腰牌朗聲道:“煩請稟告郡主,唐君莫求見。”
巷口眾人:……
唐君莫一雙桃花眼都要眨抽筋了才反應過來,不可置信地結結巴巴:“他他他他說他是誰?”
李靨哼著歌望天,任海遙折扇搖出了虛影,隻有吳思悠安慰地拍拍他肩膀:“一個名字罷了,別放心上。”
“我說他怎麽這麽無所謂,原來壞的不是自己的名聲——”唐君莫氣得直吸涼氣,“太過分了!”
“主要是忘了起個化名,雲香郡主問得又突然,所以便抓了個來用,莫生氣,莫生氣哈。”李靨勸道。
“抓了個來用?那他怎麽不叫任海遙?怎的不叫白澤琰?幹啥非要用我的?”唐君莫自己捋著胸口,氣不順,“葉子!”
“啥事?”
“把我也帶進去,我就說自己叫白澤琰!”
吳思悠氣得踹他:“你敢!”
幾個人正鬧著,就見郡主府門口一陣吵嚷,幾個護衛七手八腳抬了個不停掙紮的人,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大街上。
那人摔得哎喲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又撲過去,蹦著高又叫又嚷:“郡主,雲香郡主!你怎能如此絕情,難道之前的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嗎!?”
“這裏是郡主府,你再大喊大叫,休怪我們不客氣!”為首的護衛棍棒在手,喝道。
“我要見雲香郡主!我要見她!”
“郡主說了不見,再糾纏打斷你的腿!”
李靨看了幾眼,認出這是步軍司虞候許彥平——被她稱作老鴨湯的那位,還沒來得及感慨幾句人間自是有情癡什麽的,就見這位癡情種子被推倒後再次爬起來朝郡主府大門衝過去。
這次侍衛再沒有任何猶豫,棍棒高高舉起狠狠落下,許彥平一聲慘叫,左腿折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
所有圍觀的人都嚇壞了,唐君莫一個箭步竄過去:“光天化日目無王法,跟我去大理寺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