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夜深。
寧晚蓁在**輾轉難眠。
閉上眼睛,腦海裏全是許清衍。
後來他還是給她撞傷的後腰抹上了藥水,刺鼻難聞的藥水味充斥在空氣之中,卻沒讓她再那麽反感。
她的注意力全在身後人緩慢按揉傷處的指尖,力道輕柔,帶著一點巧勁,將藥水全揉進她皮膚裏。
他的溫度也隨之滲進來,彌漫至她的四肢百骸,讓她的呼吸和身體一起變得麻酥酥的。
後腰的傷處恰好在左邊腰窩的位置,上藥之前寧晚蓁換了一身上下分體的運動衫,高腰衣擺不用特意掀起,就能露出已經透出一點青色的淤青。
她和許清衍的關係也有一些別扭,接過吻,睡過同一張床,偏偏在不用那麽避嫌的時候,選擇了應該有的避嫌。
許清衍給寧晚蓁上完藥就走了,寧晚蓁反倒因他而失眠。
呼吸還是微微發燙的,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橫衝直撞,難以紓解。
寧晚蓁反複幾次入眠失敗,最後選擇放棄,起床裹了一件輕薄的披風,走出臥室,來到還在落著雪的露台。
這棟小別墅雖然離主宅很近,但孤零零的坐落在一側,二樓又是改建的玻璃房,就顯得格外冷清寂靜。
寧晚蓁很少在這邊過夜,偶爾發脾氣的時候,會獨自跑過來待著。
別墅每天都有人打掃,畢竟誰也說不準他們家的大小姐什麽時候會不高興地跑來過夜。
寧晚蓁在紛紛下落的雪中單手攏著打火機的火光,點燃咬在唇邊的細煙。
猩紅的火星在夜色之中閃爍,白色煙霧也隨之嫋嫋升起。
她被雪籠罩,眼眸遠遠注視著晝夜明亮的主宅,望著三樓亮著燈的那個房間。
主宅的一樓會一整夜亮著燈,二樓老爺子的臥室和書房都暗著,應該是已經睡了。
黑沉的三樓,隻有一個房間還亮著燈光,光影邊緣被雪夜襯得模糊。
許清衍還沒睡。
那是許清衍的房間。
許清衍從來到寧家的那天開始,就一直住在主宅裏,老爺子待他很好,親自教導,親自過問他的學習。
沒等到成年,老爺子就已經把他往公司裏麵帶,他比寧晚蓁更早接觸到寧氏的業務和運作。
這些年老爺子身體愈加不行,沒辦法教寧晚蓁什麽,所有的一切都由許清衍代勞。
寧晚蓁可以算是許清衍一手教出來的學生。
他是她的助理,每天形影不離。
就算以後她和另一個男人結婚,也會和他形影不離。
想到這兒,寧晚蓁感覺心悶,長長吐息,漂亮的煙圈在雪中升騰,再消失不見。
她知道老爺子沒幾年了,所以他現在會這樣迫切地讓她結婚。
她也知道,老爺子是想讓她有一個堅實的後盾,否則在他走後,沒人能護得住她。哪怕是現在,寧氏的其他股東也都已經在對她虎視眈眈。
寧晚蓁心裏什麽都明白,可她就是不願意跟一個陌生男人談論結婚和未來。
她就是想任性,再任性一次——
但她的任性又有什麽用呢。
那個讓她想任性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對她說:“別任性。”
雪越下越大了。
寧晚蓁眨動眼睫,好似有雪花落進她眼睛裏,冰冰涼涼,酸酸澀澀。
她收拾心情,滅了煙,回到許清衍為她打造的玻璃房裏。
隔日。
寧氏已經有大大小小的事交由寧晚蓁去接手,早上公司有個會議,寧晚蓁需要出席。
她失眠一整夜,起床的時候沒什麽精神,化妝師給她上妝的時候,她都提不起勁。
王姨從主宅那邊過來,身後跟著兩個人,每個人手中提著一套衣服,供寧晚蓁選擇。
早餐也已經準備好,正在樓下餐桌上擺著。
寧晚蓁的一天從睜開眼睛開始就被安排的井井有條,安排這一切的人,現在應該已經在別墅外麵等待。
這幾年,許清衍更像寧晚蓁生活上的私人助理,會提前給她安排好第二天的行程,從早到晚,從吃穿到住行。
許清衍很細致,所有事情都準備得當,寧晚蓁幾乎什麽都不用費心。
唯一的費心,大概就是在他為她挑選的兩套衣服裏選出一套喜歡的。
寧晚蓁隨便選了一套衣服,發型和妝容也隨衣服稍微調整了一下,隨後她下樓,沒有吃早餐。
王姨麵露難色:“小姐,昨晚你就沒吃什麽東西,阿衍說你早上一定要吃一點——”
“沒胃口。”
寧晚蓁正困倦著,留下幾個字,就徑直走出別墅。
西城春天的這場雪,終於停了。
清晨的陽光透光澄亮,好像是在給已經過去的寒冬一個姍姍來遲的、溫暖的結尾。
開春了,春天真的要來了。
別墅外麵,路麵積雪已經被清掃出來,堆在道路兩側。
男人一身筆挺的西服,站在黑色專車旁邊,靜靜等待著。冬日晨曦並未落到他臉上,他的臉卻被光影襯得明亮流暢。
許清衍目視前方,望著別墅大門。
寧晚蓁從裏麵走出來,候在一旁的司機早早替她打開後座車門。
寧晚蓁經過許清衍身旁,沒跟他打招呼,直接坐進車裏。
她很困,渾身沒勁,去公司有十多分鍾的路程,她想趁這段時間眯一會,不然待會沒力氣應付董事會那群老家夥。
許清衍的眸光追隨著寧晚蓁,能覺察出她狀態不大好。
關心的神色隻在他眼眸浮現了一兩秒,而後他收斂心緒,開門上車,坐到副駕。
早上的這場會議是場硬仗,從八點開始,一直到十點多才結束。
寧氏具有話語權的幾個董事都是老爺子那一輩的人,年紀很大,頭發花白,卻沒一個想放手頤養天年。
他們都不信任寧晚蓁,不信任這個寧氏未來的接班人。
從去年寧晚蓁大學畢業開始接觸公司事務開始,董事們的意見越來越多。
寧氏是西城最大的房地產商,手中握了不少黃金地皮。今天會議的內容就是有關中部那塊地皮是否該出讓轉手。
寧晚蓁主張賣掉,拿到流動資金投資別的項目,老家夥們不同意。
她被這群人吵得頭疼,本來就沒睡好,被他們七嘴八舌一吵,再被他們以長輩身份訓斥教育一番,耳邊更加嗡嗡直響。
最後是寧晚蓁的三叔打了圓場。
“這件事也不著急,下次再商討也可以。”寧豐晟在董事之間說話還算有分量,他是寧老爺子最小的兒子,寧晚蓁的三叔。
老家夥們更傾向於正值壯年的寧豐晟接手整個寧氏,而不是一個年紀尚小、看起來就成不了什麽大事的寧晚蓁。
寧豐晟開口圓場,老家夥們便不再多說下去。
耳邊一下子清淨,寧晚蓁利落地合上會議桌上擺著的文件,一刻都不想多待。
即使心裏再不耐煩,她麵上始終裝著禮貌和恭順,微微一笑:“各位叔叔爺爺,下次要否定我的決策,請一定要帶上合適的理由。我在這裏等你們,下回見~”
寧晚蓁微笑著從椅子上起身,轉身往會議室門口走的時候,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一秒鍾都懶得再裝。
一直站在門邊上的許清衍替寧晚蓁開了門,而後走向會議桌收走寧晚蓁的那份文件,離去時,已經能聽到裏麵的人開始爭先恐後地數落寧晚蓁。
“頭發長見識短,她能做好什麽事?真不知道寧董事長是怎麽想的,會把寧氏交給她!”
“我看她是成不了大器,寧氏遲早毀在她手裏。”
“這孩子我打小看著長大,小時候要多任性有多任性,三歲看老,我不信她能帶好寧氏。”
……
許清衍走到寧晚蓁的辦公室,見寧晚蓁背靠著真皮轉椅坐著,右手端著一杯咖啡,姿態悠閑。
寧晚蓁抿了一口雙倍濃縮的黑咖啡,入口回甘的苦澀讓她稍微回了一點精神。
她轉著轉椅,麵向對麵的許清衍,笑了一笑:“他們是不是又坐在裏麵罵我?”
許清衍沒回答,將手中的文件放到寧晚蓁麵前的辦公桌上。
寧晚蓁看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那群老家夥,每次都在她走後坐在那罵她,說一堆不看好她的壞話。
“他們真是老思想,再不多賣幾塊地皮,寧氏的資金鏈就要有問題了。”寧晚蓁撇撇嘴,將手中的咖啡放下,問許清衍:“中午幾點?”
這個問題有些突兀和跳脫,許清衍微蹙眉頭:“什麽?”
“不是約了隆成集團吃飯?幾點過去?”
許清衍回答:“十一點。”
寧晚蓁這次倒是很暢快地點了點頭,一點不見昨晚的抗拒:“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許清衍微蹙的眉並未舒展開,隱約感覺她有些奇怪。
他站在原地沒動,卻惹得寧晚蓁笑了。
她從轉椅上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到許清衍身前,仰頭望著他半垂看自己的眼眸,唇角微揚:“今天我可沒任性,沒有拒絕赴約。”
然後衝他眨眨眼:“夠聽話吧?”
可惜她沒得到眼前人的誇獎。
許清衍半隱在襯衣領口的喉結不甚明顯的滾動一下,線條清晰的側臉忽地朝寧晚蓁靠近。
“昨晚沒睡好?”
他問。
寧晚蓁倏然愣滯,沒反應過來,懵然眨了眨眼。
隨即她感覺到自己的耳垂被冷感的東西碰觸。
許清衍偏著頭,細心地給她戴上耳環,他身上自然又清淡的味道瞬時將她籠罩。
“你從來不會忘記戴這個。”他說著,再偏向另一邊,替她戴上另一隻。
“……你什麽時候準備的?”
寧晚蓁在望著許清衍耳後顏色很淡的那顆小痣愣神幾秒之後,終於找回一點理智,卻問了一個傻問題。
許清衍向來細致,任何一點細節都不會放過。
他一定是在見到她的時候發覺她沒戴耳環,就叫宅子那邊送過來。
可是他的回答卻出乎寧晚蓁意料。
他說:“一個月前。”
寧晚蓁不明白,眼裏流露出疑惑。
許清衍給她戴好耳環,在收回雙手之前,就著這樣親昵的距離,看著她眼睛。
“生日禮物。”
說完後,他站直身體,與她拉開距離,靜靜望著她,清雋的眉目不露聲色,平靜又內斂地說了一聲:“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