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海浪聲遙遠模糊, 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許清衍的手指圈著寧晚蓁的腳腕,指腹輕輕貼著她皮膚,微涼的指尖溫度絲絲麻麻地傳遞到她血液裏。
寧晚蓁從未想過這樣的重逢, 日思夜想的人, 會這樣毫無準備地出現在她眼前,讓她猝不及防。
仿若他們之間並未有過長達一年的分別, 他還是那樣細致體貼, 半蹲下身,為她穿鞋。
可是他們又是真正經曆了一年的空白的, 所以彼此離得這樣近,依然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距離。
尤其是當許清衍回答完寧晚蓁的那句話,緩慢抬頭與她對視,漆黑眼睫遮掩的眸色沉沉顯露,比身後那片夜色中的海麵還要深。
他們沒有再說一句話, 所有話語似乎都在彼此安靜無聲的氣息裏。
這份安靜沒有持續很久。
許清衍將寧晚蓁的雙腿放回到車內, 拉下禮服的長裙擺,覆蓋住她筆直纖細的小腿。
之後站起身, 關上車門。
砰的一聲,寧晚蓁感覺自己心髒瞬間塌陷一塊。
一道冰冷的車門,隔在他們之間, 將他們分割成兩個世界。
司機老羅原先怕打擾他們, 一直站在不遠處。這會兒見寧晚蓁已經回到車裏, 便過來履行自己的職責,開車送她回去。
他先與停在後車門邊上的許清衍打了聲招呼, 轉而上前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車門打開之後, 司機還沒有坐進去,先聽到了後座寧晚蓁的聲音。
“羅叔, 讓他送。”
車窗半開,寧晚蓁聲音不算高,也不算輕,車外的兩人都能聽清。
她目視前方,沒有看車窗玻璃外的男人,如命令般重複給他聽:“讓他送。”
司機明顯愣了一下,回頭看向一直沒有什麽表情的許清衍。
眼神交換之後,許清衍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司機這才向寧晚蓁回道:“好的,小姐。”
他將車鑰匙交給許清衍,並囑咐:“小姐現在的住所在濱城大道111號。”
許清衍接過鑰匙,上了車。
夜色沉寂,車內氣氛比這夜色更沉更壓抑。
一人在前方不發一言地開車,另一人則在後座坐著,靜靜注視著後視鏡裏,開車人的眉眼。
夏夜的風不斷從半開的車窗湧進來,吹亂寧晚蓁的長發,卻吹不動這沉得不起波瀾的氣氛。
他們之間繃著的那根線,在此刻不斷扯緊,離繃斷卻始終還差一點。
沒有多久,濱城大道到了。
高檔住宅區,錄入車牌的車從車庫入口駛入,許清衍仿佛對這個很熟悉,沒有詢問寧晚蓁,直接將車停在了專屬停車位上。
等車熄火,又是一陣安靜。
車庫的感應燈長時間沒有感受到動靜,自動滅掉,全世界的黑暗就籠罩過來,似乎要將車內的兩人淹沒。
彼此僵持一瞬後,寧晚蓁先出聲:“你怎麽知道我在那裏?”
這樣的黑暗讓寧晚蓁幾乎看不到許清衍的背影。
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讓她甚至有一種他並不存在的錯覺。
不過很快,他回答了:“羅叔擔心你,給我打了電話。”
司機在寧家這麽多年,清楚能讓寧晚蓁聽話的人,隻有許清衍。
寧晚蓁這樣喝了酒,一個人站在海邊,實在危險。司機知道寧晚蓁不會聽他的勸,便給許清衍打去電話。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昨天。”
聽到許清衍不做隱瞞的回答,寧晚蓁忽然翹著唇角笑了一聲:“所以,羅叔沒有叫你過來,你就不會來見我。”
寧晚蓁說完,就伸手憑記憶摸到車門鎖,打開了車門。
開門的細微聲響,讓車庫的感應燈再次亮起,好似所有東西都無所遁形。
酒精在寧晚蓁的身體裏發酵,細跟的高跟鞋踩到地麵上,她感覺到一陣軟綿。
腰身薄的像紙,銀色吊帶禮服的裙擺堪堪落到腳踝處,纖瘦的腳腕骨骨感漂亮,過細的鞋跟與她一起搖晃了兩下。
而後她直起身體,穩著步伐,往前走,沒有回頭。
電梯就在前麵。
寧晚蓁還未走到那兒,手腕先被攥住。
她低垂的視線先看到熟悉的那隻手,手指骨感修長,暗暗用力的時候指節會繃起微妙好看的弧度。
之後她再抬眸,對上他的眼睛。
“我送你上去。”許清衍說。
寧晚蓁笑了起來,眼尾上揚著,轉動手腕,從許清衍的手中抽出來:“不用了,我不喜歡勉強別人。”
許清衍在寧晚蓁的手完全抽走之前,手指倏然用力,攥緊。
“沒有勉強。”
寧晚蓁並未將這四個字聽進去,仍想抽回自己被拽著的手。
見寧晚蓁仍是一副抗拒的姿態,許清衍往前一步,兩人身體幾乎要貼在一塊。他比她高出很多,低眸看著她的時候,像是居高臨下的上位者。
同以前的某些時候一樣,許清衍沒有慣著她:“要麽讓我送你上去,要麽讓我抱你上去,你自己選一個。”
寧晚蓁忽地紅了眼睛,她的生氣她的傷心,終於在此刻表露出來。
“你真的很討厭。”
她討厭他,明明已經回來了,卻沒有第一時間來見她。也討厭他這樣拽著她,讓她沒有任何掙脫的機會。
許清衍不作聲,沒有再讓寧晚蓁選擇,他自己做出了選擇。
寧晚蓁倏地被抱起,身體懸空,許清衍是她唯一的支撐點。
這次,她沒有再抗拒,也沒有再掙紮,而是以柔順無力的姿態,輕靠在許清衍的懷裏,眼眶酸澀,很辛苦才忍住即將要落下的淚。
到達寧晚蓁的住處。
許清衍先將寧晚蓁放到沙發上。
一直在他懷裏沒有動的人,在他要抽身之前,伸手攬住了他的脖頸。
許清衍受力,雙手撐在寧晚蓁兩側的沙發上,高挺的鼻尖差點撞到她額頭。
他斂下眸光,看到寧晚蓁近在咫尺的眼睛,眼睫被濕潤浸染,眼底盡是破碎又脆弱的光。
她很少有這樣委屈的時候。
仿佛睫毛顫動一下,就能掉落下眼淚。
許清衍喉結微動,沉著聲問:“王姨拿來的胃藥,放在哪裏?”
寧晚蓁看著他的眼睛,問他:“是王姨拿來的藥,還是你讓她拿來的藥?”
許清衍又不回答了,寧晚蓁摟緊他的脖子,眼睛周圍氤氳著一圈濕漉的水汽。這樣鼻尖碰著鼻尖,要吻不吻的距離,讓他看清她耳垂處那對一直藏在頭發裏麵的珍珠耳環。
她像是在確認,也像在不依不饒地逼他鬆口:“是你買了藥,讓王姨送來給我的,對嗎?”
許清衍避而不答,手心貼著寧晚蓁不堪一握的纖細腰肢,說:“你醉了。”
“許清衍,你明明關心我,為什麽不承認?”
寧晚蓁的情緒上來,眼淚也終於掉了下來,再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甚至有一點發顫:“你就這麽生我的氣麽?”
他為她做那麽多,但是就是不肯正麵麵對她。
連回來,也不願告訴她。
“是。生氣。”
許清衍終於給了寧晚蓁一個肯定的回答,沒有再回避。
寧晚蓁得到這個回答,鬆開了手。
她整個人陷在沙發裏,垂下眼瞼,遮掩著自己心內的難過,不再說話。
許清衍緩慢站起身,沒有再問寧晚蓁把胃藥放在了哪裏,他給王姨打了一個電話,詢問之後,打開了一旁的櫃子。
他取出一盒沒開封的胃藥,拆出一粒,再倒了一杯溫水。
當溫水和藥丸都放在沙發前麵的茶幾上後,許清衍對寧晚蓁說:“把藥吃了。”
寧晚蓁沒有反應。
她一直低著頭,看不到臉。
許清衍見她這樣,妥協一般,走到沙發旁。
手指碰觸到她的臉,先感受到了一陣潮濕。抬起之後,他看到了她滿臉的淚痕。
她一直都在哭,無聲的哭。
與許清衍麵對麵,寧晚蓁即使在哭,也倔著脾氣,把頭轉向一側,不想麵對他。
他強硬地扳回來,直視著她眼睛。
“寧晚蓁,你不該哭。被丟下的是我,要哭的人,應該也是我。”
“那你哭了嗎?”寧晚蓁迎著許清衍的目光,問。
許清衍停頓片刻,漆黑的雙眸定定凝視著她:“那你呢,後悔了嗎?”
一年前,許清衍離開時的最後一句話,是“寧晚蓁,你不要後悔”。
這一年的分別裏,寧晚蓁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後悔,她隻知道,她很想他。這種想念,讓她變得像玻璃一樣脆弱,仿佛一碰就能碎。
“我應該是醉了。”寧晚蓁眼睫濕潤,微微笑著,輕著嗓說,“如果醉了可以看到你,那我希望我能一直醉著,不要醒。”
多年的默契讓他們的答非所問像一把自帶方向的尖刃,準確戳到彼此心內最軟的部分。
許清衍的心疼起來,密密匝匝的刺痛感包裹住他。
他已經很努力了,因為和她賭氣,他這一年一直強迫自己忍住想念的心。
對她的關心和擔心全都假手他人,不用自己的名義。她覺得這是因為他在生她的氣,但是他何嚐不是因為害怕。
怕她拒絕他的關心,怕她再一次無情將他推開。被推開一次已經夠了,他真的無法再經曆第二次。
此時此刻,許清衍知道自己輸了,他沒有一顆足夠堅硬的心。
他應該早就清楚,再怎麽堅硬的心,隻要碰上寧晚蓁,都會輸的一敗塗地。
一直在他們之間繃緊的那根線,終於斷裂。
許清衍捧著寧晚蓁的臉,吻了下來。
就像很多年前,她從成人禮的宴會上出逃的那個夜晚,他在跨海大橋那兒,在海浪聲中,放棄抵抗地親吻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