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個月後。
溫疏雨哥哥溫明川的婚禮如期而至。
寧晚蓁因為溫疏雨的關係, 和溫明川算是認識了很多年,不過之前並沒什麽交集。去年寧晚蓁因為新公司去接觸娛樂傳媒這一塊,溫明川幫了一些忙, 他們大約從這時候才開始稍微熟絡一些。
現在收到溫明川的婚禮請柬, 也是很自然的事。
夜幕時分,在正式的婚禮儀式結束之後, 少部分親友留下, 和新人的朋友們一起參與儀式之後熱鬧的party。
樹影在暗色之中閃爍著繽紛彩燈,燈火璀璨, 氛圍輕鬆。
溫明川朋友很多,年輕人們大多愛玩,從party的開場舞開始,整個場子就熱了起來。
新郎新娘的衣著不再像婚禮宣誓時那樣正式,新娘穿了一條黑色的輕便禮服裙, 新郎則是寬鬆休閑的襯衣, 他們這會兒正和幾個朋友們在草坪舞台中央隨音樂跳著舞。
看得出來沒有彩排過,跳得很亂, 可是大家都很開心。
寧晚蓁站在無人注意的香檳台旁,伸手取了一杯香檳。
“你躲在這幹什麽!”溫疏雨準確地在人群中找到寧晚蓁,瞧了瞧寧晚蓁手中的香檳, 不免叮囑她:“少喝點, 不要喝醉了!”
寧晚蓁無奈露出個笑:“我第一口都還沒喝呢。”
今晚是溫家主場, 溫疏雨忙著到處招呼親友,腳不沾地。跟寧晚蓁還沒說幾句話, 前方又有人喊她。
她隻好對寧晚蓁說:“我先過去一下, 待會來找你,記著啊, 不要喝多了。”
說完之後,她就急匆匆提著裙擺穿過人群,身影逐漸消失。
看得出來,溫疏雨今天很開心。雖然平時她總嫌棄自己的哥哥,兩個人也經常吵架,可是哥哥能結婚能定下來,作為妹妹的她,還是很替哥哥高興。
其實寧晚蓁挺羨慕溫疏雨的家庭,父母健在,哥哥疼愛,這些都是她得不到的。
她抬起手中的玻璃高腳杯,抿了一小口淡黃色的香檳。
正是這時候,身旁多了一道人影。
“好久不見。”
不算熟悉的聲音,但寧晚蓁能辨認出聲音的主人。
她端著酒杯,緩緩轉頭,看到了蔣斯祈的臉。
確實,好久不見了。
今天蔣斯祈是溫明川的伴郎,在前麵的婚禮儀式上,他們並沒有機會打招呼。
此刻,大家都借由這個輕鬆熱鬧的氛圍玩開了,許久未見的老友們都在寒暄聊天,他們兩個關係略顯尷尬的人,也終於在這個場合碰上麵。
蔣斯祈還是去年見麵時候那副斯文溫潤的模樣,看起來沒什麽變化。
寧晚蓁並不是特別記仇的人,不過依稀記得,他們的最後一麵是在爺爺葬禮上,好像並不是很愉快。
“好久不見。”
她想不出什麽話來回應,便重複這生疏又禮貌的四個字。
話音落下之後,他們兩人像是忽然冷場了一般,與周遭的喧鬧熱烈割裂開。
最後,是蔣斯祈先開口:“最近好嗎?”
寧晚蓁客氣地回答:“挺好的,謝謝蔣先生關心。”
蔣斯祈一直凝視著寧晚蓁,察覺到寧晚蓁刻意保持的距離,他微微笑了,笑意略顯苦澀。
不過他很快收斂好情緒,問寧晚蓁:“明天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不好意思,我想不出有什麽緣由能讓我們倆坐下來一起吃飯。”
“朋友之間呢?”
“蔣先生,我們是朋友嗎?”
寧晚蓁的拒絕很幹脆,笑了笑,“我們不是朋友。”
蔣斯祈的表情略僵硬,寧晚蓁不再和他多聊下去,端著香檳走向另一側。
蔣斯祈沒有追過來。
寧晚蓁並沒讓蔣斯祈壞了她的心情,這場晚宴party上也有許多是寧家以前的舊識,他們和寧晚蓁攀談著近況,一起聊天喝酒,寧晚蓁早就不記得蔣斯祈這個人。
party的最後,全場燃放起煙花,賓客們揮舞著手中的仙女棒,浪漫的婚禮由此到了尾聲。
寧晚蓁沒有留下玩仙女棒,與溫疏雨還有新郎新娘打過招呼之後,離了場。
她有點微醺了,怕被溫疏雨嘮叨,還是趁醉態盡顯之前先回家。
司機老羅的車已經在場外等。
寧晚蓁穿越過串燈閃爍的樹叢草坪,走往場地外麵,這一小段的路,有一瞬的寂靜。
她沒走幾步,聽聞身後有人喊自己。
寧晚蓁回頭,看到蔣斯祈。
他應該是喝醉了,眼圈一陣泛紅。
雖然醉了,但還在盡力維持最後的風度。
他說:“我送你回去。”
寧晚蓁沒有猶豫,搖了搖頭,還未將“不用”兩個字說出口,便見蔣斯祈用不甘心的眼神望著著自己。
“為什麽一直拒絕我?”蔣斯祈失笑一聲,似是真的不甘心,“我好像,也沒有很差勁吧?”
他像是喃喃自語,語氣之中滿是遺憾和失落。
“隻差一點,我們就結婚了。就差那麽一點。”
寧晚蓁敏銳察覺到酒醉男人身上自帶的威脅,她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一步,與蔣斯祈拉開細微距離。
此刻的寧晚蓁還是清醒的,想了想,對蔣斯祈說:“寧氏沒了,你應該慶幸我們沒有結婚。我和你的聯姻,對你沒有一點好處。”
“你真的以為我是因為寧氏能給我帶來好處,才想要跟你結婚嗎?”
寧晚蓁聞言,倏然愣住。
在這緩緩而過的夏日夜風之中,蔣斯祈帶著幾分酒意,將一直藏在心底的話和盤托出。
“隻要是你,就算是商業聯姻的婚姻,我也願意。隻要那個人是你。可是你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我。”
他說著就笑了,帶著些自嘲意味:“你十八歲的成人禮,我參加了。你從來都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了你多久。”
這是蔣斯祈最後的話。
他沒有借著酒意糾纏寧晚蓁,說完他就走了,剛才這一番話,更像是和自己多年沒有見光的暗戀做最後的告別。
他在寧晚蓁的世界裏,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寧晚蓁並沒必要知道,他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是寧晚蓁成人禮那一天,見到她的第一眼。
蔣斯祈在家裏不受重視而從來不敢向寧晚蓁踏出一步,在好友溫明川那兒看到她和他們兄妹兩人的畢業合照,也隻是偷偷用手機拍下她的模樣。
經過這些年,蔣斯祈終於靠自己贏得了父親的認可,終於有能力出現在寧晚蓁麵前,但是一切都晚了。
他再步步為營都沒用,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注定了是輸家。
寧晚蓁陷在夜色裏,晃神許久,直到再看不到蔣斯祈的背影,才逐漸地反應過來。
她感覺自己身體裏的酒精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便轉過身,不再停留,邁著虛無的步伐,走向場地外等候的車。
坐進車裏之後,寧晚蓁頭靠著車窗,心緒有些亂。
她會不受控地想起去年這一年發生的事,想起爺爺是怎樣的命令她去相親,想起許清衍又是怎樣的聽爺爺的話,為她做著安排。
她也會想起自己第一次見蔣斯祈的情景,匆匆一麵,都不到五分鍾。
那時候,爺爺還因為這個訓斥了她。
或許吧,這就是命運。
如果沒有許清衍,可能在爺爺還在世的時候,她就已經和蔣斯祈結了婚。
這一年可真快,仿佛一眨眼,所有人都走了,這個世界就隻剩下了她一個。
司機的車在夜晚的馬路上平穩開著,寧晚蓁覺得悶,搖下車窗,拂麵而來的夜風頃刻之間吹亂她的頭發。
她看著不遠處燈火通明的跨海大橋,對司機說:“羅叔,去跨海大橋下麵。”
幾分鍾後,司機將車停在了跨海大橋底下。
海灘旁的公路依然靜得幾乎沒有車輛經過,與海麵大橋上不斷呼嘯而過的車流形成鮮明對比。
橋麵上的車流聲在緩慢而來的海浪聲中模糊起來,遠處的燈光也變得朦朧。
寧晚蓁獨自站在橋底的海灘上,高跟涼鞋留在了身後幾米的地方。
夜風一陣又一陣,她身上單薄的銀色吊帶禮服在夜色之中默默閃爍著微光。
她就站在那兒,沒有動,安靜感受著海浪侵襲過雙腳又緩緩退去的冰涼。
周遭一片暗,隻有等候在公路上的車亮著車燈,似乎是唯一的光影。
可是這片光又很遠,幾乎照亮不到寧晚蓁輕瘦的身影,讓她仿佛真的成為了被這個世界孤獨留下的人。
寧晚蓁在海浪中站了很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不知過去多久,身後傳來不甚明顯的腳步聲。
被遺落在沙子上的高跟涼鞋被撿起來,修長的手指隱約透露出分明的骨骼感。
然後,他一步步靠近留在危險邊緣的人。
寧晚蓁側身的時候,大腦神經好似已經被酒精侵蝕。她肯定是醉了,醉得太狠了,否則怎麽會在這晦暗又朦朧的夜色之中,看到許清衍的臉。
他像以前那樣,拎著她的鞋子,朝她走來。
以前他會大聲嗬斥她,不該站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可是這次他沒有。
他隻是停在她身前,黑沉的眼眸被夜色淹沒著,與她怔滯的目光對視一瞬。
而後,將她攔腰抱起。
硬挺的襯衣領子刮蹭到寧晚蓁的臉頰,熟悉的幹燥清香一汩又一汩地縈繞,她幾乎不敢伸手抱緊他,也不敢抬頭去看他。
她怕自己看得太近,他的模樣就會失真。
夢裏的人,都是看不清臉的。
被抱回到車上的短短幾步路,寧晚蓁一直在恍惚,微醺的酒意讓她無法思考,心髒收緊,呼吸都不像是自主的。
她像以前那樣,被放在車後座,靠近車門的位置,雙腿在車門外。
他半蹲下來,骨節清晰的手指輕輕圈住她一隻腳的腳腕,抬起,替她穿上鞋子。
一切都有了真實感,落在寧晚蓁眼前的,是寬闊平直的肩膀,襯衣貼著後背,線條流暢。
隨著替她穿鞋的動作,他後背的肩胛骨微微晃動。
寧晚蓁呼吸驟斷,高跟涼鞋最後一個暗扣被扣上時,她才眨動幹澀的眼睛。
聲音輕顫著,被夜風吹散,又在彼此的耳邊清晰。
她問他:“許清衍,是你嗎?”
回答她的,是握著她腳踝的手的短暫停頓。
之後,她聽到很低的一聲: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