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年後。
拂曉時分, 江麵平靜,落下的光影隨著平緩的浪濤緩慢湧動,像打碎的玻璃碎片, 星星點點。
昨夜露台的門窗沒有關, 薄紗窗簾一直隨海風飄動著。
這兒是西城極少數的臨江樓盤,江景大平層, 偌大落地窗外就是奔流不停的江流, 再遠處,能看到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群, 是西城的城市命脈。
差不多一年前,寧晚蓁離開寧家老宅,搬到這裏獨居。
清晨的靜謐還未享受多久,門鈴聲一陣又一陣地突兀響著。
門外的人應該是見一直沒人開門,便自己輸了密碼, 隨著滴滴幾聲, 門被打開。
溫疏雨進門,瞧見吧台咖啡機前的寧晚蓁, 不免說:“你醒了啊,醒了怎麽不給我開門。”
寧晚蓁軟著身子,腰側靠在吧台, 正等著萃取的咖啡液滴落進盛滿冰塊的玻璃杯裏。
清晨的光暈模糊她的身形, 海藻般的長卷發柔柔軟軟的遮著她小半張臉, 薄軟睡裙的吊帶細細掛在圓潤的肩頭,鎖骨纖細, 皮膚細膩。
她剛睡醒, 也可以說是還沒完全醒,正困倦著。
“被你吵醒的, 反正你知道密碼,會自己進來。”寧晚蓁說著,剛好咖啡也好了,她端起來,不忘問溫疏雨:“要不要來一杯?”
“不用不用,我正**著,不需要咖啡。”
溫疏雨像來到自己家一樣,坐在了客廳茶幾前,將自己帶來的筆記本電腦放在茶幾上,打開。
“你快過來看,我精挑細選,總算是找到最適合的人選了。”
寧晚蓁抿了一口冰咖啡,冰涼的苦味好像讓她稍微清醒了一點。
她光著腳,走到溫疏雨身後的沙發上坐下:“這就是你這麽一早擾人清夢的原因?”
溫疏雨翻出照片,放大後,將顯示屏轉向寧晚蓁,得意地笑起來:“我這怎麽算是擾人清夢,是第一時間向寧總您報告進度。”
她指一指顯示屏上的男生照片,問寧晚蓁:“你看,不錯吧,是不是很清純?”
寧晚蓁仔細看了一下照片裏的人,沒什麽特別反應,點點頭,繼續懶洋洋地喝著咖啡。
“還行。”她說。
溫疏雨嘖嘖兩聲:“無論是誰,在你眼裏都是還行。真是沒人能再入你的法眼。”
寧晚蓁輕輕抿著唇笑著,不做回應。
溫疏雨則說:“你要是覺得可以,我就讓人聯係他。不過他還沒成年,才十七歲,可能得先過他監護人那一關。”
去年秋天,溫疏雨見寧晚蓁因為失戀,一直情緒不高,她擔心她的狀態,便想辦法轉移她的注意力。
俗話說,走出失戀最好的方法是開始一段新的戀情,這對寧晚蓁來說顯然行不通,於是,溫疏雨就拉著寧晚蓁一起開了一家經紀公司。
男人嘛,又不是隻有一個。
世上男人千千萬,想看帥的很簡單,溫疏雨想著,把他們全都簽到自己公司,寧晚蓁看得多了,或許就能恢複世俗的欲望了。
寧晚蓁答應溫疏雨的原因倒不是因為這個,她隻是覺得自己太閑了,想找點事做。
公司成立短短半年多,她們簽的藝人就有好幾個爆火,雜誌、廣告,短視頻、網劇,通通都有他們的身影。
寧晚蓁平時不大操心公司裏的事,所有的事情都有專人去辦,她隻負責決策和砸錢。
她沒恢複世俗的欲望,溫疏雨的世俗欲望倒是一個接一個。
溫疏雨最喜歡顏值高的小年輕,看中一個就派人去簽一個,簽不上就換一個。
最近公司買下了一部熱門小說的版權,準備拍一部網劇,溫疏雨這些天正忙著用她的眼睛來過濾演員的顏值。
“這個小弟弟要是不行,我還有備選,你看這個,這個成年了,就是眼睛裏沒有我想要的那種純粹懵懂——”
“都行,你喜歡就行。”寧晚蓁從電腦屏幕上收回視線,對選角這件事並不關心。她相信溫疏雨的眼光,隻要溫疏雨拍案決定的人,都能火。
公事談完了,溫疏雨合上電腦,起身坐到寧晚蓁身旁,接走了她手裏那杯冰咖啡。
“一大早就喝冰的,你忘了你上次胃痛去醫院了?”
寧晚蓁由著溫疏雨將咖啡端走,聲線懶懶的:“還不是你這麽早過來吵我睡覺。”
“你別拿我當借口,我估計你每天早上都這麽過的,不然怎麽會胃痛到進醫院。你就不該一個人搬出來,都沒個人照顧你。”
“我有手有腳,自己能照顧自己。”
“噢,就是把自己照顧進醫院?”
“……”
溫疏雨幾句不離前些天寧晚蓁進醫院急診的事,寧晚蓁微微側著臉笑:“按你說的,我好像很可憐啊。”
溫疏雨想了想,很誠實地說:“可憐倒沒有,你現在身價可在全市前三,最年輕的小富婆,怎麽可憐呢。就是日子太素了,太清心寡欲。你每天除了忙工作,就是跟我在一塊,怎麽也得出去跟男人約個會吧,實在不行,我不介意你潛規則我們公司的藝人啊,內部消化也行的。”
說到這,溫疏雨還衝寧晚蓁眨眨眼:“你不是最喜歡男高了,咱們也有很多高中沒畢業的,又乖又可愛,一口一個姐姐的叫。”
“……”寧晚蓁似是在思考,而後挑著眉:“我怎麽沒聽他們喊過我姐姐,光喊你了吧?你是不是已經內部消化過了?”
“沒有,絕對沒有!”
溫疏雨趕緊否認,滿臉的認真:“這些年輕弟弟玩玩就好,不能動感情,談起來太費勁。我的心要分給很多很多很多人,我是要雨露均沾的。”
寧晚蓁被溫疏雨這副又渣又正經的模樣逗笑了,她是知道的,溫疏雨對什麽都感興趣,唯獨對戀愛沒興趣。
“對了,下個月我哥結婚,你去的吧?”溫疏雨忽然想起這件事。
寧晚蓁點著頭,從沙發上起來,不緊不慢地去吧台那兒倒水。
“請帖上周送過來了,沒想到你哥萬花叢中過,最後竟然願意收心。”
不規則的水波紋玻璃杯被寧晚蓁拿在手中,清瘦的腕骨微微凸起。
飲水機的溫水緩慢流到杯子裏,她在水流聲中聽到溫疏雨的聲音:“男人都有劣根性,永遠忘不了第一個。我未來嫂子是我哥的第一個女朋友,好像從高中就開始暗戀了,表白後短暫交往了一段時間,然後分手了。其實換個角度,初戀還是美好的,能跟十幾歲時喜歡的第一個人重新在一起——”
水滿了,從玻璃杯口溢了出來。
溫疏雨意識到自己說到了某些不該說的字眼,忽然閉上了嘴巴。
寧晚蓁有片刻的失神,之後輕輕倒掉接滿的水,神情很淡地笑著:“怎麽突然停了?”
溫疏雨眨巴眨巴眼,想了別的說:“沒呀,我就是想到我哥的伴郎是蔣斯祈,你以前的相親對象。”
寧晚蓁已經很久沒聽過這麽名字了。
她記得他好像出了國,將隆成集團的業務發展到了國外,做的還挺好的。
溫疏雨替自己剛才的失言找補著:“我這不是在想你們見麵會不會尷尬嘛。”
“這有什麽尷尬的,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寧晚蓁似乎並未受什麽影響,留了半杯的溫水,喝完後,將水杯放置到台麵。
溫疏雨是後來走的,她急著回去簽她看中的那位小弟弟。
房子裏隻剩下寧晚蓁一人的時候,寧晚蓁忽然覺得露台那邊吹來的風有些冷。
冷的風,能讓她的心思冷一點下來。
她走去露台,輕輕倚靠在羅馬柱上,麵向江麵,點了一支煙。
尼古丁的味道是苦的,就像被溫疏雨拿走的那杯冰咖啡。
寧晚蓁當然知道溫疏雨最後是故意扯開話題,溫疏雨應該是怕她想起許清衍。
是啊,十幾歲時第一個喜歡的人,最難忘。
而她,已經很久沒有跟這個人聯係過了。
有一年了嗎?
有的吧。
那天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後悔”。
然後他就走了,就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年的時間,寧晚蓁費盡力氣,將自己從對許清衍的依賴中抽離出來。
過去這十年,寧晚蓁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生活,都有有許清衍的安排打點。
他做的太好了,每一個細節都沒放過,以至於留她一個人時,她會那樣難挨。
於是,寧晚蓁從寧宅搬出來,搬進一個不曾有過許清衍的新房子,她開始新的工作,新公司也不曾有過許清衍的參與。
她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雖然很難,但她有在努力。
寧晚蓁覺得,她是在努力地做到許清衍的那句“不要後悔”。
尼古丁苦澀的味道滲透進血液裏,最後一點火星在拂麵而來的海風中消弭。
一支煙盡,門鈴再次響起。
這次寧晚蓁去開門了。
王姨隔三岔五會來一趟,寧晚蓁若是在家,王姨便會為她煮一頓飯。要是寧晚蓁不在,王姨就打掃一下房子,往冰箱裏放一些新鮮的食物。
這次王姨提了一個保溫桶,還有一袋子的藥。
“小姐,我熬了小米山藥粥,養胃的,你一定要吃一點。”
王姨話裏話外都是對寧晚蓁的關心,瞧見茶幾上喝了一半的冰咖啡,杯子外壁清晰可見冰塊的水珠,急了起來:“哎喲,你又喝冰的了,大早上不能這樣,萬一胃再不舒服呢。”
寧晚蓁一點都不介意王姨的碎碎念,在這個世上,她是少數幾個關心她的長輩了。
“不是我喝的,疏雨剛才來過。”
聽是溫疏雨喝的冰咖啡,王姨算是放心一點,拎著保溫桶去廚房。
她帶來的一袋子藥,暫時被放在了玄關台麵上。
“王姨,你怎麽買這麽多藥?”
“噢,是我以前疏忽了,忘記了應該在你這多備一些藥。下回你再有個頭疼腦熱的,能第一時間吃上。”
王姨的聲音從廚房那邊傳來,模模糊糊的,“袋子裏的是胃藥,阿衍說你的身體,隻有這一款胃藥對你有效,你喝多的時候都會吃一粒。我怕你有時候應酬會喝酒,就多買了一些備著。”
塑料袋子已經被打開。
袋子裏麵,一盒一盒的,確實是寧晚蓁以前會吃的那款胃藥。
藥是進口的,普通藥房買不到,以前都是許清衍替寧晚蓁備著。
許清衍走了之後,寧晚蓁去過一次藥房,買不到就作罷了。
按她的能力,其實可以買到,但沒有去找別的渠道購買。她想著,別的牌子一樣能替代。
胃疼進醫院的那天,寧晚蓁其實已經在家撐了兩天,吃過其他胃藥,但是沒有效。
也是那天,她才發覺,原來有些東西沒法替代。
現在,這些熟悉的藥盒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那個熟悉的名字又被王姨提起,寧晚蓁垂著眼瞼,輕輕笑了笑。
你看,多討厭啊,有些人不再出現在你的生活裏,卻偏偏還要用各種方式,從細枝末節的地方,讓你感受到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