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情緒的崩潰隻在這一瞬。
寧晚蓁看到許清衍眼底閃動的微光, 黑沉沉的瞳孔裏隻倒映著她的身影,他的眼裏隻有她。
這卻叫她更難過,心髒拉扯著疼。
“那你恨我爺爺嗎?”
這一次, 許清衍沒有那麽快就回答。
他似乎在猶豫, 在分辨自己對寧老爺子到底是什麽感情。
許久之後,他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許清衍對老爺子的感情實在太複雜, 如果說不恨, 那是假的,他至少會有一點。但是真要說起恨這個字, 他又明白,那場車禍不是老爺子的錯。
寧晚蓁浸著淚水的目光濕柔又破碎,她害怕自己即將問出口的問題,卻又必須知道答案。
她問許清衍:“你是不是……刻意接近我?”
“不是。”許清衍堅定地看著她,否認:“從來沒有。”
寧晚蓁相信許清衍沒有撒謊。
她想起許清衍剛到寧家的那段時間, 一直和她保持距離。是她, 一次又一次地招惹他,是她, 執意將他拉下神壇。
仔細回想,他從來沒有主動過。
“一開始,我並不願意和你扯上過多的關係。整個事件裏麵, 你是無辜的。我也並不想對你們做什麽, 我隻想要一個真相。”
許清衍還是對寧晚蓁坦白了, 他看著眼前寧晚蓁漂亮到失真的臉,實在不忍心在她臉上看到眼淚。
“在我按你爺爺的要求開始接手公司的事務之後, 我就開始查車禍的事。車禍是你三叔找人做的, 他在澳門那邊賭博,欠了很大一筆賭債。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 你爸不想再縱容他,但是你爺爺疼兒子,想繼續給他善後。因為這件事,你爸和你爺爺吵了不止一次。”
“你三叔覺得你爸是他的阻礙,就有了那場車禍。你爺爺知道是他做的,為了寧家的顏麵,也為了護住僅剩的這個兒子,他選擇幫忙隱瞞。所以我媽才會狀告無門。”
“我在寧家這麽多年,並沒有想要報複你或者你爺爺,我的目標隻有你三叔。”
寧晚蓁一眨不眨地看著許清衍,恍然想起前陣子三叔發生的事,將這一切聯係起來後,她明白過來:“三叔海外投資失敗的事,跟你有關?”
“是我讓葉深做的。”
許清衍承認,他說:“原本我準備多等一段時間,我知道你三叔無論做了什麽事,你爺爺都會為他兜底,就像你父母那件事。但是後來,我等不了。”
寧晚蓁頓了兩秒,順著往下問:“為什麽?”
“因為你。”
簡短的三個字,讓寧晚蓁忽然聽到心髒墜地的聲音,神經末梢都在發麻發痛。很快,她又聽到許清衍說:“我沒辦法看著你和別的男人結婚。”
說到這的時候,許清衍第一次失笑,看著寧晚蓁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要柔和。
“是我太高估自己,我以為等我做完所有的事情,就能頭也不回地離開。可是,你成了我最大的意外。”
他聲音低下來,似乎是在喃喃。
“原來,我比我想象的還要愛你。”
寧晚蓁從沒想過從許清衍口中聽到“愛”這個字,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心在顫抖,眼睛在酸澀,墜在眼睫上的濕潤凝成淚珠,隨著眼睛眨動,再次落下。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這些赤/裸/裸的真相直接將她從過去的世界裏剝離出來,身體每處都在泛著隱秘的疼。
許清衍不忍心見她這樣,又清楚明白她總要麵對這一天,隻是時間的早晚。
他狠了狠心,從西服口袋裏取出一支錄音筆,裏麵是他存放的一段錄音。
“這是你爺爺生前的錄音,他在裏麵承認了你三叔做的事。要聽一聽嗎?”
寧晚蓁沒有回答,許清衍便按下錄音筆的播放鍵,骨節清晰的手將錄音筆放置到桌麵上。
屬於老爺子熟悉的聲音在這個空間裏響起,恍若隔世。
寧晚蓁聽著爺爺的聲音,崩塌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
她聽著錄音筆裏爺爺說的話,聽清他那一句:“是,是我壓下去的,那是我兒子,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去坐牢。我已經失去了兒子兒媳,當然不能再失去一個。”
心髒終於停止跳動,指尖的冰冷攀爬至全身。
許清衍適時關掉錄音。
寧晚蓁很輕地呼吸著,問他:“三叔現在破產,窮途末路,你後麵要做什麽?”
許清衍沒什麽表情,神色淡下來,沒有回答。
寧晚蓁追問著:“你是沒想好,還是放棄了?”
許清衍沒有放棄,而是沒找到合適的時機。寧晚蓁已經成了他的軟肋,所以他現在做任何事,都會瞻前顧後,怕傷害到她。
愛一個人就是會讓人失去尖銳的勇氣,會讓人變猶豫。
寧晚蓁讀懂了許清衍的那份猶豫,整理好情緒,抬起手背擦了臉上未幹的淚痕。
“錄音你應該還有備份吧。這一份,可以給我嗎?”
這夜,寧晚蓁獨自蜷縮在沙發一角,手中握著許清衍給她的錄音筆,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爺爺的那段話。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這段時間許清衍會那麽擔心寧豐晟找她麻煩,非要安排人時時刻刻跟著她保護她。
他是多麽的怕當年的事情重演。
少年時期他對她的推拒,後來的若即若離,現在回想,都有原因。
寧晚蓁想起某一個早晨,許清衍像發瘋似的親吻她,問她願不願意接受一個瘋子。
那天他說,以後她都沒辦法推開他。
或許,他就是那個時候做的決定,他是那個時候,願意承認他對她的感情。
過去所有的事情都在腦海中閃現,寧晚蓁記起這些年裏發生的一切,想起爺爺的嚴厲,和嚴厲之中隱約透露的疼愛,握著錄音筆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力氣。
寧晚蓁在沙發上無眠了一夜,別墅外麵,許清衍也在車內守了一夜。
他太了解寧晚蓁,從她要走錄音筆的那刻,他就猜到她想做什麽。
天微微亮,夏日清晨的風裏裹挾著露水濕意。
別墅的門被打開。
寧晚蓁換了一條裙子,重新梳理過頭發,上了一點淡妝。
手中是黃色的牛皮紙袋。
她站在門邊,與前方車內的許清衍隔著車前玻璃對視著,之後沒有任何猶豫地走向他。
車門打開,安全帶係上。
寧晚蓁望著前方逐漸到來的晨曦,對許清衍說:“走吧。去警局。”
寧晚蓁來警局報案,將自己知道的隱情告訴了警方,並提交了所有查到的資料,還有許清衍的那隻錄音筆。
故意殺人罪的最高刑是死刑或者無期徒刑,這兩者的最長追訴期有二十年。
現在正好還在追訴期內。
有了寧晚蓁的證據,和許清衍的證詞,這件陳年舊案重新立案了。
做完筆錄,辦完所有的手續,寧晚蓁離開警局,去了墓園。
天要黑了,這一天似乎過得很快,從天亮到天黑就隻是一瞬間的事。
可是這一天也好漫長,從寧晚蓁的五歲,到今年,快接近二十年。
她覺得自己好像將這二十年重新過了一遍。
寧晚蓁站在爺爺的墓碑前,許清衍沒有陪她過來。她說她想一個人跟爺爺待一會。
天色暗下,便會起風。
寧晚蓁的裙擺隨風輕微拂動,眸光安靜,望著墓碑上爺爺的黑白照沉默一會後,開口便是道歉。
“對不起。”她說,“你生前最看中寧家的麵子,總是責罵我在外麵任性,說我貪玩,給寧家丟臉。現在,我還是沒達到你的要求,做不到滿分。明天,新聞媒體的頭條應該都是我們,你最想保住的三叔,保不住了。”
寧晚蓁覺得一定是昨晚把自己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所以此時此刻她眼眶幹澀,卻再掉不出一滴淚。
“爺爺,誰也不想事情變成這樣。是我知道的太晚,否則,我一定會更早一些,親手將三叔送進去。”
有雨滴落下來,寧晚蓁伸手撫掉爺爺遺照上的幾滴濕潤,問著遺照上的人:“你現在見到我爸媽了嗎,你會不會覺得對不起他們?”
已經變成黑白的人不會再回答她。
她也沒有再開口說話。
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寧晚蓁的頭發和身上的裙子開始沾上雨水。
一把黑色的傘逐漸靠近過來,替她遮擋住這個世界的風雨。
之後,帶著淺淡體溫的西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寧晚蓁沒有動,許清衍安靜陪著她站了一會。
等心內壓抑的情緒終於釋放完,寧晚蓁朝許清衍靠過來,發冷的手指輕輕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
他低眸看過去,再反手握緊。
風大雨大,但是在這一刻,好像所有的風雨都結束了。
回到車內,雨刷器在車前玻璃上有節奏地滑動。
雨水帶來盛夏來臨前的涼爽,車內有冷氣,驅散悶滯的空氣,又將微微濕透的衣物吹得更冰幾分。
許清衍擔心寧晚蓁著涼,將冷氣調成了暖氣,並問她:“冷嗎?”
“我們走吧。”
寧晚蓁聽起來是在答非所問,她說,“等三叔的事情結束,你出國發展,我跟你一起走。”
許清衍能猜到寧晚蓁經過這一夜的考慮而做的決定,她去警局他一點都不意外,卻沒有猜到她現在這一個決定。
他停滯片刻,向她確認:“你確定?”
寧晚蓁靠到許清衍懷裏,皮膚最大麵積地貼合,他身體的溫度溫暖了她身體的寒冷。
她抱著他,在他懷裏撒謊:“嗯,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