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醫院病房, 陪護的人都暫時在外麵等待,將病房留給還未出院的老管家,以及寧晚蓁。
病房內。
老管家靠著床頭坐在病**, 手中拿著寧晚蓁特意送來給他看的調查報告, 瘦骨嶙峋的雙手不斷發顫。
甚至連額上都泛出一層汗。
病床邊,寧晚蓁安靜坐在椅子上, 漂亮的眼睛直直望著這個在寧家大半輩子的老人, 不見一絲情緒波動。
她太冷靜了,冷靜到老管家整個人都在顫抖。
“小姐……這……”
“我和我爸媽的那場車禍, 真的是意外嗎?”寧晚蓁問。
老管家不敢回答,寧晚蓁見他這個反應,已經猜到了答案。
她輕輕翹動唇角,說:“應該不是意外,否則爺爺怎麽會花費這麽多的人力物力去壓下這件事。”
老管家手中拿的, 是寧晚蓁托人去調查的車禍報告。
在當年, 這不是一件小事。一場車禍,三條人命, 除了家世背景優越的寧晚蓁父母,還有無辜的另一人,甚至是另一個家庭。
這怎麽會是小事呢, 可是為什麽新聞報道幾乎都沒有, 就算有, 也隻是報紙上那輕飄飄的幾個字,再沒有其他。
“我讓你看這份報告, 是希望你能對我說實話。爺爺已經去世, 知道當年真相的人,應該隻剩下你。”
寧晚蓁篤定地盯著老管家的眼睛, 沒有任何退縮的意思。
“你在爺爺身邊這麽多年,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你不用搪塞敷衍我。你不說也沒關係,我會讓人繼續查。你知道爺爺生前最在意寧家的臉麵,現在你告訴我,就隻有我知道。可是你不說,到時候如果查出些什麽,那麽知道這些事的人就會多很多。”
寧晚蓁準確拿捏住老管家的軟肋,她唇角翹著像是在笑,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
之後甚至垂了垂眼皮,嗓音裏多了幾分微不可察的顫動。
“和我父母一起在車禍爆炸中去世的那個人,他姓許。你告訴我,他……”
她頓一頓,“是許清衍的父親嗎?”
初夏的夜晚已經能聽到幾聲蟬鳴,風裏有燥意,拂過身體皮膚,像是同時間拂過心髒,留下輕柔的酥麻。
月色也很溫柔。
清清淺淺的。
寧晚蓁在西邊別墅的餐廳內坐著,沒有點亮一盞燈,隻有從落地玻璃外麵傾瀉而來的如水月光。
她在這裏等了很久,神經和思想卻沒有因為等待而變得麻木遲鈍,反而比平常敏銳。
她聽到了汽車引擎的聲音。
然後是別墅的門被打開,緩慢而來的腳步聲。
透過夏夜月色,寧晚蓁看到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許清衍,身姿挺拔,身高腿長,深色西服一絲不苟,襯出寬肩窄腰。
裏麵的襯衣是她選的,她覺得他穿偏深色的襯衣更好看。
他已經離她很近,幾乎隔著餐桌站在她麵前了,她卻忽然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臉。
兩人無端僵持半分鍾,許清衍往邊上走了一步。
寧晚蓁感覺到許清衍準備開燈,立刻出聲製止了他。
“不要開燈。”
許清衍停下。
寧晚蓁這會兒才稍微調整過來情緒,抬起卷翹的眼睫,望著月色之中清晰又不大清晰的許清衍的臉,笑了笑:“公司的事情交接完了嗎?”
“這兩天可以結束。”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要你幫我做這些。”
許清衍望著寧晚蓁,表情微微繃著,神色晦暗不明。
寧晚蓁還是笑著:“過來坐吧,我讓王姨準備了好多菜,算是犒勞你這段時間的辛苦。”
許清衍的視線輕微瞥過身前餐桌,桌上是擺了很多菜,甚至開了一瓶紅酒。
他的氣息開始變靜,喉結動了一下,最後什麽都沒說,拉開餐椅,在寧晚蓁對麵的位置坐下。
寧晚蓁主動給他倒了半杯紅酒。
他們一同浸在月色之中,彼此相對而坐,說要吃飯,卻都沒有動。
寧晚蓁知道自己很矛盾,沒有開燈,怎麽吃飯。可她卻很怕開燈。
她怕燈光太亮,太多的東西無所遁形。
一番沉默之後,許清衍對上寧晚蓁的眼睛,喉頭滾動,出口的聲音在這暗色之中緩澀劃動。
劃破兩人最後的屏障。
“管家已經告訴我,你都知道了。”
十多分鍾前,許清衍接到老管家的電話。
他從來沒想到,原來寧晚蓁會這樣聰明,她甚至能瞞著他,不動聲色地調查。
他也沒想到,寧晚蓁會這樣理智。
她越是這樣理智,越讓他慌亂,他甚至沒做好準備來麵對她。
但是其實,他早就該想到,寧晚蓁一直都很聰明,一直都很理智。
“所有人都瞞著我,你也在瞞著我。”寧晚蓁低垂著眼睫,看不到她此刻情緒,“原來我一直活在謊言裏。”
她的心跳都隨著此刻兩人之間的安靜而安靜起來,連呼吸都在扯著心髒發疼。
“爺爺將你接到家裏的時候,我懷疑過你們的關係。可是他是我爺爺,他說什麽,我就信什麽。我以為,他真的隻是為了給我培養一個助手,而從孤兒院領養回來一個人。這個人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別人。”
寧晚蓁低著聲說話,許清衍沉默著,聽著她說。
“原來,他是因為愧疚。愧疚給你一家造成的傷害,所以特意找到你,將你帶回來。”
寧晚蓁忽然又笑了,“但是他的愧疚好自私。他不該把你捆綁在我身上,不該讓你一直為寧家做事,更不該覺得你礙事,而想要你從此消失。”
說到這,寧晚蓁覺得好冷,全身都泛起一層冷意:“他想要你死,他怎麽可以——”
知道所有事情的時候,她都能冷靜。
她可以接受爺爺是為了保住三叔,而壓下她父母的車禍;也能接受許清衍一家因為她家的事被無辜連累,好好一個家分崩離析;甚至能接受許清衍什麽都知道,就算許清衍是蓄意留在她身邊她都接受,但是唯獨無法接受爺爺竟然想要除掉許清衍。
寧晚蓁無法相信,許清衍曾經差一點就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許清衍抬眸靜靜望著寧晚蓁,終於再次出聲,好似是在安慰她。
“我現在還活著,還好好的在你麵前。”
寧晚蓁與他對望,頭發半挽在腦後,純色白淨的細帶連衣裙露出弧度漂亮的天鵝頸,鎖骨纖細,肩膀與手臂白皙勻稱。
她幾乎沒有上妝,這是她最像她自己的模樣。
也是這樣,讓她看著柔軟脆弱,不堪一折。
她輕輕一眨眼,一滴眼淚就滑落臉頰。
“你告訴我,”她問他,“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在來到寧家之前,還是之後。”
空氣靜止一瞬。
而後,許清衍的聲音響起。
“車禍發生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許清衍的父親被車禍帶走,他媽媽在醫院哭得撕心裂肺,警方過來詢問情況,他媽媽就拉著警方說這是人為的。
許清衍的父親從車內救出寧晚蓁後,喊妻子過來幫忙,卻怎麽都拉不出被車子壓著的寧晚蓁父母。
寧晚蓁的父母知道他們已經出不去,就讓他們不要忙活,請他們帶著孩子走,不要再管他們。
寧晚蓁的母親說,車裏的刹車被別人故意破壞,有人要他們死。她求他們一定要救她的女兒。
許清衍的父母很震驚,許父還是想救出這對夫妻,許母說自己去打電話報警。
也正是許母離開去拿手機報警的那一瞬間,翻倒的汽車發生爆炸,寧晚蓁的父母和許清衍的父親一起死在了爆炸裏。
“我媽說了很多遍,但是沒有人信。她找過警方,找過媒體,沒有一個人願意好好聽她描述當時的情況。”
許清衍垂著眼,腦海中浮現出母親的模樣,他的聲音發著澀:“沒有人願意聽,她就隻能說給我聽。她一遍一遍地說,一次一次地崩潰。後來她受不住,跳樓了。臨死之前,給我留了一封信。她在信上再一次寫了爸爸的死,但是讓我不要像她一樣固執。她說她累了,她對不起我,她太脆弱。”
許清衍停頓住,忍著翻湧的情緒,努力保持平靜。
“她希望我忘了,但我沒有做到。我做不到。我爸就死在我麵前,我怎麽能做到忘了。”
寧晚蓁渾身僵硬,一直繃著的弦驟然斷裂,眼淚凝聚,一滴又一滴地落下。
淚水無聲掉落間,她的聲音輕得似乎是在顫,她含著眼淚問他:
“你恨我嗎?”
寧晚蓁做好了心理準備,許清衍恨她也是正常的,因為如果沒有他們寧家,他的家人或許還好好活在這個世上。
如果沒有這些事,許清衍的童年應該很幸福,他會好好長大,有一個普通卻美滿的家庭。而不是在父母離世之後,被人像垃圾一樣推來推去,最後去了孤兒院。更不會被她的爺爺接回來,當作一顆棋子培養。
他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
“為什麽要恨你。”
許清衍掀起眼皮,漆黑的瞳眸泛著微弱濕意,他望著寧晚蓁,輕輕笑了。
“你是我爸用生命換來的,我怎麽舍得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