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蔣斯祈很成功的在寧晚蓁心裏紮下一根針, 就算寧晚蓁全然不在意,心髒仍會有隱約的刺痛感。
其實也不關蔣斯祈的事,這些天, 寧晚蓁一直覺得, 爺爺好像瞞了她很多事。她不知自己的直覺是否正確,現在爺爺死了, 她也沒辦法找爺爺查證。
許清衍安靜看了寧晚蓁一會, 喉頭動了一下。
在他說話之前,寧晚蓁用手指捂住他的唇, 示意他不要回答。
然後她靠到他懷裏,雙手摟住他腰身,纖薄身板輕得似乎沒有多少重量。
她說:“陪我睡一會。”
寧晚蓁很累了。
車禍的傷沒有恢複好,就急著出院忙爺爺的喪事,這些天她幾乎沒有好好睡過一覺。
身體超負荷, 她的心也已經超負荷。
沒關係, 許清衍就算騙了她什麽也沒事,她以後會慢慢聽, 慢慢跟他發脾氣。
此刻,她隻想抱著她愛的人,好好的休息一會。
許清衍斂低深眸, 忽然有一瞬間, 他不敢收攏擁著寧晚蓁的雙臂。
見懷裏的人已閉著雙眼緩緩睡去, 他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抱緊,鼻尖輕碰著她額頭, 喉結緩澀滑動。
“沒有。”
他隻有事情瞞著她, 但是從來沒有騙過她。
“睡吧。”許清衍又輕聲說道,像哄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一樣, 輕拍寧晚蓁的背脊,哄著她睡。
儲藏室並不是一個適合久待的地方,雜物多,空氣不流通。
在寧晚蓁熟睡之後,許清衍將她抱起,抱回到了樓上臥室。
之後他沒有馬上離開,留在床邊陪了她很久。
葉深的電話在傍晚時分打進來,或許這樣的陰雨天氣總會有很多離別,他告訴許清衍,楊院長剛剛走了。
電話掛斷許久,許清衍才從這個消息裏恍然回神。
原來上次那一麵真的是最後一麵,原來那天楊院長說的話,真的是對他的最後遺言。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許清衍突然想起了寧老爺子,想起他臨死之前的那一麵,想起他們說的那些話。
許清衍已經說不清此時此刻心髒的酸澀和疼痛到底是因為楊院長的去世,還是因為寧老爺子的離世。
他和寧晚蓁是一樣的,難過的感覺姍姍來遲。
對寧老爺子,許清衍或許也是又愛又恨。
人不可能沒有感情的,再冰冷的心,相處久了就是會產生感情。他在寧家十幾年,和老爺子相處了十幾年,得知老爺子離世的那一刻,他也會有恍惚的感覺。
人到底,還是感情動物。
許清衍盡量整理此刻心情,然後小聲喚醒熟睡中的寧晚蓁。
“晚蓁,先醒一醒,我有事跟你說。”
寧晚蓁被叫醒,眉毛微微皺著,眼皮困難睜開,雙眸有些發懵。
許清衍坐在她床邊,俯身過來,手指溫柔順著她睡亂的頭發,看著她眼睛低聲說:“楊院長去世了,我現在要過去一趟。”
寧晚蓁下意識地點點頭,許清衍親了一下她的唇,說:“繼續睡吧,睡了我再走。”
寧晚蓁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許清衍能看出來,她真的很疲累。
等寧晚蓁的呼吸變得平穩之後,許清衍才輕手輕腳地離開。
……
寧晚蓁再醒來的時候,是被一道雷聲驚醒。
房內留著一盞微黃夜燈,光影朦朧,四周窗戶都是關了的,窗簾也都拉上。寧晚蓁看不到外麵,但可能是宅子裏太安靜了,所以她很清晰地聽到了外麵砰然作響的雨聲,以及偶爾交雜的雷電聲。
寧晚蓁沒在自己房間看到許清衍,記憶模模糊糊的,好像許清衍說他去孤兒院那邊了。
她想起上一次他去那邊,相似的夜晚,相似的大雨——
寧晚蓁的心忽然就無法安定,跳的無序又混亂。
她沒找到自己手機,直接用床頭櫃上的座機給許清衍打電話,她會背他的號碼。
等待電話接通的過程其實隻有短暫十幾秒,可是寧晚蓁卻覺得手腳發麻,身體發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直到電話接通的那一霎,她聽到許清衍熟悉的聲音,她的一顆心才緩緩落地,血液恢複流通。
“喂?”
許清衍記得寧宅所有的座機號碼,知道這個電話是寧晚蓁打的。他輕聲問:“醒了?”
寧晚蓁握著話筒好一會,才低著眼睫,找回說話的能力。
“嗯,剛醒。你現在在哪?”
“在去孤兒院的路上,大概還有幾分鍾就到。”
略微停頓之後,寧晚蓁無意識望向拉上窗簾的窗戶,像是低喃:“外麵在下雨。”
許清衍的聲音通過聽筒傳來:“怎麽了?”
寧晚蓁兀自說著:“雨好像很大。”
許清衍那邊安靜了一會,然後他說:“不用擔心我。”
寧晚蓁的手指攥緊話筒,巴眨著眼,沒有反駁。
她確實是在擔心他。
很擔心。
那天她出的車禍讓她心有餘悸。
“許清衍,”寧晚蓁收斂好情緒,又重新變成以前那個驕縱任性的大小姐,略帶命令意味地說,“沒有下次了,不許再在我睡覺的時候丟下我。”
“好。”
清晨。
寧晚蓁與許清衍通完電話之後並沒怎麽睡著。
雨水未停,溫度有些低,她裹了一條單薄的小毯,踩著樓梯從樓上下來。
整個寧宅都很靜,不知道是不是寧晚蓁的錯覺,怎麽感覺爺爺去世之後,這裏就靜得不得了。
餐廳內,頭發花白的老管家正站在平時老爺子常坐的主位旁,模樣有些失神。
服侍了老爺子大半輩子,可能他一時還沒從老爺子去世的事實中緩過來。
“秦管家。”
寧晚蓁小步走至老管家身後,喊了他一聲。
老管家瞬時反應過來,轉身過來看到寧晚蓁,覺得自己剛才有些失態,不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姐,怎麽起得這麽早?”
“睡不著。”
“需要一會叫家庭醫生過來嗎?”
“不用,不是什麽大事。”寧晚蓁拉開餐桌一側的椅子,坐下來,感覺有些冷,手指扯緊了一點身上的薄毯。
她問老管家:“這麽早,你在這兒做什麽?想爺爺了嗎?”
老管家表情微滯,而後低了低頭,算是默認。
“很多人在你這個年齡都已經退休了,現在爺爺已經不在,你可以不用一直留在這。回去帶帶孫子,過一過自己的生活。”
“小姐……”
“每個月的退休金我會照給,你放心。”
老管家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他的職責是照顧老爺子,現在老爺子走了,他的工作也便結束。
老管家在原地頓足一會,隨後去了二樓書房,再出現在寧晚蓁麵前時,手中多了一個文件袋。
“小姐,董事長去世之前找律師立了遺囑,股權轉讓的那筆錢,他一分為二,一半留給了您,一半則留給了阿衍。”
他將文件袋放到餐桌上,寧晚蓁的手邊。
“關於您的那份,還有一些其他的財產分配,晚一些律師會過來告訴您。至於這份,董事長那天給阿衍,阿衍沒有要。我想了想,還是交給您處理比較合適。”
寧晚蓁聽老管家娓娓道來,有些發愣。
她沒想到爺爺賣了所有股權得到的那筆錢,竟然不是拿去填三叔的那個窟窿,更沒想到那筆錢會一分為二,一半給她,另一半給了許清衍——
她的雙眸略顯錯愕,思維有幾分混亂。
“小姐,我們都曾答應董事長,以後要留在寧家照顧您,我們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走。董事長賣掉股權,是覺得這些年讓您壓力太大,想讓您後麵這些年能按自己心意去過。他沒能與您見最後一麵,有些話都還來得及跟您說。雖然他平時對您嚴厲,一些做法跟您的想法相悖,可是你要相信,那是他權宜之下最好的處理方式了。”
老管家說了很多,寧晚蓁聽到後麵,越聽越覺得糊塗。
可是有些話她是聽明白了的。
是她誤會了爺爺。
心髒有東西在隱隱鼓動,鈍感的疼痛一點一點明顯起來。
老管家說:“阿衍這份,您看是交給他,還是怎麽處理,都由您自己決定。”
寧晚蓁好久沒動,然後,手心輕輕覆在那個裝著文件的牛皮紙袋上,低著眸問:“爺爺和許清衍,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關係?”
老管家怔了怔,表情很不自然:“他們……沒什麽關係。”
“沒有特別的關係,爺爺會將這筆錢留給他麽。”
寧晚蓁顯然不信,她不是傻子,寧家股權就算是賣掉也不會太低價,即使是最低價賣了,成交的數目依然很大。
爺爺能分一半給許清衍,一定有他的原因。
老管家支支吾吾的,神情閃躲,這愈發證明寧晚蓁的猜測。
隻是她還沒問出個所以然,寧家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寧豐晟大清早匆匆過來,進門之後氣急敗壞,見著寧晚蓁和老管家就劈頭蓋臉地問:“律師說遺囑宣讀的時候我不需要到場是什麽意思?老頭死了沒一分錢分給我?!”
寧晚蓁暫時不清楚狀況,老管家立刻往前一步擋在寧晚蓁身前,對寧豐晟保持著恭敬。
“遺囑宣讀需要繼承人到場,既然律師通知您不需要到場,就說明董事長的遺產沒有分配到您。”
“我是他親兒子,他能一分錢不給我?!我看根本就是你們動了手腳!”
“不是的,我們——”
老管家話還沒說完,就被寧豐晟推到了一旁。
平日一副溫和長輩模樣的人這會兒終於露出狐狸尾巴,抓著寧晚蓁的手臂把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他表情凶狠,逼著寧晚蓁:“你現在就把律師找過來,就算遺產沒我一分錢,你也必須全部給我。”
寧晚蓁被寧豐晟這樣一個中年男人拉扯著,肩上薄毯掉落在地,她身形纖瘦,像是隨時能被他掰斷。可她卻絲毫沒有示弱,更沒有害怕,由寧豐晟攥著自己手臂,一雙清亮的眸子不見懼意。
“三叔,爺爺留給我的,我憑什麽給你?”
被寧晚蓁這樣一問,寧豐晟噎了一下,隨之手中力道更甚幾分,惡狠狠地說:“現在老頭沒了,這裏沒人能護得了你。這些年他把你護在身後,保護的嚴嚴實實,結果還不是沒命護你到最後。我勸你識相點,我要是沒錢還債,你有的是辦法不讓你好過!”
寧家的傭人們聞聲而來,見寧豐晟這樣拉著寧晚蓁,全都很著急,可又不知該怎麽辦。
王姨扶起一旁倒地的老管家,老管家年紀太大,這樣摔一跤,實在有些難起來。
“三少爺,董事長已經將能給您的都給您了,您海外投資失敗的那筆債,就算了賣了寧家的一切都還不了——”
“你閉嘴!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
寧豐晟堵完老管家的嘴,扭頭就盯著寧晚蓁:“你現在就給我叫律師。”
寧晚蓁的手臂被寧豐晟攥得很疼,可她甚至連眉毛都沒皺過,無懼寧豐晟的目光,吩咐一旁的王姨:“王姨,去打電話。”
“我們報警。”
寧豐晟聞言,瞬間動怒,抬手就給了寧晚蓁一個大巴掌。
寧晚蓁被煽得摔在了地上,兩個傭人趕緊過來扶她。
寧豐晟還不解恨,還想上前動手,卻被寧晚蓁一聲喝住:“你在這裏發什麽瘋?!”
寧豐晟頓足,寧晚蓁被傭人扶著從地上站起來,她稍稍站穩,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唇角的血。
“私闖民宅,故意傷害,我會一條一條的告你。你現在發瘋多久,後麵就在拘留所待多久。”
寧豐晟**嘴角:“你威脅我?”
寧晚蓁微微笑著,點著頭:“嗯,威脅你。家裏有監控,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都被記錄下來了。需要我現在就報警嗎,三叔?”
老管家因為被寧豐晟一推,有些摔傷骨頭,寧晚蓁立刻叫司機送他去醫院。
她則留在寧宅,王姨拿來醫藥箱,一麵流著淚一麵替她擦拭嘴角的血。
寧晚蓁不是不怕疼的人,寧豐晟在場的那會兒,她幾乎沒感覺到疼,現在倒是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疼。
口腔裏滿是血腥的味道。
他那一巴掌打得真的很狠。
還有手臂,被寧豐晟攥的現在都還有紅印。
“王姨,我沒事,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寧晚蓁笑著安慰王姨,可王姨的眼淚卻止不住:“以前董事長還在的時候,他哪裏敢這樣跑過來欺負您……”
是啊,以前爺爺還在的時候,這位三叔哪裏敢這樣做呢。
寧晚蓁幾乎分不清,到底是寧豐晟本性如此,還是受了遺產分配的刺激。
“以前就聽說三少爺脾性差,年輕時候在外麵惹出不少事。大少爺走的早,董事長就剩兩個孩子,雖然小兒子不成器,但是二兒子有出息。”
王姨不經意說起以前,寧晚蓁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爸爸的事。
這些年,寧家對她爸爸和三叔幾乎都是緘口不提。
王姨說:“小姐您的父親真的很能幹,董事長對他也很滿意,當時寧氏被他發展的很好,董事長甚至有意提早退休,將公司交給您父親。可惜……”
“可惜我爸媽去世的太早了。”
寧晚蓁接了王姨的話,這個傷口時隔多年被提起來,並未覺得疼。可她忽然又有些事情沒想明白。
“王姨,為什麽我會記得我爸跟爺爺的關係不好,一直在吵架?”
王姨聽得也疑惑了一下,而後才想明白。
“我記得,他們是有一陣子在吵架,好像是您父親因為董事長溺愛小兒子的事。我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隻知道當時三少爺在外麵惹了事,董事長要替他解決,您父親不同意。”
“是在我們一家出車禍的那個時候嗎?”
“這……好像是。”
王姨隻是一個幫傭的,對雇主家的事隻能算是一知半解,她將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寧晚蓁。她抹了抹臉上眼淚,叮囑寧晚蓁:“小姐,這些天阿衍不在,你一定要小心一點,萬一三少爺又上門來找麻煩……”
寧晚蓁陷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一點一點地連上。
聽到許清衍的名字,她晃了一下神,趕緊交代王姨:“王姨,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許清衍。”
她不希望許清衍在送別楊院長的時候,還要為她擔心。
王姨心疼的要緊,勉為其難地點點頭,用棉簽蘸了點消毒藥水,湊到寧晚蓁唇角邊。
“小姐,忍著點,會有點痛。但是擦了藥才好得快。”
“嗯。”
寧晚蓁偏臉過去,在藥水沾上傷口的那一刻,又酸又痛的刺痛感滲透進她血液裏一般,疼得她忍不住皺緊眉頭。
太疼了。
這筆帳她非得跟寧豐晟算回來。
許清衍這邊。
楊院長是昨天傍晚去世的,走的時候很平和。
她沒什麽親人,自己一早就安排好了身後事,大家隻需要在她離世之後按她安排的做就行。
她沒舉行葬禮,淩晨天亮,遺體就被送去火化。
骨灰灑在孤兒院後麵的高山上,隨著雨水落在山間。
一切都結束之後,許清衍留在孤兒院,站在當年他總是一個人待著的角落,靜靜聽著窗外雨聲。
這個世界是潮濕的,他的心也是濕漉的。
葉深走到他身後,被雨淋濕的頭發耷拉在額前,眼圈一陣隱約的紅。
他們就像十幾年前那樣,孤獨無聲地陪伴著彼此。
過了許久,許清衍問身旁的少年:“什麽時候走?”
“明天的機票。”
“嗯,我明天送你。”
葉深故意撇了一下嘴,揶揄道:“我以為你已經迫不及待回去找你家那位大小姐了。”
許清衍輕輕笑了一聲,轉身過來,抬手揉了揉葉深濕漉的頭:“我答應過院長要照顧好你,明天我會送你去機場。”
葉深抗拒許清衍的摸頭,往邊上挪了挪,不高興地說:“我又不是小孩了,別總摸我頭。”
“長大了也還是比我矮。”
“我會長高的!”
“好,我等你長得比我高的那一天。”
“……”
葉深覺得自己好像被嘲笑了。
許清衍重新看向窗外的雨,心中堆疊的情緒繚亂複雜,有壓抑,也有傷感。
他沒有再說話,葉深也跟著安靜下來,珍惜此刻相處的每一分鍾。
明天,他們又會分別,隔著大洋彼岸。
“哥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嗎?”
許清衍沒有回答。
葉深歎氣一聲,妥協地說:“你帶上她也沒關係,我可以接受以後多一個嫂子。但是我很希望你可以去國外發展,你不該留在這做一個小小的助理,而且以後,你也不用當她的助理了。”
許清衍出了會神,轉而側頭看著葉深,漆黑的眸光裏多出一絲笑意。
“好,等我回去問問你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