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西城這幾天的新聞頭版頭條都是寧氏。
先是報道身為房地產龍頭企業的寧氏即將易主, 再是報道寧氏老董事長溘然長逝,作為看客的大眾都在猜測這位寧老爺子離世之後的財產分配。
寧家一時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所謂人走茶涼,寧老爺子將股權轉讓之後, 寧家屬於退出公司, 再也沒有任何話語權,之後整個公司的發展都與寧家無關。
曾經在西城風光無限的寧家, 一時落寞下來, 連老爺子的葬禮都冷冷清清。
葬禮在老爺子離世後的第三天舉辦,這時候寧晚蓁已經出院。
作為老爺子的至親, 她一直守在葬禮上麵見賓客,可惜過來吊唁的人寥寥無幾。
靈堂裏,花圈滿布,老爺子的遺像被白菊圍繞,寧晚蓁站在遺像前, 一身黑衣, 小臉素白無妝,長發在肩膀的位置簡單圈成一束。
她很安靜, 偶爾看著爺爺遺像,偶爾看看靈堂外灰沉的天氣。
今天沒有下雨,空氣卻潮濕。在這潮濕之中, 又有幾分初夏的悶。
就像送別的心情, 凝滯不前。
這幾天寧晚蓁一直挺平靜的, 知道爺爺去世,沒有大悲大痛。
傷心和難過也是有的, 可惜情緒真的太複雜了, 她似乎沒有一下子調整好,不知到底該怎麽表達。
吊唁時間快要結束, 幾乎沒什麽人再來了。
老爺子的遺體將要送去火化,大家都開始有條不紊的安排。
正是這時候,蔣斯祈出現在了靈堂。
寧晚蓁並沒想到蔣斯祈會來,隆成集團如今被他發展的如日中天,他們兩家之間的聯姻一直沒提上日程,隨著老爺子離世,現在已經悄然作廢。
按理說,蔣斯祈完全可以不用過來。
就連以往寧氏那些親密的合作夥伴,都沒有幾個人過來。
蔣斯祈穿著黑色低調的西服,恭敬送別寧老爺子最後一程,之後走到寧晚蓁身前,寧晚蓁按禮數向他低頭彎身表達感謝。
走完整個過程,蔣斯祈對寧晚蓁說:“節哀順變。”
寧晚蓁回答:“謝謝。”
言畢,應是就此離去的時候,蔣斯祈卻沒有走。
他看了寧晚蓁好一會,問她:“可以談一下麽?”
寧晚蓁不知道蔣斯祈想和自己談什麽,礙於今天是爺爺葬禮,他有心過來,她抱著些許的感激,答應下來。
靈堂外側,灰蒙籠罩著暗綠樹影,風在吹,似乎馬上就要下一場大雨。
寧晚蓁與蔣斯祈站在外側過道那兒,也被這雨前灰蒙籠罩住相似的黑色身影。
與男人挺拔斯文的身形不同,身著深黑喪服的寧晚蓁透著股纖薄又朦朧的柔弱,視線遙望遠方,濃密卷翹的眼睫在掀起時輕微顫動。
她望著別處,直接問身邊的人:“你要和我談什麽?”
蔣斯祈的視線很沉,一直凝視著寧晚蓁,略微停頓之後,才開口:“現在你不用再掌管整個寧氏,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寧晚蓁愣了一下,不明地看向蔣斯祈。
這似乎不該是他問的問題。
蔣斯祈微微笑了一下,似是為自己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關心。”
“謝謝你的關心。”
寧晚蓁公式化的回了一句,並不想回答蔣斯祈的那個問題。
說起來,她自己都還沒想到未來的打算。
爺爺走了,寧氏不再姓寧,肩上的擔子一下子沒了,她在瞬間輕鬆的時候卻感覺迷惘。
從小到大,她的人生隻有一個目標,按爺爺的意願接手寧氏。
但是現在,她沒有目標了。
“我過段時間會出國,海外有個新項目。”蔣斯祈緩慢說著,明知被拒絕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可他還是想為自己爭取。
“如果你願意,可以和我成為合作夥伴,我們一起去國外尋求新的發展。”
寧晚蓁慢半拍地回神,蔣斯祈的提議,屬實讓她驚訝。
這會兒她沒有多餘的心神去猜蔣斯祈的真實意思,或許她心裏已經明白了一點,但確實沒心情去應對。
她對蔣斯祈禮貌微笑:“不用,謝謝。”
寧晚蓁拒絕得很直接,蔣斯祈並未露出多少失落,而是繼續說:“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在寧晚蓁又要說出一句敷衍的“謝謝”前,蔣斯祈終於說出此行的目的。
“許助理在寧家很多年,你從來沒想過為什麽寧董會將一個孤兒接到寧家親自教導嗎?”
寧晚蓁聽出蔣斯祈話裏有話,他拐了幾道彎,最後要說的竟然是許清衍。
“我爺爺這麽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你要是有興趣,不如百年以後親自去問問他?”
寧晚蓁言語之間顯然已經不客氣,無論蔣斯祈說什麽,她都可以維持表麵的禮貌,但唯獨許清衍不行。
任何人都不許說許清衍一個字,陰陽怪氣更不行。
蔣斯祈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你不用這樣著急護著他,我隻是覺得你需要知道你爺爺這樣做的原因,包括那位許助理與寧家的淵源。如果不是擔心你一直受欺騙,我不會閑的沒事過來特意跟你說這些。”
“不好意思蔣先生,我覺得你現在就是很閑。”
“好,寧小姐就當我很閑吧。”
蔣斯祈識趣,不再繼續往下說。
迎麵襲來的風裏已經裹挾著濕潤的水霧,樹影另一側,忙完的男人回來,狹長雙眸盯著正站在一塊說話的兩人,腳步停頓。
而後他收斂表情,走向寧晚蓁。
許清衍停在寧晚蓁與蔣斯祈麵前,對寧晚蓁說:“可以送董事長的遺體去火化了。”
寧晚蓁衝許清衍點頭,不再多看蔣斯祈一眼,他們之間有種不歡而散的意味。
要走的時候,寧晚蓁忽然感覺垂在身側的手指覆上微涼的溫度,她低頭去看,熟悉的修長指節正輕輕握住她的手。
許清衍在蔣斯祈麵前,極其自然地牽住了寧晚蓁。
之後十指緊扣,一起離去。
蔣斯祈停留在原地,深邃目光一直追隨著逐漸遠去的身影,許久之後才冷冷收回眼神。
寧晚蓁這一路都有些懵。
雖然前來吊唁的人並不多,可多多少少還是有一些。周遭都是人,有寧家的親友,也有殯儀館的工作人員。
許清衍就這樣正大光明地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牽起了她的手。
許清衍一路無話,隻在快走到火化場的時候,鬆開了寧晚蓁。
“進去吧。你三叔他們已經在裏麵。”
寧晚蓁“嗯”了一聲,與許清衍對視著,視線再緩緩下落到他剛剛牽住自己的手。
她很想再牽一會,或者抱一抱他。
因為她此時此刻很疲憊。
一直強打起精神強撐著,唯獨在見到許清衍的時候會有一種情緒繃斷的感覺。
可惜這幾天,他們都在忙喪禮的事,並沒有單獨相處過。
前方有人催促寧晚蓁,寧晚蓁沒跟許清衍說什麽,轉身走向火化場。
許清衍沒有進去。
他並不願意進去。
下雨了。
許清衍在雨裏站了一會,回頭時候,恰好碰上不遠處蔣斯祈投來的眼神。
他要走了,司機為他打著傘,人站在車邊,準備坐進去。
他們的目光就在細密的雨絲之中短暫的碰了幾秒,而後錯開。
蔣家的車載著蔣斯祈離開殯儀館,許清衍目送著,眸色裏有著淡冷的寒意,以及男人對男人的一種警覺。
遺體火化,送往墓園,直到下午,整個葬禮才算完全結束。
人的一生也就這樣結束了。
留下一抔土,一張黑白照片,一塊冷冰冰的墓碑。
寧晚蓁回到寧家,家裏幾個傭人在忙活,清除掉喪禮遺留下來的東西。
寧晚蓁坐在樓下客廳,爺爺平時常坐的那個位置,說不出是什麽心情。
好像是第一次感覺到,原來這個家這麽大,這麽空。
有些難以呼吸。
她躲到了儲藏室裏。
許清衍在十多分鍾後找到她,儲藏室內微弱的光照亮他的臉,眉眼之間情緒很淡。
煙草味道已然在空氣之中浮動,他緩步走向她,在她麵前半蹲下來,手指熟練地取走她指縫間的煙,掐滅。
這一幕就像回到十幾歲的時候,寧晚蓁就是這般靠牆而坐,纖細的肩背抵著牆壁,整個人落盡他的陰影裏。
許清衍靜靜看著寧晚蓁,黑灰色的襯衣襯得肩背薄直。
寧晚蓁一直低著頭,被掐了煙也沒有反抗。等許清衍伸手輕抬起她的臉,才發覺她眼角潮濕。
視線對上之後,她笑了笑:“我好像現在才感覺到難過。”
許清衍沒說什麽安慰的話,手指骨節彎曲著,力道很輕地拭去她眼尾的濕潤,而後與她並肩靠坐在地上,低聲說了一句:“想哭就哭吧。”
傷心流淚的那個人是寧晚蓁,潮濕的卻是許清衍的側臉。
寧晚蓁偏頭撫住他的臉,手指緊貼著他線條流利的下頜,他順著她的力道低頭幾分,隨之而來的是她的眼淚和她的吻。
眼前幾乎對焦不到彼此,她在淚水朦朧之中吻著他的唇。
之後她抬起眼睫,淚濕的眼望著他,呼吸和聲音陷在相同的震顫頻率裏。
她問:“許清衍,你有沒有騙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