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清晨, 雨停。
醫院的重症監護病房,病床邊堆滿各類儀器,吸氧機在不間斷工作, 躺在病**的人眼皮鬆動, 緩慢睜眼。
臉上的戴著的氧氣罩緩緩送來新鮮氧氣,除了吸氧的聲響, 耳邊多了開門聲, 再是徑直走向自己的腳步聲。
寧老爺子剛醒來,視線模糊不清, 等困難側頭,看到病床邊站著的人,麵色驟變。
那人卻一臉平靜地看著此刻不能動彈的他,伸手拉過一側的椅子,在病床邊坐了下來。
“你……”
寧老爺子戴著氧氣麵罩, 臉色蒼白又難看, 被許清衍冷然的視線緊盯著,手指不自覺抓緊床單。
“戴著麵罩不好說話麽, ”許清衍開口,像以前事事照辦一般,詢問著:“需不需要我幫你取下來?”
老爺子重重呼吸著, 氧氣麵罩一時覆滿白霧。
很快, 氧氣麵罩被取下。
許清衍重新坐回到病床前的椅子上, 骨節清晰的修長手指撥動著取下來的氧氣麵罩,再抬眸時候, 漆黑的眸子又冷又沉。
“董事長, 你是不是很疑惑,為什麽一醒來就看到我?”
許清衍刻意把每一個字都說得緩慢, 這就像是一把一把刀,淩遲著病**的寧老爺子,淩遲著他那顆心虛的心髒。
“比起您的小兒子,您還是差了一點點。如法炮製的意外,沒有如您所願,所以現在我能安然無事地出現在您麵前。”
老爺子臉色發白,幾乎沒有一絲血色,失去氧氣,暫時不會有什麽問題,但說話的嗓音早已沒有先前那般有力。
他聽得很清楚許清衍在說什麽,眼底的震**久久沒有平複。
“你……你在說什麽……”
“我在說什麽?您要跟我裝傻嗎?”
許清衍唇角微勾,冷漠地笑了一笑,眼神犀利下來。
他說:“可是我已經不想跟您裝傻了。”
十幾個小時前,許清衍和葉深一同返程,途徑蜿蜒山路的時候,他接到老管家的電話。
許清衍在寧家十多年,管家對他多多少少有些感情,實在狠不下心聽老爺子的命令。
“我現在好好地坐在這裏,您應該很失望。您覺得我有些礙路,就想著製造個意外除掉我,在您的眼裏,人命原來就這麽不值錢?”
許清衍說話的時候,眼睫輕抬,眸光像尖刀一樣釘在老爺子臉上。
“應該是不值錢的,誰的命都不值錢,包括你的兒子兒媳。”
寧老爺子開始掙紮,勉強從病**支撐起上半身,企圖拿出以往的威嚴來恐嚇胡言亂語的許清衍。
“你——你閉嘴!你在亂說些什麽!”
許清衍靜靜看著他,慢條斯理地問:“我是在胡說嗎?”
老爺子僵住,許清衍接著說:“原本我一直疑惑為什麽您的小兒子會那麽狠心,能對親哥親嫂下手。現在我明白了,原來是一脈相承。”
被戳中軟肋的老爺子的胸脯因呼吸而前後劇烈起伏,終於聽明白許清衍到底在說什麽。
“你知道?”他幾乎不能相信,“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你以為七歲小孩就沒有記憶?很可惜,我都記得。我記得我爸去世前發生的每一件事,記得我媽一遍一遍地對我重複我爸是怎麽死的,我媽跳樓前留給我的遺書,我幾乎倒背如流。”
許清衍扯開這麽多年的麵具,一字一句,極其平靜。
“寧董事長,你最不應該做的事就是把我從孤兒院接走。”
他甚至不再用“您”這個尊稱。
“你以為你這樣做,就能為你和你的小兒子贖罪?我從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誰。”
老爺子臉色難看的緊:“你——你一直都知道,你還留在寧家,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不想做什麽,我隻想要一個真相。”許清衍是坦白的,他循循善誘著,“我隻想跟你要一個確切的答案,當年,是不是你為了保護你的小兒子,而把真相藏起來。你隻需要回答我這個問題,我要的隻是這個問題的答案。”
寧老爺子望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感覺此刻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脖子被許清衍掐在手裏。
明明他什麽都沒做,隻是安靜坐在自己病床邊。
“是,是我壓下去的,那是我兒子,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去坐牢。”
“那你的二兒子,就不是你兒子了?你的兒媳,孫女,都不是你的家人?”
“我已經失去了兒子兒媳,當然不能再失去一個。”
寧老爺子說完,也盯著許清衍:“你要的答案我給你了,你父母的死是個意外,與寧家其他人無關。你要做什麽,衝我來,不要傷害晚蓁。”
這個時候,他倒是像個疼愛孫女的爺爺:“她是無辜的,你不該這樣處心積慮接近她。”
提起寧晚蓁,許清衍唇角繃緊,似有什麽怒氣在眼底積攢。
“我從來沒有處心積慮接近她,你沒資格對我說這些話。這麽多年,一直傷害她的人是你。你因為愧疚,把你的小兒子踢出寧氏,把整個寧氏交到晚蓁手上,你覺得你是在對她好?你隻是換一種方式折磨她,讓她活在你的謊言裏。”
“現在她就躺在醫院裏,渾身是傷,就像當年我爸將她抱到我麵前那樣。”
想到寧晚蓁此時此刻的模樣,許清衍心髒疼得厲害,略微停頓之後,他喉結滾動,說:“我並不想報複你們,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想讓所有人知道當年的車禍不是意外,不想讓我爸枉死。應該受到懲罰的人隻有寧豐晟一個人。我從來都沒想過對你們怎麽樣。可是你不該逼寧晚蓁,你明知道我和她是什麽感情。”
“知道你們是什麽感情又能怎麽樣,我是她爺爺,我不能擔保你以後會不會知道這些事,更不能擔保那個時候你會不會遷怒於她。她可以跟世上任何一個人結婚,隻有你不行!”
許清衍冷靜聽完,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更沒有回應。
他眼睫微垂,手指伸進西服口袋,不著痕跡地關了手機錄音。
隨後起身,高挑身形擋了大部分的光。他半闔眼眸,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自私狠心的老人,另隻手將氧氣麵罩還了回去。
“好好養病,別死得太早。”
一場對峙結束,寧老爺子因為心情起伏過大,導致監控心跳的儀器發出警報聲。
許清衍在臨走之前,很好心地替他按了一旁的護士鈴。
在護士和醫生都衝進來急救的時候,許清衍逆著人流,退出這個擁擠嘈亂的病房。
天已經亮透。
雨水停歇,整座城市卻還浸在濕潤之中,地麵積水映襯著樹木枝頭葉片上沾著的水珠。
嘀嗒一聲,水珠落下,平靜水麵漾開一圈圈水痕。
在清晨還帶著濕意的風裏,許清衍用手攏住唇邊咬著的煙,擋風,打火。
心內的濁氣隨著吐出的煙霧離開身體,整顆心卻還是沉的。
人到底是感性的,許清衍知道自己剛才沒有控製住情緒,這一番攤牌,他再也沒有回頭路。
寧老爺子會怎樣繼續對付他,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十分不忍心告訴寧晚蓁,她的爺爺曾經想要他就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對寧晚蓁來說很殘忍。
寧晚蓁像一隻被綁住翅膀的鳥兒,總想掙脫束手束腳的繩索,但其實,她很重感情,很愛這個爺爺,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煙盡,許清衍整理好所有情緒,重新走向住院大樓。
寧晚蓁昨晚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傷得並不重,都是一些外傷。
或許她算是幸運,逃跑的車輛撞了一連串的車,她的車正好在跨海大橋盡頭,也在被連續撞擊的車輛隊伍的最後麵。
車撞上大橋欄杆,安全帶和安全氣囊護住了她。
雖然是外傷,寧晚蓁還是因為受驚過度,一直沒醒。
溫疏雨作為車主,被交警通知到的時候,嚇得差點暈過去。
急匆匆趕來醫院,看到躺著不省人事的寧晚蓁,眼淚就沒停過。
她在病床邊守了大半個晚上,一直到許清衍趕過來。
單人病房內,溫疏雨因為哭了太久,又熬了一夜,實在沒撐住,靠坐在會客沙發上睡著了。
她睡得深,苦了她身旁的人。
借給她肩膀的少年一臉無語,低眸看了好幾次,愣是沒見她醒。
葉深感覺自己的肩膀酸得不行,他真後悔,到底為什麽會答應許清衍留在這陪溫疏雨。
這麽大一個人能出什麽事?
要睡覺不能回家睡嗎,非得坐在這?
他就不該坐在她旁邊,她昏昏欲睡,一個頭栽下來,直接栽到他肩上,害他瞬間動也不敢動,正在玩的手機遊戲都不能靈活控製。
葉深保持著最開始的動作,不動不動,忍啊忍,終於,許清衍回來了。
他一見到許清衍,就迫不及待地想開口詢問能不能擺脫這個靠著自己肩膀睡覺的女人,卻見許清衍徑直走向病床的方向。
四小時的車程,許清衍一刻都沒歇過。這一夜他經曆了很多,葉深還記得他接到寧家電話時拚命忍耐的怒火,更記得他被溫疏雨通知寧晚蓁出了車禍時瞬間失去血色的臉。
葉深從沒見過許清衍會有繃不住情緒的時候,他不發一言,臉上表情像寒冬凝結的冰霜。看起來鎮定自若,其實心內的那根弦已經繃斷。
算了。
葉深撇撇嘴,把想說的話憋回去,不想在這時候給許清衍增添煩擾。
不就是借個肩膀,他忍。
葉深心裏想著要忍,可身體還是很誠實地抬了一下被溫疏雨靠著的肩膀,試圖把她弄醒。
可惜溫疏雨沒醒。
她非但沒醒,還在睡夢之中蹙起眉毛,雙手攬住少年單薄瘦削的腰身,臉頰往他鎖骨方向貼了貼,像是整個人貼靠到了他懷裏。
溫疏雨找了一個舒適的姿勢睡覺,而葉深,被她這無意的動作惹得,忽然一下僵直背脊。
chapter 26